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竹叶青的手护着他鼓鼓囊囊的口袋,而夜晚街道上藏着不少的老鼠,他们走投无路流浪在外头,此刻窃窃地盯着竹叶青如同装着宝贝的口袋。
好几个流浪汉配合地扑出来,想要将竹叶青拿下。竹叶青同样很冷酷地处理了他们。
而这些多花的功夫,竹叶青知道通通不过是祂为难人的拙劣手段罢了。
祂一直知道,也一直在看着他们,所以越来越愤怒,希望他这个分体消失。
但竹叶青不会畏惧。
对于爱人的渴望,让即使同一个灵魂也会逞凶斗恶。每一片意识的最大意义,难道不是为了赢得爱人的垂青?
所以哪怕他不择手段也没有关系。
竹叶青回到了家。
当他推开门发现蔺怀生醒着后,他有瞬间的怔愣和不自然,但男人很快就调适好了状态。竹叶青关上门,又把大衣挂在入口的衣架上,像一个晚归的丈夫,对还在等待他的爱人温柔地关切。
“是睡醒了,还是一直在等我?”
直到竹叶青发现,他的生生难得沉默得太久。
是生气了吗。
竹叶青飞快想着解释和哄人的说辞,当他抬起头后,却正迎蔺怀生平淡中无比冷漠的眼睛。
他没有生气。
他的眼睛还是黑色的。
但他变得让竹叶青害怕。
蔺怀生说:“谁给你的胆子,把一个血族囚禁在这里。”
竹叶青哑口:“生生……”
“你是什么人,也配这样喊我。”
他还让竹叶青难过。
站在门边的男人整个人逐渐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忽然想起,之前蔺怀生总是因为自己丢了记忆而惴惴不安,害怕自己以后还会发生类似的情况。那时候竹叶青安慰之余,不免心里好笑。因为他知道蔺怀生失忆的真相,只是因为极度狂化所导致,而他不会让这类情况再次发生。
但现在,蔺怀生在又一次醒来后,却不记得他了。
这是他的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生生:某人需要一点小小教训。
第89章 进食游戏(18)
竹叶青觉得这是祂的诡计,甚至还觉得这是蔺怀生的诡计。
他感到头晕目眩,身体已经到了极度痛苦的临界,但竹叶青心里仍抱有一丝侥幸。他希望这只是这个娇纵孩子对他晚归的小小惩罚。在看到他的狼狈后,蔺怀生就会狡黠地露出笑容,对他说。
“你上当啦。”
那么他便从冷汗涔涔的恐惧中得到解脱。
但没有。
他的自欺欺人就像几世纪前的赎罪券,可笑也不堪一击。而他最终也未能赎罪,等到的应叫做偿还。
他卑劣地欺骗了他的神明,就要在神明面前接受死刑。竹叶青几乎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他的背直僵僵地挺着,已经如同被绑上邢架,所以根本逃不掉。这让他看起来过于可怜。
蔺怀生从床上走下来。
他还是那个任性的孩子,说几百遍也不肯好好穿一回袜子,没有血色的苍白皮肤有一种残忍的美感,而他现在把他这份残忍施在他人的身上。
他每走一步,就好像把竹叶青心里那些柔软的东西碾碎一块,而他每一次审视的目光,竹叶青也都觉得是凌迟。
竹叶青想要自救。
他开口。
“你……”
他又顿住了。
如果没有开口,竹叶青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声音哑到了这种程度。但他只是想问:生生,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蔺怀生来到竹叶青面前。
这只毒蛇依然没有逃,被猎人拿捏着七寸拎起来随意地甩一甩,还被撬开嘴评估他的獠牙。而现实中,是蔺怀生握住竹叶青的一只手。
尖锐的长指甲划破竹叶青的掌心,在真实的疼痛后,竹叶青竟然很没出息地想要喜极而泣。
他露出一丝笑容。
太好了。
生生还喜欢他的血。那么他依然还有价值。
鲜血缓缓流淌,除了这条殷红的血线,掌心里还有其他浅淡的白色痕迹,除了掌纹,剩下的都是蔺怀生曾经在这里饮血未消的伤痕。掌纹是一种岁月的证明,伤痕是另一种,起码可以证明他们这些天的时刻不离。
蔺怀生点评道:“闻起来很香。”
他抬起头问。
“这是我跟你走的原因?”
竹叶青的笑容有些僵硬,因为蔺怀生的话仿佛轻描淡写地把某些东西否定了,可那些正是竹叶青视为珍宝的存在。他不甘心,但刨根究底,蔺怀生说的竟然没错。
他并非光明正大的猎人,而是通过卑劣的手段,人为地改变自己血液的气味以此精准诱捕一名血族,让对方在每一次吸血的过程中逐渐沦为欲望的俘虏,受到他的掌控。但在此期间,他也早已不知不觉受到对方的引诱,成就彼此双向的诱捕。
那么现在哪怕抓住这唯一的筹码也可以。
但蔺怀生松开了这只手。
就在竹叶青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蔺怀生好像完全厌烦了竹叶青。而就他这一次“失忆”醒来,两个人才不过只见了这一面。
蔺怀生向外走去,浑身只有单薄的上衣和裤子,他并不感到寒冷,但总会牵挂他少穿衣服的人这一次却像死了。
漂亮的血族打开门,风雪闯进这间狭小的屋子,而他伸展骨翅。门边的衣架被他的翅膀刮倒,大衣口袋中的那些针剂滚落满地,竹叶青的目光怔怔跟着这些滚动的管子,他整个人才稍微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蔺怀生低头看着这些泛着银光的东西。
然后赤裸的脚碾碎了其中一支。
“不过如此。”
他留给竹叶青的最后一句,是这一句。
……
雪越下越大,连流浪在街上的落魄汉都开始找地方避风。可空荡荡的街道上,却有一个身影在不停歇地跑。
他跑过这一条街,又跑尽另一条街,慌张找寻他不知道遗失在哪一条街的爱人。昏黄街灯下,雪比月光还要皎洁,他不知道跑到了哪个路口,明明曾经和爱人一起挽手散步过的街道现在陌生得令他害怕。
到最后,他到底是在找还是在逃,因为不敢停下,也不知道想没想好,就匆匆选了一个方向。
如果他抬头朝天空望一眼,哪怕一眼,就会看到他一直寻找的爱人,其实就在他的身后。
蔺怀生已经收了翅膀。他赤脚地踩过每一户人家的尖斜屋顶,远远地缀在竹叶青后头。如果竹叶青没打算停下,甚至犯蠢地一直跑到镇外头去,他也要这样一路跟着吗?
蔺怀生的斜后方投来一道长影,对方有着相同但更有力量感的骨翅,此刻垂敛下来而形成的阴影,就正好将蔺怀生完全纳入保护的范围。
“生生,该回去了。”
是阿琉斯。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在阿琉斯开口后,蔺怀生停了下来,但他的目光似乎还追随着那个越跑越远、越来越渺小的身影。
阿琉斯的胸膛起伏着,蔺怀生听到对方吐出的很长的叹息。接着,阿琉斯走得更近,而现在蔺怀生终于注意到,阿琉斯并非空手,他拎着一双小靴子。
不可一世的血族公爵今夜单膝跪在一个平凡而无姓名的人类房子的屋顶,只是为了给爱人穿上鞋子。
小腿跪进屋顶的雪,而膝盖则接受了爱人脚底的尘埃。手帕和掌心一同裹住劲瘦的脚面脚踝,再上乘的丝绸,只要物尽其用就不可惜。
与此同时,蔺怀生脑内响起了训导者751的声音。
【你并不对竹叶青的欺骗而生气么。】
在751唤醒蔺怀生后,仍还存在于他的脑海中。
这也许同样是阿琉斯的未尽之语。
阿琉斯和751似乎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游戏本来就是一场博弈,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蔺怀生这样回复751。
751后来便不再说话。
记忆刚恢复之时,蔺怀生当然有过愤怒,他甚至想过以更残忍的方式对待那个敢欺骗他的男人。但蔺怀生最后只用了当时他对竹叶青吐露过的有点可笑的小担忧。
他并不那么看重某些东西,不是轻浮,而是蔺怀生相信失忆期间的那个自己曾真的被竹叶青打动。尽管竹叶青骗了自己,但蔺怀生事后的恼羞成怒并没有意义。
更何况,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们彼此不从来都是相互欺骗吗。只不过蔺怀生这次在其中的一个他身上栽了一个大跟头而已。
想通之后的蔺怀生也正好被阿琉斯穿好了靴子。
“父亲大人,我消失了几天?”
阿琉斯说了一个数字,远远超过了当时距离血族会议倒数的天数,而阿琉斯的话也印证了。
“血族大会已经结束。”
事实上祂直接让这个无意义的环节消失了。
任务的大前提已经失效,那么与之相应的“任务一”也因此失去了意义,如果蔺怀生还想尽可能地挽回,似乎必须要完成任务二。
得到你的爱人。
而所谓的“爱人”,似乎近在眼前。
蔺怀生不诚心地道歉:“父亲大人,让您失望了。”
阿琉斯的喉咙里、心里都塞满了石子,堵得他说不出话。他不愿意听蔺怀生这样说自己,甚至更怕蔺怀生的愤怒与难过。严格意义上,祂得逞了,无论是祂的哪一个分体,祂终于赢了祂那狡诈的爱人一次。可祂忽然发现,祂希望蔺怀生永远赢,希望他永远享受胜利的快乐和自得。
祂得让蔺怀生知道,得就什么人的口,用人类的语言吐露爱语。
“不。”
“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天上的雪下完了,移挪的是高不可攀的雪山,雪线由慢及快地飞速下降,于是曾经冷若冰霜的倾慕对象变得唾手可得。
蔺怀生好像已经可以完成第二个任务了,只差他伸一伸手。
蔺怀生笑了笑。
“我们回去吧。”
阿琉斯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自己,看着他为了得到又失去的爱人永无止境地奔跑,阿琉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反而主动询问了蔺怀生的想法。
“对于竹叶青,你想怎么处置。”
阿琉斯甚至想过,即便是清醒过来的蔺怀生实际上对竹叶青的血液又存在多少抵抗力。哪怕竹叶青这股让人迷恋的血味是伪造的,但也的确是最吸引蔺怀生的。
这是祂曾给蔺怀生设下的一个小小陷阱,满足他瑰丽的幻想,希望蔺怀生也有依赖他的可能。哪怕现在蔺怀生已经跨过了这个陷阱,返回来拔掉毒蛇满口的獠牙圈养起来当一个漂亮的观赏也未尝不可。
因为竹叶青,实现了祂和祂的所有分识曾经的幻想。
祂嫉妒这一部分的自己,但又同时矛盾地希望蔺怀生仍然还爱这一部分的自己。
蔺怀生路过阿琉斯,说道:“随便吧。”
……
蔺怀生重新回到古堡。
古堡依旧井然有序,甚至古堡里的所有存在都恪守一份进退有度的礼貌,没有人过度打扰蔺怀生。而蔺怀生需要饮用的血液,都是通过管家尤里用杯子献上的。
每一次蔺怀生都是浅尝辄止,让这座宅邸里无数的祂都为之担忧。
蔺怀生不是真的血族,可他一日没有离开这个副本,他就依赖血液为生。
阿琉斯甚至直接询问过蔺怀生是否需要安排新的血奴。
他可以安排很多,临时捏造,比竹叶青更好。
蔺怀生拒绝了。
他以笑吟吟的目光看着阿琉斯,说:“我不需要新的血奴,对了,父亲你也不用为我继续治疗。”
“之前一直没有告诉您,您的血真的挺难喝的。”
这时阿琉斯已经无心装出一副生气模样了。
后来,管家再一次呈上的血液,蔺怀生只抿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就足以让他脱口对方的名字。
毕竟他曾经和对方朝夕相处,看过许多下不完的大雪。
第90章 进食游戏(19)
竹叶青回来了。
他像一条野狗,在外面流浪了一圈,最后夹着尾巴默默回到了原先的家中。
他现在也许就缩在古堡的某个角落,希冀得到主人再一次的垂怜。
蔺怀生比之前几次多喝了一些,但也还是没喝完。
管家尤里目光闪烁,大着胆子询问道:“您今天还是没有胃口吗?”
当祂把游戏场所有的意识回收,他们就通通变成祂的耳目。祂们观察、忧切,在每一个敞亮或阴暗的角落为蔺怀生花光了无尽的心思,祂想了太多太多,于是字斟句酌中,竹叶青的存在甚至成为不能提的禁忌。
那个“祂”到底想要什么?
蔺怀生摇了摇头。
“倒不是。”
他不免看到那杯没喝完的血液。它们无人问津,慢慢沉淀,颜色逐渐浑浊变暗,连血液都有枯败。
“今天的血有一种梅子酒的味道。”
蔺怀生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尤里不明其意,也不敢贸然回答。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们彼此几乎都蒙着眼罩高空走钢丝,比胆量,比谋算,看谁先从万丈高空坠落输这一场,更何况面前的爱人是一位诡计的专家?
背后的祂翻遍储存的所有记忆,终于翻找出关于梅子酒的只言片语。这种果酒,醇香甘甜之余,还有一丝酸涩。
不等祂想明白,蔺怀生已经对管家说:“让白兰地和龙舌兰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