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笨蛋的剑法才会练到不顾自身性命,与敌人同归于尽。
萧有辞咬唇,“唰”得一下撤回了自己的剑。
两人分开,江止宴握住了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抵在擂台上。
萧有辞脸色难看:“我输了。”
其实刚才的比试,台下的人没看出来输赢,只看到萧有辞用了一招很快很急的剑法,他们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江止宴拦下了。
萧有辞没有受伤,反倒是江止宴浑身是伤。
江止宴没有与萧有辞辩解,他只是拱手道:“是师父让着我罢了。”
他将华露浓归鞘,准备还给萧有辞。
萧有辞却道:“给了你,就是你的了。”
说完,他没理会任何人,就从擂台上跳了下去。
萧有辞的脸色很难看,几位长老站在旁边,想要跟他说话,却都不敢上前,最后被司徒尘拦住,眼睁睁看着萧有辞离开。
被自己的徒弟打败,当然不会很高兴。
可萧有辞气得不是这个。
他气得是自己施展“风急”时,又叫心魔钻了空子。
习武之人,身体反应总是比脑子快,被人逼到极致,总是会施展出来一些超出自己身体极限的招呼,这完全是条件反射,控制不住的。
萧有辞施展出“风急”的时候就觉得不好,他想要收势,身体根本不听他的控制,剑招一件比一件急。
好在江止宴足够厉害。
去了陵川封印帝天,没死,又回来了。
接了他的“风急”,没事儿,只是手受伤了。
他怀揣着一肚子怒火回了天璇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了门,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又觉得一颗心悠然落了地。
他瘫坐在软塌上,盘腿进入了内视镜界。
可不管他怎么巡视自己的丹田,都找不到魔气……有了心魔,元婴不会被影响吗?
身侧的断肠烟树又开始嗡嗡作响,宣示着主人内心的怒火。
……
萧有辞沉着脸走了,剩下的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气氛有些冷凝,因为石剑锋之前说了不合适的话,司徒尘的脸色也不好看,他也没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祝融勉强笑了笑,打算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石剑锋却抢先一步对还站在擂台上的少年道:“一个月前你就将近金丹,现在还没有筑丹,可是你师父不愿意为你护法?”
祝融皱起眉头,不知道石剑锋想干什么。
石剑锋却好像没有看到祝融的不满,继续对台上的颜桐道:“我愿意帮你护法,在芥子幻境开之前,可祝你升到金丹。”
台上,颜桐的表情有些犹豫:“可是……”
他是萧有辞的弟子,筑丹这件事情,应该由师父来安排。
可他刚才让萧有辞出了那么大一个丑,萧有辞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显然是不会再为他安排这件事情了。
颜桐沉默,石剑锋却道:“你不用担心你师父,看他的样子,短时间内,不会再理会你了。”
颜桐好像被丢下的小可怜,脸色刷的一下子白了,他呢喃着:“怎么会,师父……”
石剑锋皱眉道:“他就是这样心胸狭隘之人,当年就因为他师兄的修为被他高,他把我们临仙门的首席大弟子骗到陵川,至今下落不明。”
“可是……”
“可是什么,你跟随他这么多年,他可有仔细教授过你什么?这天寒剑法,也是你偷看他练功,自己学会的吧!”
石剑锋言语尖锐,连祝融都觉得不妥,他拦了石剑锋一把,想要阻拦他。
石剑锋却看了祝融一眼,道:“你们都想当和事佬,都想粉饰太平,有什么用?人家并不领你们的情,六十年过去了,你看他愧疚忏悔了吗?”
祝融嘴笨,被石剑锋堵得说不出话来,但他觉得石剑锋的这个说法不对。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这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情,祝融看了一眼颜桐,道:“你的修为确实是不能再放了,你要是愿意……”
也不是不行。
“哎……”他叹息一声,一甩袖子,道:“算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他也走了,不管了。
只剩下石剑锋站在台下,看着台上的颜桐。
颜桐犹豫了一会儿,忽然道:“好,我回头去跟师父讲,他若是要罚我……”
他脸色一白:“就让他罚我吧。”
石剑锋眼中闪过一道寒芒,他很和善地对颜桐道:“跟我回天枢峰吧,我帮你安排筑丹的事情,你师父若是你真的责怪你,我去帮你说。”
颜桐终于妥协:“好。”
26. 疏远 没几天了。
听说, 颜桐跟着石剑锋走了。
去了天枢峰。
跟萧有辞汇报此事的时,封朗月一脸不忿,怒道:“他是天璇峰的人!凭什么跟着石剑锋走?师父, 他连师门都不顾了,你还要把华露浓给他!”
萧有辞面上淡淡的:“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可是!”封朗月更气了。
萧有辞却看着他,静静道:“也许过不了多久,临仙门就会发生一些大事,如果到时候我顾不上你们师兄弟, 你就和你哥哥下山吧。”
“什么?”封朗月眼里的怒气还没来得及消退,就转换成了惊愕:“师父……你要赶我们走?”
“不是赶你们走……”
萧有辞有点头疼,却又解释不清楚, 他挥挥手:“下去吧,到时候再说。”
封朗月被赶走了,走时闷闷不乐。
他修为低微,难当大用, 可他看着萧有辞的处境,就是觉得难受。
与外人不同,他觉得萧有辞是天底下顶好的人, 他和哥哥原本只是凡人, 年少时父母走商, 被山匪所杀,他们也深陷囫囵, 是师父救了他。
要不是萧有辞出手把他们带到临仙门,他们现在早已是两具白骨了。
但凭这份救命之情,他也永远感激师父。
可他也帮不上师父什么忙,还连累师父被山下的人非议,说他整天在天璇峰上不务正业, 封朗月只能尽自己所能,每天把师父打扮得美美的,偶尔给他弄点稀奇玩意儿尝尝鲜。
他已经尽可能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可到了此时,却还是觉得自己能力有限。
头一次,封朗月有些憎恶自己这低微的修为。
他又忍不住想,那颜桐到底有什么好,不过是一颗墙头草,别人稍微勾搭一下,他就歪去了别人的院子里,师父怎么待他那么好。
他有一肚子怨言,却一句都不敢说。
他人微言轻,说多了,反而给师父招来麻烦。
……
江止宴果然就没再回过天璇峰。
他在天枢峰住下了,与石剑锋向浩瀚其乐融融,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
青俊大会举行了几个月,萧有辞没再露面,他躲在天璇峰的小院里,仿佛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偶尔封朗月会送来水镜,给他看看青俊大会的进展。
萧有辞看着江止宴一路胜利——他没仗着自己隐藏身份就欺负其他人,与人比试时,都是用的木剑,也没动用自己的修为,从头到尾,就只用了一套天寒剑法。
他的剑法很好,没人打得过他。
擂台摆了将近两个月,江止宴顺利拿到了进入芥子幻境的名额。
水镜有时候会收录一些江止宴身边的画面,萧有辞注意到,起初他去上擂台比试时,都是一个人,后来向浩瀚与石剑锋会出现在他身边,偶尔与他说话,气氛还算轻松和谐。
再后来,每一次比试,石剑锋都会陪江止宴一起,他们并肩而立,石剑锋看向江止宴的眼神中,充满了满意和欣慰。
仿佛他才是江止宴的师父。
萧有辞忍不住皱眉,自从石剑锋的亲传弟子过世后,他再没有这样耐心指导过门派中的后辈了。
江止宴为什么要跟石剑锋走得这么近?
别人不知道,但萧有辞却清楚得很,江止宴是江鹤来的弟子,不可能会转投师门的。
他这趟回来,隐姓埋名,到底是为了什么?
……
“有辞的弟子最近一直跟石剑锋混在一起。”
昏暗的长老堂内,祝融和司徒尘相对而坐,祝融脸上写满忧愁:“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捻起一枚黑子,看着棋盘犹豫了很久,也没能将这枚棋子放下。
“你有没有觉得,石剑锋……最近有些奇怪。”
他和司徒尘石剑锋都是平辈,一起在临仙门上长大,一起被夫子打过手掌心罚过站,分峰之后略有疏远,但也算得上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石剑锋人还是那个人,但最近,祝融跟他说话时,总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另外一个人。
司徒尘也皱眉,他最近没遇到石剑锋,却听说了另外一件事情。
“他好像帮颜桐筑丹了。”
颜桐是萧有辞的弟子,他跟萧有辞素来有恩怨,怎么会帮忙……除非,他想把这弟子收入自己门下。
这实在是太不妥当了,司徒尘越想越觉得不能放任事情这么发展下去,他忽然起身,道:“我去见见石剑锋。”
“诶……”祝融被司徒尘的说走就走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也道:“我也一起去吧。”
那天在青俊大会的擂台上,萧有辞比剑输给颜桐之后,他就发现石剑锋的想法不太妥当,但他当老好先生当惯了,知道石剑锋性格强硬不会听自己的,不想闹得太难看,又觉得是别人家的事情……就没太管。
这几个月过去,他有点后悔。
青俊大会告一段落,大家都在修整,等待过几天的芥子幻境。
正好这段时间不太忙,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现在就去找石剑锋。
石剑锋平时不在天璇峰,找他要到天枢峰上去。
两人到时,听说他正在跟人聊事情,让他们在花厅里等着,结果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也不见人出来。
司徒尘觉得石剑锋可能不想见他们,他等得不耐烦,索性跟祝融说自己出去走走。
大长老说要出去走走,谁也拦不住,一开始还派了两个弟子在后头跟着,跟着跟着,就把人跟丢了。
司徒尘确实不想让人跟着,他想看看石剑锋到底在搞什么鬼。
当年的事情……萧有辞确实有一份责任,但也不能说全是他的错,只是石剑锋痛失弟子,是伤心人,别人不愿意在他伤口上撒盐,每次他斥责萧有辞,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
再加上后来江鹤来和江止宴都没了……多多少少跟萧有辞有些关系。
可最近这几日,司徒尘越想越觉得不对,人事复杂,不是一个人一巴掌拍在地上,留一个掌印这么简单的……所有事情都环环相扣,石剑锋、萧有辞,甚至是他自己,也不能从这一环又一环中脱离出去。
把所有罪责都退到萧有辞身上,是不是不对?
那孩子沉默不语背了将近八十年罪名,从他上山那一天开始,就从未停止,他没喊过冤,没为自己辩解过一句。
他甚至还早早找了接班人,把华露浓让了出去。
那天他在台上扔剑那一幕,让司徒尘很震惊……也很不是滋味儿。
他忽然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人。
也许已经晚了,但他想帮帮他。
司徒尘想隐藏踪迹,其他人几乎不可能找到他,他在天枢峰转了一圈,最终在一个隐蔽的小花园里发现了石剑锋。
他正在跟颜桐说话。
石剑锋这几日好像修为见长,司徒尘怕自己被发现,就没往前,太远了,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只能看到石剑锋一直在劝说颜桐,颜桐看上去很犹豫,又有点迷茫。
两人聊了一会儿,颜桐说了一句什么,石剑锋有些生气,声音也变大了。
司徒尘隐约听到他怒斥:“你想帮他,就应该听我的……等到他身败名裂,就来不及了!”
谁身败名裂?
司徒尘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往前了一点。
石剑锋却很敏锐,忽然转头,看向司徒尘藏身的方向:“谁?!”
司徒尘一下顿住,不敢再往前了。
石剑锋却起了警戒之心,他环顾四周,也没发现什么人,反倒是一直仙鹤从头顶飞过。
他嫌恶地皱起眉头:“又是玉衡峰的那群畜生……算了,这事情改日再谈吧,你要是再犹豫下去,错过机会,就再也救不了他的了。”
他深深看了颜桐一眼,语气里带着诱惑:“我信你不是真心想要跟你师父决裂,他虽然不把你放在心上,但你还是真心实意把他当师父的……但你师父的判断力早已被消磨掉了,他并不知道现在怎么选择对他来说才更好,你是他的徒弟,比他厉害比他清醒,帮他做正确的决定……不正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