季柯刚往丹阳这边来的时候,就听见那头剑破长空的动静很大,疑心有人打架。但因为此地最会打的那个就在眼前,所以他也见怪不怪。本以为不过小打小闹,就此停歇,如今看这动静,是越发闹大了?
丹阳与季柯并排站在台阶上,蔓了一路的积雪忽被震起,季柯震惊地看着不远处一道树色树影拔地而起,竟高过了眼前楼阁,便有一道清丽的身影自树冠而下,长剑破出,一道白光忽变四道,分散而出,将那一树枝桠齐齐斩断!
季柯惊讶中,忽觉身侧袋中不稳。他低头一看,乾坤袋大动,顿时暗道糟糕。这袋原是先前他出门时,丹阳扔给他的,一直安安份份就没当回事,渐渐忘记了。现在如此躁动,必是外头有东西吸引了乾坤袋中的灵物,方令它们挣动着要破袋而出。
季柯一把按上,呵道:“安份!”
乾坤袋安静一瞬,暴动更甚,不待季柯反应,忽然蹿至半空,随及袋口大敞,三白一黑四道光直直往前头树影中疾射而去。
就在往前的过程中,它们恢复了原本的身形。等到了无极广场,火蠡已至在北荒时如此大小,水猊亦有寻常五倍之大,遑论金蛟,一声龙吟直震天际,远方山上的雪又塌了半座。
正在无极广场观战的诸位修士齐齐惊呼。
顾挽之正掐动手中口诀,欲再起一棵灵根广树,就听有巨兽怒吼之声,一转头,便是一团北荒烈火扑面而来。他五指一并,绿藤拔地而起迅并如墙,将荒火化了个干干净净。这才立在半空,面上在笑,眼中却冷冷道:“原来剑门打架,还喜欢找帮手。”
元心单足点在飞檐上,一头青丝已散,被风吹得扬扬洒洒。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气势逼人,剑意正盛,闻言露齿一笑,好一个清俊俏儿郎。
“你们小灵峰喜欢找些花花草草替你们挡剑,就不许我们剑门放火烧山么?”
蓬莱小灵峰修的是灵道,故悟的是灵窍。灵窍与天地相通,修至盛时,就能调动天地之力。就是搬山移海,也是可行的。这巨木藤蔓便是顾挽之招来。
话虽如此说,元心也在奇怪,大师兄固然护短,却深知一人一对手的道理。他们又不是生死相博,断不会在两人交手时,派出自己的灵宠前来助阵。
那么,是季季?
元心不禁往下看了一眼,正见季柯与丹阳往无极广场奔来。
依季季的脑子——
元心微眯眼,避过身后四面八方而来的绿藤,心道,不可能。而又看金蛟在云中翻卷长吟,心知恐怕是灵物失控了,缘由先不讲,眼下火蠡尚知维护剑门中人,若过会胡乱攻击,此事便不能善了。怕不得血溅无极广场,还累剑门名声。
这样一想,他便率先收回剑势,大声与顾挽之道:“顾山主,情形恐有不对。”
顾挽之也察觉出一丝苗头,然而他方才调动的是天地之力,原本该收纳自如,一时半刻竟然任由灵气喷薄,无法自制了。当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眼见一株巨藤朝元心劈头打下,顿时道:“小心身后!”
元心为表诚意,已率先收剑,虽察觉身后风声,但再拔剑相挡,怕是嫌晚。当下双手捏诀,决定以自身剑气,不论好坏先挡上一次。
元心是年少气盛,顾挽之却是个老长辈。老长辈的招式岂是你一个小毛孩说挡就挡的,岂非以卵击石,故而顾挽之一见元心情状,便晓得他如何作想,当机立断,以能控制的另一只手化掌为剑,击退自身藤木,另一只手搂过元心,便迅疾而出。
一记幻步三十尺,身形尚未稳,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原来顾挽之虽然将元心自巨木下拖了出来,那一掌却是在与自己较劲,体内气海一时激荡,就好像是自己被打一样了。
这下他就无法避开另一段藤木,而更糟糕的是,火蠡一跃至屋顶,一脚踩了一个坑,而后阔嘴大张,一团北荒极火便又冲二人喷了过来。
季柯赶至时,便见此景。
他道:“不好!”
此时,广场上的弟子也明白过来,二人已非切磋,顿时该上剑的上剑,该亮法器的亮法器,试图帮忙。元真与元明刚一落地,便见小师弟被小蓬莱的人束在手里。他二人不知前头发生什么事,但见巨木乱起,只以为是元心受人挟制,登时大怒。
元真一把握紧手中长剑,喝道:“好你个小蓬莱,竟敢在我剑门地盘放肆!放下我师弟!”
顾挽之灵气不受控制,被自己灵气打还要被凶兽打,简直有苦说不出。耳朵倒还尖,一听师弟俩字,心中一动,瞥向怀中佳人,这近距离看来,登时有些五雷轰顶。
他他他,他有喉结啊!
元心眨眨眼,红了耳尖,将他一推,便退出了顾挽之的怀抱,然后被元明一把拉住,上上下下检视了个遍。元明沉着嘴角,见师弟无事,震怒之心略退,倒也明白过来。然后一剑把那巨木砍了。人可以不打,树必须拔。
无端被迁怒的顾挽之:“……”
丹阳紧了紧手,脸色如冰霜一般难看。原本他早就想上场,一提气才重又意识到自身状况。方才的灵气震动对他影响很大,不然他不至于到此刻都紧紧压着体内躁动的气息无法出声。气息一乱,脚下差点不稳,幸得季柯相扶。
可他虽然无法出声,心中冷意却愈来愈旺。
这种情形,便与他当时在水下与金蛟相博时相似,若顾挽之自控差一些,说不得要造成大乱。甚好他还能晓得伤己便是伤敌。虽碍他吐了几口血,总比灵气被人抽光的好。
丹阳目光巡视着场中一片混乱,忽见西北角一处楼台有二人独自站立。
正是白撷影与绿如意。
他二人倒似无关之人,站得极远,一览无余,撇了个干干净净。
丹阳冷笑一声,忽道:“季柯。”
季柯正沉着眉眼,便听丹阳一声喊,下意识应了,抓紧了丹阳按在他臂上的手。
“你当时是如何收服金蛟的?”丹阳问。
季柯一愣,霎时便明白过来丹阳的意思,他看了看天上乱七八糟一堆人和灵兽,点点头,一把将丹阳塞给摩罗那:“看好他,一根寒毛都不许少。”
丹阳一怔,尚未能说什么,便见季柯拔出钉在通神鼎一侧的黑剑。那剑是他在北荒火炎洞中取来的,后来一直收在乾坤袋里,方才似乎随着火蠡几只一齐飞了出来。
怎么,他竟会用?
季柯一把拔出穹影,就觉得自己回到了往日魔界时分,握上剑柄时,便觉一股充沛的气息自剑身涌入周身,与原先潜伏体内的灵气相斗争。两气一撞,激得他丹田一痛,犹如利刃绞体,差点没喊出来。当下咬了牙吞回**,强行调动原本该属于他的幽冥之力——
摩罗那惊呼了一声:“是雷云!”
丹阳望去,果见无极广场上空聚起雷云,电光闪动。天上各种飞的顿时有些困惑,而巨木仍在胡乱攀爬,犹如长鞭横扫而过。
乌黑的云中露出金色的蛟身,龙吟与雷声相和,丹阳忽然心有所感,一时情急,竟往前走了两步:“元真!带他们离开!”
他声音不如往昔有力,好歹元真还能听见,分出心神往下瞧了一眼,差点从天上摔下来。
原来季柯就在他正下方,墨色的头发在空中乱舞,举着手中漆黑长剑,眼中隐隐泛出蓝光。他手持穹影,憋足气息,一声长啸:“都给老子,让开——!”
音落雷落。
轰然一声雷响直落穹影剑身,电光闪动间猛然炸裂开来,犹如电光火蛇,长了眼睛一般直击巨木而去!吓得顾挽之当下以指截力,硬生生将那段灵气截断开来。而后轰一声巨响,巨木藤蔓瞬间燃起大火,炸了个外焦里嫩。
金蛟一声龙吟,长尾猛地击中虽无灵气支撑却仍活泛的残余巨木,火蠡适时一团荒火吐上,将它残余烧了个干干净净。
雷虽没有击中顾挽之,他心口却麻得狠,仿佛是同样遭了重创。他拧着眉头,缓缓落地,便有其余弟子前来嘘寒问暖。元明元真元心三人随后飞身而下,随着水猊一声嘶吼,两兽一龙身型缩小,最后成三道白光,自行回到了季柯挂在身侧的乾坤袋中。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季柯身上。
刚大展神威的季柯:“……”他收起抗在肩上的剑,眨了眨眼,“你问我怎么收伏金蛟的。就是这样收伏的。”用天雷引雷。而他的雷,可阻断世间任何灵气。
第48章 小手牵一牵
眼下情形很明白,金蛟与丹阳之间可以说是天定机缘暂且不讲,如今顾挽之的灵气不受他所控定是有异,说不得有人特地闹事,若此计被他得逞,重者满门皆伤,顺便挑起剑门与其他各大门派的嫌隙。尤以小灵峰为甚。
大约闹事的人,也想不到竟凭一道化天雷,就将他的计谋掐在了苗头中。
丹阳沉着脸,他忽然一声冷笑,推开摩罗那,负手走下,一步一个脚印,脚印还在冒烟。别说其他人,本门弟子都瞧得胆战心惊。
大师兄震怒,有多久没见过了?
这事足以令他们忘记方才还瞅着的阵中英雄季柯。
丹阳走下台阶,看了元心一眼:“伤到没?”
元心摇头。
这才重又看向顾挽之:“顾山主,有人拿你寻事,这口气你怕是忍不了吧。”
顾挽之一愣,在场所有人都一愣。一般人大多以为丹阳会语出不善,将这事怪到顾挽之身上,谁知道他竟然大大方方说有人要害顾挽之,而不是陷害剑门。
元真紧了紧握剑的手,手一松,便将剑势化去,而后步上前来说:“不错,若非顾山主当机立断,隔了自身灵气,不遭他人利用,此事怕难以善了。还要多谢顾山主,不惜以自身安危护下本门弟子。”他笑着道,“怪哉本门灵兽如此作为,原来是有人暗中使诈。”
元真这一番话,既将火蠡兽三只从此事中摘了出来,又把矛头推给了顾挽之,顺便还当着众人面作了个人情,谢过对方救护之恩,可谓滴水不露了。
但他还忘记了一个人。
顾挽之虽说也伤了些许,倒也依然如往昔般风流潇洒,他嘴角微勾,手一负,却看向了仍拿着剑的季柯:“要说救护之恩不敢当,还是贵门弟子厉害,博识多学,广纳百川,连魔界化天雷这种招式,一并手到擒来。”
先前因丹阳之故被忘记的季柯刹那间又回到众人视线中。
“……”
摩罗那握了握手心,一团幽冥火悄悄在指间燃起。
所有人都听得出顾挽之的意思,你剑门弟子与魔界异族交好,还学他人招式,这个意味,不用多说也能明白吧。大陆虽与小蓬莱不往来,毕竟与魔界还是属于两种势力的。而剑门,大道之首,有这种作为,岂非是带头往歪了去?
所有人都等着季柯解释。
季柯紧了紧手中穹影,眼中浮浮沉沉,视线落至摩罗那身上,心里在坦白自己身份和推诿之间犹豫不定。如果坦白,便与剑门毫无瓜葛。若隐瞒,小胆之辈,他也开不了这个口。
无非一战罢了。有金蛟与穹影在,现下还有摩罗那帮衬,怕这群人阻拦吗?
他心中决意已定,就不再看丹阳,正要开口,却听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我教的。有问题?”
丹阳徐徐走至季柯身侧,取过他手中长剑,极其自然地又将它装回了乾坤袋中,而后才按上季柯肩膀,面上似是带了笑意,又像没有。随意道:“剑门向来不拘一格,始祖真人亦有教诲,所谓大道,必先纳百川,平正气。若心生偏见杂念,便无法领略其中真意。”
“既然顾山主先前也如此夸赞了,我教师弟学几招外族招式,也无可厚非吧?”
丹阳道:“还是只能你小灵峰与天地同乐,却不许别门与天雷并济?”
顾挽之:“……”
远处,绿如意与白撷影并肩而立,一手挽上掌门师兄手臂,自言道:“听说丹阳是个冰块疙瘩,向来惜字如金,竟这么会说话?”
白撷影勾了勾嘴角,算是笑过了。
顾挽之高深莫测地站了半天,才展颜一笑:“有理。是我愚见。”
元真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管,见丹阳不出声,便兀自指挥起余下弟子。该清理的清理,该收拾的收拾。若有伤者,一律送至松书凝门外——他不想打扰诸明宣替丹阳炼丹。松书凝若是裴成碧,治些小伤小病,应当是信手拈来吧。
便在顾挽之即将离去时,一直沉默着未吭声的季柯道:“等等。”
摩罗那:“?”难道老大还是决定打架?他指尖小火苗又蹭地点了起来。
顾挽之:“阁下还有何提点。”
季柯指了指那边的残砖断瓦:“这块的损失,请顾山主连同先前那片,一块儿赔吧。”
“我剑门弟子清苦,不好奢华,也无家产。库中吃紧。”季柯道,“若顾山主有异议,可与白门主一起商量赔偿之事。毕竟先前是你和他打的。”
在远处看戏的白撷影顿时放下了手臂。关他屁事,看个戏还被点名。
季柯似有若无地往远处看了一眼,和善地笑起来:“同为蓬莱客,济世之心想来都一样。”
那头弟子们顿时附议一片:“对哦,蓬莱最是仙风道骨。”
“有理,有理。”
绿如意:“……”她拉了拉掌门师兄的袖子,“我们带钱了吗?”
“带什么钱。”白撷影冷着脸,道,“你飞信回小灵峰,让他们取钱赎人。”拿不出钱来,他就把顾挽之押在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