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行事一向光明磊落,算得上正人君子,当日却舍了名声与一女子对打,削去人家半数头发。
虽然赢了,到底不光彩,传出去也不好听。
还有自己诛杀江酒阑那日,恰逢九幽禁术狱发作,命悬一线之时亦是燕情救的自己。
洛君荣仍清楚的记得,那白玉台上红艳艳的一摊血,自己身中剧毒,血都是黑的,那样艳红的颜色,除了燕情,不做他想。
“你过来,本尊有东西要给你。”
洛君荣似乎想起了什么,引着他转身往内室走去,燕情不明所以的跟上,却见对方从多宝阁的密位取出了一块玉佩。
燕子形的,周围刻着卷云纹,背面还有一个大大的墨字。
燕情认出了这是自己丢失的那块,脑袋飞速运转,最后终于猜到怕是江酒阑死的那自己日落在结界中的。
“此物原是你的,拿回去吧。”
洛君荣将玉佩搁在桌子上,往燕情的方向推了推,说完便在桌案前盘膝落座,自顾自的开始抄经书。
他的修为已经足够高,不需再练什么,只是每日抄写许多经书,期冀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燕情挨着他坐下,拿起玉佩在掌心摩挲了片刻,有些怀念的低声道,
“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唯一物件,亦是我的心爱之物。”
洛君荣提笔沾墨,闻言一顿,明白了他指的家是天水,挑眉道,
“既然如此珍贵,那便好生保管,再莫丢了。”
燕情闻言不语,他低头看看玉佩,又看看洛君荣,忽然道,
“我将此物赠与师父好不好?”
因他的话,纸上忽的溅了一滴墨,迅速扩散开来,坏了前面写的好几个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洛君荣淡定的换了张纸继续重新写,看也未看他,只是问,
“为什么?”
燕情斟酌着道,
“师父当初赠我孤鸣,我也想送师父一样东西的。”
他说完,抬头看了洛君荣一眼,却见对方笔停在半空,欲落不落。
燕情胆子很小,但某种时刻又大的不行。
他伸手,将洛君荣的左手牵起,把那虚握的指头轻轻掰开,最后把玉佩放入了对方手心,
“心爱之物应送尊敬之人,师父待我这样好,我没什么可报答的,只能将此物相赠,聊表心意。”
这话前后逻辑不通,傻子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可洛君荣他不是傻子,亦或者他根本没想到这个可能。
听了燕情的话,洛君荣只以为他拿自己当师父看待,想起前日的那个吻,心里一时不知是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
不止燕情一个人心中杂乱,洛君荣也是一样。
他没来由的烦躁,眉头不自觉皱起,眉心的朱砂痣也显得尖锐细长起来,洛君荣将玉佩在掌心攥了攥,只觉冰凉刺骨,垂眸道,
“你既视我为师,赠你孤鸣也是应当的,心爱之物自然是要赠心爱之人,怎可……”
他说到此处忽的消了声,瞳孔放大了一瞬,像是忽然反应过什么一样。
燕情见状勾了勾嘴角,这榆木疙瘩可算是明白过来了。
他将洛君荣的左手紧紧包在掌心里头,不着痕迹的捏了捏,又笑成了风流多情的狐狸眼,软声哄道,
“师父收下好不好?”
燕情到底没戳破窗户纸说得明明白白,他怕洛君荣不同意,到时候师徒都没得做。
而洛君荣,洛君荣不知道燕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不喜欢自作多情,又觉得自己脾气臭,应该是没人喜欢的,不然这么多年了身边也不会一个人都没有。
无知己,无好友,无亲朋,无近邻,就连燕情这个徒弟,也是抱着某种目的才收下的。
仿佛天生孤命。
洛君荣闭目,忽然感觉心尖颤了颤,他睁眼,却是不敢往燕情那边看。
轻轻挣脱对方的掌心,洛君荣将玉佩摩挲了一下,最后低低道,
“既如此,为师收下便是。”
为师,这两个字也不知是在提醒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燕情闻言一笑,并不气馁。
只有最耐心的猎人,才能捕获最优秀的猎物,来日方长,他不着急。
“徒儿给师父系上好不好?”
燕情说完,也不等洛君荣回答,直接拿过玉佩,双手穿过他的腰间,将玉佩上面的系带在他腰带上套了个环结。
洛君荣后背紧贴着燕情的胸膛,恍惚间似乎感觉到了对方心房处的震动,些许错乱之后,规律便与自己的一样了。
砰……砰……砰……
还是不一样,洛君荣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许要比他快些。
他想推开燕情,却感觉自己被裹在一张细细密密的网里面,浑身无力,怎么都挣脱不开。
“师父……”
身后那人又得寸进尺的将下巴搁在了自己的肩头,说话时的热气喷洒在颈间,带来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师父的字写得真好看,不像我,狗爬似的。”
洛君荣没说话,依旧面色平静,就像那日不慎跟燕情亲上,未能引起他半点波澜。
可若仔细看,你会发现他双目呆滞,若再能进去他脑子里瞧瞧,说不定便会发现一片空白。
旁人受了刺激亦或者紧张的时候,都会情绪外露,偏洛君荣不一样些,他不想让人瞧见他半分情绪,通常面无表情。
但受了大刺激,还是会有那么点反应,例如——
发呆。
洛君荣坐在那里许久都不吭声,燕情终于反应过来他好像在神游天外,一动不动跟个木头人似的,就好像现在来个人把南归殿搬空了都不会有半分反应。
除了庭院里练剑的某只鸡,南归殿四处无人,燕情忽然恶向胆边生,偏头亲了洛君荣侧脸一下。
蜻蜓点水一般的温柔,他本有意,看着却像无心之举。
燕情亲了就想撤,结果一抬头就发现洛君荣正望着自己,他眨了眨眼,丝毫没有被人抓包的尴尬,笑着回望了过去,
“师父你看着徒儿做什么?”
他如此若无其事,倒显得洛君荣大惊小怪。
洛君荣真真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牙关暗自一紧,气急反笑,
“为师不过是在想你的伤势,也不知严不严重。”
燕情闻言不自在的扯了扯胸口散开的衣裳,
“那花脸女妖精下手倒是不重,师父不需担忧,我自行调息便可。”
妙儿下手确实不重,可燕情方才有意哭惨,一副马上就要嗝屁的样子,哪里敢让他发现自己是装的。
洛君荣闻言眼中笑意更甚,尾指无意识的轻轻颤动了两下,这是他要算计人之前的小动作。
“真的无事?”
“……”
燕情直觉有危险,但自持艺高人胆大,还是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
“无事。”
洛君荣闻言挑眉,悠悠的叹了口气,
“既如此,你明日便去乾明殿吧,这些日子罚你篡抄门规也够了,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若论浮云宗第一逃课生,那非燕情莫属,以前他仗着洛君荣不管,压根就没打算去乾明殿,前几日好不容易良心发现了,又被寂河给毒的痴痴傻傻,真正上课的日子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一个放假放野了的熊孩子,你指望他去学校上课,可能吗?
打蛇打七寸,洛君荣这番话不偏不倚正好掐住了燕情的死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燕情闻言没忍住脸色都扭曲了一下。
游掌教看自己极不顺眼,梵音尊的课上自己也丢过大脸,至于游星尊,洛君荣前几天才为了自己给他一个下马威……
燕情觉得,自己要是去了乾明殿,那就是羊入狼窝,只能任人捏圆搓扁,早晚是个死。
洛君荣太狠了!
“乾明殿一天那么忙碌,等回来都晚间了,又是六日一休沐,徒儿还有很多问题想请教师父的,一天哪里够。”
作者有话要说:
燕情:抱到师父的小细腰,开森^_^~
作者君:听说你是直的Σ(゜゜)
燕情:曲别针见过没
第38章 红鸾
燕情低头扯着洛君荣的袖子, 恨不得揪出朵花来,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让人心软。
洛君荣在这件事上出乎意料的坚持,
“必须去。”
燕情闻言笑的比哭还难看,继续垂死挣扎,
“徒儿舍不得师父,乾明殿那么远……”
其实用轻功一息时间就可以到。
洛君荣:“柯月精研奇门八卦,月沉音杀之术亦是独步天下,你虽聪慧, 但技多不压身,潜心修习自然受益匪浅。”
有当世高手相教,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不去才是天大的损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燕情闻言眨了眨眼, 心知逃不过去, 罚抄宗规和去乾明殿上课仿佛就是人生宿命, 甩也甩不掉。
只是, 自己刚刚确定了对洛君荣的心意,现在就去乾明殿, 不是一个好时机。
少年心思最是多变,爱意气用事, 感情这种事是不可控的,燕情自己也不清楚他对洛君荣是不是一时头脑发热。
二人乍然冷下来, 说不定过两天他就改变了主意,又说不定, 过一辈子也不会变……
也许去了也好,自己可以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想清楚了,燕情也就没那么抗拒了,
“那师父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徒儿在乾明殿修习怕是难得空闲,以六日为期,每到休沐之时我便来帮师父祛毒……”
他说完,抬眼看了看洛君荣,轻声询问道,
“好吗?”
对方正是半大少年,许是进入了变声期,声音低低的极富磁性,如此刻意放柔,说情话一般听得人脸红心跳。
洛君荣原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口舌,见燕情如此乖觉,讶异的同时心底又有点怅然若失。
他低头望着纸上大块的斑驳墨迹,没说什么,只是道,
“时候不早了,你退下吧。”
声音轻轻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燕情走后,南归殿便显得愈发空荡,洛君荣提笔沾墨,继续抄着之前未完的灵飞经,却是笔走龙蛇锋利如刀,再无之前的禅意。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兜头而下的夜色笼得人呼吸都困难,纸上的字迹也开始模糊不清,洛君荣写着,忽的停了笔,转头看向窗外。
不知道是不是气候渐冷的原因,外面再不曾看见萤火虫的身影了,只有出了月亮才会多几分亮色,不过到那时,九幽禁术狱也就发作了。
所以于洛君荣来说,黑暗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这么黑漆漆的,死气沉沉的,最好一点光也不要有。
只是往日早就习惯了的孤独,今日却变得十分难熬。
外头檐角下挂着的金铃时不时的发出一声悠远轻响,跟过去的每个夜晚都一样,只是再没看见那个偷偷往窗子里放萤火虫的白衣少年。
殿内一应摆设都被笼在了黑暗中,洛君荣闭了闭眼,指节不受控制的缓缓收紧,将桌案上抄的厚厚一沓经书都攥成了团。
“呵……”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捂着脸低低的笑出了声,声音黏腻阴柔,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在空旷的殿内响起,无端瘆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笑谁,亦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直到指尖无意识触到腰间的一个冰凉物什,他方才缓缓收了笑意。
洛君荣低头,才发现那是燕情今日替自己系上的玉佩,云底燕纹,带着一丝浸染的墨意,清冽通透,一如那人。
他用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一下又一下,无端多了几分珍视之意。
翌日,燕情起了个大早,先是去演武台练了一套剑法,然后才慢悠悠的往乾明殿晃。
这种上学的感觉真的不好,尤其还是在老师看你不顺眼的情况下。
今日不巧的很,又是游掌教的课,讲授《洪荒百兽异志》,燕情感觉对方很万能,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教。
“上古神荒有兽,名曰鸠淼,有灵狐之脉,其状如猫,生而九尾,亦有九命,不入轮回,命去其一断一尾,尾尽命消。”
游掌教讲课时声音拖的老长,跟唱戏似的,燕情懒洋洋的用胳膊支着脑袋,看见他犹如看见了一颗人形安眠药,哈欠连天止都止不住。
临沂被传染的也打了一个哈欠,气的拐了燕情一下,
“你能不能好好听讲,昨晚上没睡觉当夜猫子爬墙了么,这么没精打采的。”
燕情眼睛半闭,闻言斜了他一下,语气阴森森的道,
“你前几天到处跟人说我死了,账还没算明白呢,少在这里烦我。”
临沂闻言立刻闭嘴,他昨天被逼着在院子里练了一个时辰的金鸡独立,哪里敢惹最近脾气异常暴躁的燕情。
可他不敢,有人敢。
游掌教忽然慢悠悠的晃到燕情身边,用戒玉尺敲了敲他的桌子,挑眉问道,
“燕情,你来说说,这洪荒百兽位居榜首者当是哪个啊?”
游子意瞧着年轻,行为举止却像个老学究,说话摇头晃脑的,燕情都怕他把脑袋给晃掉了。
那戒玉尺就在游掌教手中蓄势待发,临沂见燕情吃瘪心中暗乐,压根没打算提醒他。
一旁的月半缘见状,在桌案底下悄悄比了个数,燕情见状了然,不着痕迹的将书翻页,匆匆在上头扫了一眼,这才起身对着游子意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