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玄幻科幻]——BY:未有雨
未有雨  发于:2021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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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兵看了一眼,问:“你自愿吗?”
  “自愿。”秦余平静地对出暗号。卫兵露出讥讽的表情,物资部管理的是公有物资,而劳务指代人工。被物资部管理的人工是什么?红灯街里的服务员罢了。
  在这个建立恋爱关系需要上报,婚姻要等待批准的时代,私自与他人发生性|关系是极其不端庄的行为。性|关系被赋予了繁衍后代这一神圣意义,于是恋爱成为谋求自我快乐的自私行为,只有以组建家庭为目的的婚姻才是在为社会稳定、国家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良民行事。
  但人的天性实在很难被压抑。新婚姻法实施后的两年,性|犯罪率急速上升。社科部门经过社会调查,将原因归咎于Beta女性对另一半物质条件的过度苛求,导致了大量Beta男性难以获得符合自身条件的伴侣,以至于性|冲动被过度压制,要通过犯罪排解。
  这太可怜了。一个为了社会无私奉献的成年人,理应拥有发泄压力的权利。于是几大会所应运合法,贩卖酒精,贩卖美色。尽管色|情读物被限制发行,私下传阅都会入刑,会所里的服务员却能光明正大地接客了。
  这些服务员大多来自于城外,由物资部管控挑选。他们是极少数能够通行于城内城外的人,因为这样的人不配居住在体面的城区,尽管他们的存在完全符合联盟法律,但婊|子就是婊|子,谁能接受他们住在自己身边?
  秦余有时候会质疑这样的法律,有时候又会迟疑,思考这种质疑的正确性。关于放逐地和其居民的处置方案不是没有在社会上遭到过反对,但上一任总统退休后在自传中撰写的一句话很快缓解了那些声势。“富裕来自个人的努力,贫困源于个人的无能”,多么积极健康的奋斗意识,简直令人无法反驳,只要持有这样的想法,对他人一切的剥削都变得理所应当。
  人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某些时候他们异常团结,高呼个体要为了群体的未来而奋斗,你要生育,要纳税,要对共同的敌人同仇敌忾。但大部分时候,他们又异常冷漠,个体与个体之间永远无法互相理解。
  秦余把通行证收回包中,在卫兵下流的眼神里进了城。
  他购买了一张单程票,乘坐巴士来到市区北部,靠近联盟政府的地方。这一块区域的绿化做得十分精美,沿街种植着漂亮的梧桐和银杏,深秋季节,金黄色的银杏落了一地,漂亮得不像人间。秦余踏着树叶,敲开了收信人的家门。
  开门的人是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亚裔人,看起来是个Beta,带一副眼镜,穿着一身整洁的西装。
  “你好,请签收信件。”秦余用类似于邮政快递员的语气,把密封好的信封递出去。信封上没有盖戳,但柏瀚明用水笔画了一个很潦草的符号。
  那人本来很冷淡,看到符号的瞬间,神色就变了。
  “进来。”他把大门打开一些,并向秦余身后的街道上看了看,确保无人关注他们。秦余点了点头,走进了门框。那人把门关上,皱着眉问:“是柏先生的信,他人在哪里?”
  “在安全的地方。”秦余不确定这人是谁,于是没有直说。
  “我知道你。”那人看出他的防备,表情放松了一些,说:“我知道你叫秦余,是在剧院把柏先生带走的人。我是他和席业先生之间的联络员,叫厉怀山,你可以放心。”
  说着他引路,示意秦余跟自己往里走。他们穿过宅邸的前廊,来到二楼。厉怀山推开门,开了灯,一间很普通的书房,书桌上有一台电话机,柜子里放着几本虔诚的政治|读物。
  “先坐一会,我来泡茶。”
  厉怀山看起来年纪比柏瀚明大,因为穿着西装,显得非常绅士。他给秦余冲了一杯香气馥郁的红茶,又从小冰柜里取出半个红丝绒蛋糕,切出一小块后,配上茶匙摆在秦余面前。秦余觉得他很像传言中来自太平洋西海岸的某类人,身上的某种气质与柏瀚明十分相似。
  秦余喝了一口茶,没有碰那块蛋糕。
  厉怀山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把裁纸刀,开始拆柏瀚明的信件。柏瀚明的信是秦余看着写的,虽然没看清具体内容,但信本身的长度十分简短。厉怀山只用了不到十秒,就放下了信纸。他又重新皱起了眉,看着秦余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
  厉怀山说:“柏先生要我送您去信息部,取出旧历85年春天,南北双方在柏塞洲签订的战争议和书。”
  秦余点了点头,他正是为此而来。
  厉怀山又说:“但这和我们原本的计划有出入,我必须先向席业先生汇报。另外信息部守卫隶属总统,我无能为力,只有席业先生能安排您潜入。”
  “你们安排就好。”秦余记得柏瀚明说的话,他信任柏瀚明信任的人。
  “好,请您稍坐,我打一个电话。”
  厉怀山态度谨慎,给秦余喝掉两口的红茶里又添了一点新水。然后他拿起书桌上的电话,转动**,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对面的人率先开口,不知道说了什么。厉怀山看了秦余一眼,对着听筒说:“柏先生方才来信,要求更换十点二十分的指针。”
  这应当是暗号,秦余没有探究,垂着眼坐在沙发上,无事可做,就看着红茶杯里的茶叶发呆。
  对面又说了几句,厉怀山就很快点头,说:“明白了,我会带他前往。”
  然后他挂断电话,又朝着秦余走来。秦余本以为他这通电话会持续一段时间,没想到结束得如此迅速。厉怀山的手按在胸前,朝秦余微微鞠躬:“秦先生,席业先生想要见您,今晚我会送您过去。”
  秦余愣了愣,没想到会是这样。他犹豫了两秒,问:“那信息部呢?什么时候去?”
  “您会直接从席业先生那里出发。”厉怀山及有分寸地微微一笑,“请不要担心,柏先生在信中已有交代,我们会全力保障您的安全。”


第15章 小人
  夜晚,厉怀山开车,带秦余去见席业。
  他们穿过首都的中央大道,在核心政区的入临时下车,接受扫描盘查。
  卫兵的手电朝秦余扫来,厉怀山抬起手替他遮挡,说:“这位是席业先生表家的Omega少爷,请不要如此无礼。”
  秦余出门前换上了厉怀山准备的衣服,一套略带花边的白衬衫,修身长裤,外搭一件棕咖色的羊绒大衣,为了增加可信度,还喷了一点香水伪装信息素。乍一看去,与首都里那些娇生贵养的Omega们如出一辙。
  卫兵被唬住了,恭敬地请他们通过了关卡。
  秦余觉得厉怀山的撒谎技术并不高明,卫兵的眼神显然更差。他们两个人分明是一个奇怪组合,却通行无阻地绕着政区的外围环线行驶了二十分钟。最后厉怀山将车驶入一片别墅园内,秦余不知道原来政区内部还有住宅,厉怀山就向他解释,踏入高层的从政人士大都期望能在这里购置一处房产,因为这里是整个北联盟最安全的地方,别墅区外的山头上设有军|区,区内配备了最好的反隐雷达和导|弹拦截技术。
  秦余隐隐察觉,厉怀山的语气似乎有些炫耀。他将车停在一栋别墅的花园外,提起副驾驶上的纸袋下了车。秦余跟在他身后,穿过草坪整洁的花园,进入了别墅内部。
  厉怀山打开玄关的灯,把纸袋递给他说:“席先生在二楼等您,亮灯的那一间。这是您今晚的换洗衣物,明天席业先生会带您前往信息部。”
  秦余接过纸袋,抬头问:“你呢?”
  “我会在楼下等候,席先生晚点还要用车。”厉怀山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在秦余脚边。
  这很奇怪,秦余是来见席业的,却搞得像回家一样。他提着一袋崭新的漂亮衣服,穿着柔软温暖的拖鞋上了楼。二楼确实有一个房间亮着灯,秦余敲门后进去,发现是一间书房,多年未见的席业正站在窗边看他。
  “秦余。”席业同秦余印象中那个经常与柏瀚明勾肩搭背打球的人已经很不一样,他戴着眼镜,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衣服也穿得严严实实。
  他叫秦余时的声音很冷淡。
  “你好。”秦余谨慎地朝他点了一下头,算是招呼。
  席业站在原地没有动,秦余以为他会问一些柏瀚明的情况,再或者讲一讲明天前往信息部的计划,却没想到席业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几秒后,突然说:“我们见过,是吗?”
  “……”秦余不确定他说的“见过”是指什么。
  “我对你有印象。”席业看到秦余露出警惕,“不用这么紧张,这是柏瀚明家,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秦余的警惕顿时变成了惊讶,这里是柏瀚明家?
  “你不知道?”席业对他的表情观察入微,“怀山没有告诉你吗?”
  秦余摇了摇头,说:“没有。”
  席业说:“他在政区办公时通常住在这里,也是他要求怀山送你来这里过夜。此外,我个人也认为在这里和你见面更合适。”
  秦余有点晕眩了。这是柏瀚明家,是柏瀚明的书房。他脚上穿着柏瀚明的拖鞋,拖鞋下踩着的是柏瀚明家的地板。厉怀山刚才说什么来着?他今晚要在这里过夜,他也许会借用柏瀚明的浴室,甚至有可能睡在柏瀚明的床上——
  最诡异的是,席业说这是柏瀚明的安排。
  “说回刚才的事。”席业审视着他,“我们见过,对吗?我跟柏瀚明不一样,记性还算不错,我对你有印象。”
  秦余猜测席业很可能是在学院时期与他打过照面,因此留下了浅薄的印象。但他不想告诉席业这件事,于是摇了摇头,说:“我没有见过你。”
  “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席业锐利的目光藏在镜片后。
  他站在距离秦余三步开外的窗边,是一个非常安全的距离,却令秦余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力。
  他像在审问犯人,抛出诱饵,问一些看似很随意的问题,然后观察犯人的反应,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可能暴露秘密。
  “没有。”秦余坚持道,“我的记性也很不错。”
  席业很轻地笑了一声。秦余怀疑他是在嘲笑自己的谎言。
  “随你。”席业淡淡地说,“你可以不告诉我,但迟早有一天,柏瀚明都会知道。”
  “……”秦余说,“他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他。”
  “那很好,很令人感动。”席业又笑了笑,“你喜欢他?”
  秦余:“………………”
  席业说:“否则我很难想象你的行动理由。”
  秦余有点想点头。但旋即他想到,这是一件郑重的事,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愿意让柏瀚明第一个知道他的郑重。
  席业见他没有反应,很快敛去了笑意,“还是说你的背后有人指使,有人培育了你,让你来接近我们。你在剧院冒着生命危险救他,是为了博取他的信任。你听从他的安排来这里见我,是为了从我们身上得到其他东西——”
  秦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席业说中了前半,后半完全错误。他确实因为某些阴谋出生,并接近柏瀚明。但他和柏瀚明相遇后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出自个人本心。
  秦余对柏瀚明有一种天然的奉献,他因为这个人而存在。见到柏瀚明的第一眼,秦余就确定了这件事。
  “或者,你知道这个人吗。”席业从口袋中取出一张照片,放在书桌上,“他是周廖先的Omega,三个月前怀孕了。Omega不允许自然生育,周廖先为了保住这个孩子,被议会的人策动,参与了捕缴柏瀚明的计划。”
  秦余后颈出了一点冷汗,他还没有看清照片,但已经认出了照片上的人。那是另一位监护人手下的Omega,一年前还和秦余在同一个基地训练打|枪——
  席业把照片推向他:“但事实上,这个胎儿的母体与父体基因高度重叠,胚胎天生残疾,本就不可能出生。昨天我已经为他安排流产手术。”
  秦余装作去看照片,然后镇定地说:“我不认识,也没有见过他。”
  “他的出生证上登记的接生员姓刘,隶属于Omega生育研究院第二分所。”席业探究地看着他,“我已经找到了第二分所的旧档案库,应当可以查到更多信息。这个Omega来自哪里,为什么接近周廖先?昨天柏瀚明应该已经收到了我寄过去的资料,你猜柏瀚明看到的时候,是不是也已经有了猜测?”
  秦余决定撤回刚才的想法,他果然还是不太喜欢席业。席业真的是个很恐怖的人,他在不断用柏瀚明瓦解秦余的心理防线。
  但席业说的没有错。今天不说,早晚有一天会被知道。他们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秦余身上有充足的、可以被怀疑的理由。
  他回避了席业的视线,低声道:“柏瀚明没有问我。”
  “也许是因为不重要。”席业再次笑了笑,“怎么了,不敢看我吗?”
  秦余不得不把头转回来,同席业对视。席业说:“秦余,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他合作吗?”
  因为你们很像。秦余的心里其实有自己的答案,但他不想说实话。
  “你们的理想是什么?”秦余问,“你们会让世界变好吗?”
  “怎么会。”席业好笑地说,“我和柏瀚明都说不来这么幼稚的话。”
  那你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秦余无际地想,关于人的哲学实在太过复杂。他看不懂席业,更看不懂柏瀚明。他能知道的只有自己,一个微渺的,不值一提的秦余,拥有一点小小的思想,一具简陋的身体。他独自走在世界上,被一些竖起的墙阻挡了视野,无法看到墙外广袤的天和大地,于是只能做一只青蛙,活在四合的铁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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