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季柯凉凉地戳破了他的违心话,“我看你差点连媳妇都娶好了。乐不思蜀吧。”
嗯?这话——
摩罗那看了看季柯,季柯也看了看摩罗那。
一主一仆同时叹了口气。
“……”
这话是在说谁呢。
“你离开魔界这么久,难道赤尔呼和不曾出来找寻过吗?”摩罗那很不解,须知不管是魔界也好,大陆也罢,头领消失始终都是一件大事。
季柯拧着长眉,他何尝没有疑惑过。
只是一来他如今无法独自前往渭水,跨不过小蓬莱。二来他也思量会不会万澹明故意按兵不动。你看剑门少了个大宗主,不也相安无事?还不是丹阳将此事一并压下,过后再议。万澹明自大陆而来,心思和这帮人一样复杂,可能想的方向也差不多。
可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他们已另外挑选了魔尊。”
摩罗那提醒季柯。
也就是说——
“你已经是过去式了。”
季柯眉头顿时一皱。
摩罗那心头一紧,当他要发火,却见季柯低声喝道:“出来!”
难道有人?
他竟不曾发现!
想到方才聊的那些内容,摩罗那背在身后的手掌心迅速燃起一团蓝色的火焰。
幽冥之火。
天下间,有两种火,一种至阳,是凤凰火。另一种至阴,乃幽冥火。只有至纯至阳至善的人才能令体内灵气炼出凤凰火来,它代表新生,越烧越旺。而另一种火,则是至阴至寒,大陆中人极难修,因为人本身带有阳气,走上阴修这条路便与大道相背离,这样的修行于自身而言是一种苦熬。自然,越是从苦痛中熬出来的人,便越是精淬。
摩罗那是天生魔族人,他的幽冥火,没有那么苦那么痛,却也极伤人。
眼下他就要出手了。
若有一点不对,他手中幽冥长火,就会沾上那人身体,令对方在阴寒之中化成白骨。
摩罗那面色不变,手指刚微微一动,就叫另一双温凉的手给握了个正着——
然后很拽的幽冥火哧一声就嗝屁了,连个烟丝都没留下。
摩罗那:“……”
季柯随意地撸灭了摩罗那手上的小火苗,掸了掸手:“你再不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毕竟我们剑门第一条规矩,可是先礼……”
他‘后兵’两个字还没说。
就见树影松松,一个人自枝桠上跳了下来,轻轻巧巧落在地上,冲他抱了抱拳。
“耳聪目明,不愧是剑门弟子。”
季柯:“……谬赞。”
然后又看了眼别的树。
原来树上躲着人吗?
第45章 我大剑宗
摩罗那使劲搓着自己没冒一丝烟的手,翻来覆去看。
那是幽冥火啊,是他平时打个架都舍不得用的幽冥火!刚刚就被季柯这么轻而易举撸灭了!这下他更能确认季柯的身份,只有魔界尊主才不惧幽冥之力,将其握于股掌之中。
这么一想,还挺高兴的。
顾挽之他比季柯要熟,因为顾挽之出生的时候,季柯正在魔界打架。而摩罗那叛出魔界时,顾挽之刚出头不久。直到又后来一百二十年,小灵峰顾挽之才以新门主之名,将名头传至蓬莱之外。他不修剑心,悟的是灵窍。而小蓬莱之中,除了赤焰峰主,开了灵窍的也就是顾挽之,哦,还要算上一个白撷影。
这样说来,他比丹阳的年纪,还要大上好两百。虽外貌并不见老。
这人听到了多少?
摩罗那抽抽嘴角,悄悄和季柯商量:“要不要……”手起刀落比了个手势。
“……”
季柯横了他一眼。要不要什么?就地解决?这么好解决,你当人家小蓬莱是白呆的。走了几百年也不动脑子。
不过季柯说有人,不过是随便诓的,哪里知道真会被他诓落一个人下来。
还是他之前就盘算着如何接近的人之一。
蓬莱小灵峰顾挽之。
据说是他替逍遥子传的师门令,第一个来到剑门,告诉元真要举行群英会。
这人要是没点问题,季柯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顾挽之依然散着头发,一头青丝落了一半在身前,瞧着颇有些放荡不羁。他负着手,将视线落在摩罗那身上,而后意味深长:“想不到剑宗弟子,竟能与魔界生灵交好。”
摩罗那抱着手臂,哧了一声,魔界怎么了,吃你大米了。你小蓬莱有多高尚,不也是靠打靠拼占山为王么。堂堂剑门丹阳还拿剑载过他呢,这条美人腿比你粗多了。
“剑宗始祖渺瀚真人说过,苍生平等。”季柯答,“可见在他老人家眼里,众生与功名利禄一样,都是不必要区分仔细的。他胸怀如此广阔,也怪不得太华山这般清净。”
说到此处,季柯还不忘记补充一声:“哦,我没有说你小蓬莱乌烟瘴气的意思。”
顾挽之:“……”
他重又打量起这个看似剑宗人又不似剑宗人的青年来,先前听弟子议论此人似乎就在丹阳之下,乃宗门二师兄,虽不耐打,一张嘴倒是很有剑门特色,句句是刀专门捅你痛处。
但此人又不像瞧着那般柔弱,不然如何他才方落至树梢,就被人发觉了呢。
季柯肚子里有多惊奇,顾挽之只比他更甚。
顾挽之心中多加猜疑,季柯亦是不动声色。两人不知对方知己多少,互相憋着劲,就等着对面先开口,再顺缝插刀。
风不动,树不动,摩罗那也憋着不动。
忽然季柯就开口了:“我们剑宗几位掌门师弟,顾山主可全见过么?”
“?”顾挽之哪想得到季柯开口提这个,他有些犹疑和戒备,矜持道,“不曾全见。”
“如此甚好。”季柯笑道,“左右无事,我便领顾山主都见一遍吧。”
说着,就当背后没这个人,只喊上摩罗那:“我们走。”
率先出了小树林。
顾挽之:“……”
摩罗那扭头看了看这位表情有些扭曲的顾山主,摸着后脑勺跟上季柯:“尊上。”他说,“谁知道这人听到多少,万一将你行踪透露了怎么办。你就这样放过他了?”
季柯一脸无所谓:“透露了会如何?”
“……”摩罗那想了想,“可能会被围攻的。”
“围攻?”季柯指了指正搬着一只羊往无极广场去,快快乐乐打算招待其他门派吃烤肉的剑门弟子们,“你是指他们吗?”
那群白衣无暇的弟子眼尖,见到季柯,快乐地招着手:“二师兄,今天改善伙食。你快过来,晚了要没肉吃啦。”对于像财神一样给他们小金库里添了很多银两的季师兄,大家都很喜欢。并且发自内心。
季柯冲他们摆摆手,这才收了笑脸:“起码他们不会。”似剑门这种果真一丝杂念都没有的门派,虽然有时品味土的掉渣,但也世上仅此一门了。
“……”
摩罗那改了口:“也许,会被别的门派围攻吧。”
季柯哈哈一笑,负手于后大步前往,道:“若真如此便大战一场,我赤灵王出行在外,还要藏头遮尾不敢露面,断无这个道理。”
“再说了。”季柯嘴角一勾,似有若无地瞥了眼后头跟来的散发山主,“你知道人心里藏着什么针,怕是要把自己戳死,也不会立马拿来捅人。”
就这么说着,已站至身后三尺远的顾挽之在一派光明之中定定站了会,眼神变幻,就堆起笑脸来,十分热情地喊:“既然如此,就有劳季道友带路了。”
“……”
摩罗那张着嘴,去地上拾自己的下巴。
季柯心中冷笑,人呐,总有这样那样的利益趋使,藏着各种算计,仿若自己手中一副好牌,一心要留到最后慢慢打。这两千年来,不都这样过来的么。这么想着,他亦是十分客气,由着这位相貌平平的修士走至身侧,亲近犹如同门弟子。
“那么,我们就从小师弟开始认起吧。”
季柯‘善意’道。
毕竟元心先前还一个劲吵着,说没见过小蓬莱三位客人。
比起丹阳带回来的特产,他要引荐的这三位,想来元心会更喜欢。
屋内。
那片雪花落在丹阳额间,渐渐消融,就成了水滴,还没有蜿蜒而下,就被丹阳以指尖抹去了。他信手一拈,令它重回天地间,与云气流转,方随意道:“天下之辈,欲与我战者,不胜数。且遂他们心,要战便战,不没我剑宗威名。”
元真看了会儿丹阳,忽然伸手把住他的手腕。
丹阳一惊,却被拉了个正着。
细细一探,元真的眉心便皱了起来,他嘴角略沉:“大师兄,你若不是伤重不起,如何连我都避不过。”这样说着,眼中眸光闪动,就带了些不赞同,“群英会的事你就别管了,等诸明宣将丹药配出来,你去小圣地养伤。”
这三句话,一句比一句彻底,不带丝毫商量余地。
刚才还威武霸气的丹阳被回绝地猝不及防:“?”他见元真不但说了,更要去做,不禁沉下语气道,“我才是大师兄。”
元真:“谁说你不是了吗?”
“……”丹阳张了张嘴,微微蹙着眉头,又重复了一遍,“我才是规矩。”
一众师弟看着他,还是元心先开了口:“对呀,所以呢?”
所以?
所以大师兄的话你们就当放屁是吗?
丹阳一时竟无从说起。
他定了定,方与掌下师弟解释,欲以深明大义告诫:“群英会一事,怕是有人从中捣鬼,若不借此机会,扬我剑门威名。此番传出,岂不是让人趁心如意。再说……”
丹阳话未说尽,肩上却被轻轻拍了拍,是元明。
与元真相比,元明寻常不多话,而在诸多容貌清俊的弟子中,这位五师弟显得格外普通。此刻他说:“你居圣地这许多年,我剑门上下,修行未曾懈怠。大师兄。”元明顿了顿,嘴角微微勾了勾,才道,“剑门不是只有你能打。”
丹阳动了动手指。便听元明忽然换了个轻松的语调,喊的是元心:“心儿,你觉得呢?”
唇红齿白的小师弟正在玩刚才偷偷从水猊身上拔下的白毛毛,仿佛是有一搭没一搭在听师兄们说话,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心中去,忽听五师兄叫自己,正要回答,脸上神情微变。
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展颜一笑:“季季在叫我,我去瞧一瞧。”说罢,整个人如同一只轻巧的蝴蝶,扑窗而出,迎面撞进风寒冰雪,很快消失在茫茫山间里。
“大师兄。”元真按住丹阳的肩膀,“剑门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好好歇着,我去催一催诸长老,让他动作快一些。”
丹阳仰头看着他:“他不是说最快也要许久?”
“他要是做不完……”这位三师弟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我就送他进圣地陪你。”
丹阳:“……”
刚被元武催着赶到丹房的诸明宣打了个喷嚏,他嘀咕地揉着鼻子:“怎么这天已经冷到我的孔雀大麾都无法御寒了么。”
元武将门关上:“现下可好?”
“好是好。”诸明宣捏了捏这袋中芝白草和玉皇贝,他又混了些白鹿角和血心珊瑚根,已全部捣成了粉,倒入了丹炉之中。以阳明真火催动,炉中很快就热了起来,红通通一片,映着两人红红的脸。
元武听他言中之意似有缺憾,替他说了下半句话,问:“可惜什么?”
这人倒没他大师兄气人,脑子转得也快。诸明宣瞧了他一眼,才又道:“可惜没有无根灵水。水与火虽相克,可无根灵水若好好利用,却反而能有助于阳明真火,加快丹气流转。”
无根灵水?
元武若有所思。
诸明宣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说:“但它不是雨水,也不是雪水。雨水并非纯然无垢,雪又太过冰寒,不够温润。”他说着,瞄了眼元武,装模作样哎了一大声,“所以不是我不想快些练成丹药啊,实在是……”
有心无力。
这四个字还没能出口。
便见千百年冷着张脸的元武难得扯了扯嘴角:“长老莫急,我没说没有。”
不可能啊!
诸明宣张着嘴,他很快掩饰了自己的失态:“哦,那你去拿,我等着。”心里却在说,哼,看你能不能寻到一丝半滴。知道这味药一定要无根灵水催动才好使,他早就让松书凝偷偷把剑门库房内的无根灵水拿了个遍,全数倒在了门口那株苦心雪莲上,现在哪里还寻来。
不料元武却不动,只口中道:“不知长老要多少?”
诸明宣掀起一丝眼皮,心内奇怪此人是不是有病:“我要许多,你难道就给许多么。”
元武微微一笑:“自然让长老趁心如意。”
这话可奇怪了。
诸明宣一时忘记自己初衷,一个丹师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道:“你从哪里寻来?”
这里门窗紧闭,风雪不透,唯有房中丹炉通红火热。元武走了几步,肩上长长的带子飘过诸明宣面前,在阳明真火的映染下有微光闪烁。诸明宣一时定神,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见元武伸出右手,摊开手掌,一点蓝光自手心升起,这屋内忽然就像充满了水汽,起了雾。
“诸长老或许知道我的剑名为似水,却不知它具体何来。”
随着元武的话,一柄通明流水长剑慢慢露在空气之中,波光粼粼,通透彻明。元武轻轻弹了下剑尖,露出爱惜的神色来:“平时确实也不大用,一时控制不好力度。还请长老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