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占据了江止宴的经脉各处。
在他丹田深处,帝天发出一声怒吼——
他的魔心,回来了!
……
萧有辞又醒了。
他没想到,自己被挖了心,竟然还能活过来。
身体软得一塌糊涂,挣扎了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四肢。
他一睁眼,又看到一群萝卜头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吵得要死:“诶呦,他醒了!”
“他长得真好看啊,是天生掉下来的神仙吧?”
“他身上的衣服会发光诶,我可以摸摸他吗?”
这小孩儿不知道在问谁,萧有辞听得头疼,沙哑着声音驳了一句:“不行。”
四周陡然一静,紧接着,就像是滚水下了油锅,炸了。
“哇,他醒了!”
“他没死!”
“他本来就没死!!哥哥,哥哥快来看看,他醒了!”
萧有辞:“……”
这场景何其熟悉,他师兄又编故事来忽悠他了?
萧有辞挣扎着往旁边看去,他视野里模模糊糊,看东西不太清楚,只能隐约看到这是一间不大的小屋,门窗明亮,屋内装饰整洁干净。
除了床边围着的一群小孩儿,都挺好的。
门被人推开,一个年轻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穿得干练,身上带着一身烟火气,见萧有辞撑着身子抬着头,连忙上前,在他身后塞了一个软枕头,道:“你醒了,对不住了,吵到你了。”
说完,他回身驱赶身边的小孩,那几个小孩儿不走,他直接拎起他们的后颈,把人一个个丢了出去。
关上门,他才返回萧有辞的床前,低声问道:“你没什么吧?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大夫。”
萧有辞沙哑着声音问:“你……是谁?”
那人笑道:“我叫应海,你就叫我海子就行,这里是应家村,你朋友把你送过来的。”
“朋友?”萧有辞浑浑噩噩想起昏迷前的事情,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平整的,没有伤口。
他是晚上做噩梦梦到师兄剖了他的心吗?
应海道:“你朋友说,你受了伤,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他给了我钱,让我给你单独盖了一间房子,你可以放心住在这里,一日三餐会有人送过……对了,这位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萧有辞。”
“有辞?”应海挠了挠头,笑道:“你们读书人的名字真古怪,我不懂,你身体哪里觉得不舒服吗?我去叫大夫。”
萧有辞道:“不用。”
他想了想,又生硬地补了一句:“多谢。”
应海却笑了:“不用谢,我们是拿了钱的,你朋友出手可大方了,不过村子外面不太安稳,你养伤的时候,最好别出去……”
萧有辞长得太好看,他看着萧有辞的时候,脸上忍不住发红,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道:“其实我觉得他不应该把你安顿在这里,你孤身一人,身上还有伤,我们这里经常被湖羌扫荡……但他说应家村是你的家乡,你要是伤好了,白天的时候也可以出去走走,但是别离开村子。”
应家村?家乡?
萧有辞愣一下,想起江止宴说的那句话。
“你马上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低下头,再次说了一句:“谢谢你。”
应海憨厚地笑了笑,又嘱咐了萧有辞两句,就转身走了。
门外,那群小萝卜头还没有离开,趴在窗户外面,排成一排,好奇地看着萧有辞。
萧有辞坐在床上,有点走神。
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弄得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想也想不明白,想多了头还疼。
萧有辞索性不想了,在床上静坐了一会儿,外面的小萝卜头们发现他没二楼动静,看着看着觉得无聊,就都跑光了。
过了好一会儿,房间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小脑袋从外面伸了进来。
梳着辫子,是个小女孩儿。
她长得圆嘟嘟的,乌黑的发辫垂下来,衬得她的脸旁更加灵气娇嫩。
萧有辞的身体正在缓慢恢复着,灵气源源不断地从四周涌入他的经脉,这里是人间,灵气没有临仙门上那么充沛,恢复得很慢。
他失去修为太久,灵气恢复太快,反而会觉得不舒服,这种单薄的灵气温养着他的经脉,让他变成了一只冬天里趴在火炉旁烤火的猫,懒洋洋的,不想动。
萧有辞的视力已经恢复了,他静静看着门口鬼鬼祟祟的小女孩,那小孩儿试探了一番,发现萧有辞没有反对后,索性打开门走了进来。
她捧着一个白瓷碗。
小女孩儿很害羞地走到萧有辞的床边,低声道:“海子哥叫我给你送点吃的进来……”
她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年龄,正介于大人与小孩儿之间。
把瓷碗放在萧有辞身侧的小桌上,小女孩儿没有走,而是欲言又止地看着萧有辞。
这地方很安静,连从窗户外吹进来的风都很温柔,跟临仙门完全不一样……萧有辞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变了,还是因为身边的环境变了,他忽然就不着急了。
整个人放松下来,做什么都走神,都犯懒。
小女孩儿把瓷碗放在桌子上,他就愣愣看着瓷碗发呆,好久之后,忽然意识到人还没走,抬起头,看着那小孩儿。
小女孩儿道:“哥哥,我可以叫他们进来看看你吗?海子哥不让我们进来。”
萧有辞想起刚才那一排萝卜头,他有点头疼,但看着眼前小孩儿期盼的眼神,他又犹豫了一下。
片刻后,萧有辞低声道:“可以,但是不要太吵。”
小女孩儿很高兴,转身去通知自己的同伴了。
29. 故乡 那不是颜桐的过去,那是他,萧有……
来送粥的小女孩儿叫香椿, 是应海的妹妹。
刚才围在床边的那些小孩儿,都是村里的。
什么二狗二丫三蛋儿四雀儿的,萧有辞一个没记住。
说了不要吵, 一群孩子涌进来,一人一句,还是叽叽喳喳的。
他们对萧有辞充满好奇,问他是从哪里来的,以前是做什么的, 萧有辞倒是没隐瞒,说自己是从临仙门来的,可他们也不知道临仙门在哪里。
临仙门在雁回山上, 山脉很大,临仙门只占据了其中七座主峰。
萧有辞挑了些童年的趣事说给他们听,不过他的童年很短,大部分事情又都与江止宴有关, 说来说去,就那么几样,讲了不到一上午, 就讲完了。
不过几个没出过村子的孩子听得倒是挺认真, 萧有辞说完了, 他们还趴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时, 应海来了。
他一推门就看到了床边的一群萝卜头,一转头又看到了放在小桌上的粥碗,这都一上午过去了,粥早凉了。
年轻人顿时一脸火气,冲着那几个孩子摆手:“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人家还是个病人, 你们围着他闹什么?快滚出去。”
萝卜头们又被轰了出去,临走前,还朝着应海大声喊:“是萧哥哥让我们进来的!”
应海气笑了:“这就叫上哥哥了,人家心好不忍心拒绝你们,你们还得寸进尺了。”
香椿走时,握了萧有辞的手一下,小声冲他说:“哥哥,你别告诉我哥是我让他们进来的,不然我哥会骂我的。”
她说完这句,就急匆匆跑了,路过门口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吓得应海连忙上去扶她,小姑娘却踉跄一下,自己站稳了身子,跑远了。
应海站在门口笑骂道:“小心点,一个小丫头整天这么皮,看以后谁敢娶你!”
香椿远远冲他喊:“阿元会娶我的,总比你强!这么大了连个媳妇儿都没有!”
应海的脸被小丫头气青了。
这事儿原本跟萧有辞没什么关系,但看着应海悄咪咪攥紧的拳头,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正好这时,应海转过头来,看到萧有辞脸上的笑,他愣了一下,很快道:“原来你是会笑的……这位,萧公子……额,先生?”
他不知道怎么称呼萧有辞,萧有辞却道:“叫名字就好了。”
应海却很自来熟:“萧兄弟!”
萧有辞:“……”
行吧。
他没纠正,只是伸手端起那碗粥,准备喝粥。
却被应海夺下来:“这是给你准备的早饭,你没吃,就算了,已经中午了,去我家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一个人吃饭,多么孤零零的,应海惦记着收了人家的钱,就得对人好一点,怕萧有辞孤单,才特意来请他。
谁知道人被一群孩子围着,连早饭都没吃。
萧有辞对吃饭这事儿不熟练,吃饭要好几个人一起吃这种讲究也是没有的。
但他眼下有点懵,应海这么问,就答应了。
“你这一上午也没下床,下床走走看。”应海站在床边,伸手扶他。
萧有辞很少让人帮忙,这种自己做不了事情,只能仰仗别人的状态会让他陷入不安……但大概是这个村子的气氛太祥和,萧有辞看着应海伸过来的手——那是一双跟临仙门上修炼者完全不同的手,骨节略粗,掌心和指腹都留着茧子,常年劳作让他掌心的纹络变得深黑。
萧有辞看了一会儿,就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他的手跟应海的手完全不一样,纤细,脆弱,白皙,骨瘦如柴,只有持剑的食指指腹和小指侧边有一层薄茧。
应海热情,心粗,压根儿不知道萧有辞在想什么,萧有辞伸手后,他就握住了萧有辞的手,连带着扶住了他的肩膀,低声对他道:“小心点。”
萧有辞:“……”
萧有辞又走神了,应家村给他的感觉太奇怪了。
他身上一直都背负着太多东西,就算他不曾被这些东西压弯了腰,但有时也觉得沉重,喘不过气,可自从在这个地方醒来,他觉得自己身上那些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
他只是一个人,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一个人。
想站起来,就挺直腰板;想笑,就勾起唇角;想看清楚远方,就睁大眼睛。
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坠着他,让他行动不得,把自己心声和想法深深藏起来,不敢给任何人看到。
萧有辞被应海扶着走出了房间,他的腿有些软,一半重量压在应海身上。
应海是个干农活的粗汉子,不觉得萧有辞沉,反而感叹道:“我看你身上的衣服,觉得你家境应该不错,也不是吃不上饭的那种,怎么人这么瘦?是被什么心思压得,衣食难安吗?”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个心粗的庄稼汉子比临仙门上任何人都要敏锐。
萧有辞握了一下掌心,低声道:“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自己跟自己置气罢了。”
应海却笑了:“人活着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跟自己置气,只不过不重要的事情,稍微生气一下就行了,不用总是兜着不放。”
他不知道萧有辞的情况,把话说得很轻松。
只是家常闲聊而已,萧有辞却认真想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萧有辞跟着应海出去吃了一顿饭,他家有一大家子人,男女老少凑在一起,挤得院子满满当当。
他们对萧有辞都热情得过分,拉着他在桌边坐下,让他尝这个尝那个。
萧有辞在积雪不化的天璇峰住得太久了,离他最近的是封朗月兄弟,还被勒令没有他的允许不准私自进房间门。
从来没有人这样贴近过他,嘈杂的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让他变得手忙脚乱起来。
这里的所有人都很关注他,他生疏和笨拙很快被所有人发现,年过花甲的老奶奶坐在他身边,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道:“年轻人,看你长得这么好看,竟然连筷子都不会用……来,奶奶教你。”
她太老了,人糊涂了,分不清楚身边的人,只知道这一大家子都是她的孙辈。
她把萧有辞也当成了她的某个孙子,还是刚刚出生,不会拿筷子的那种。
她握住萧有辞的手,要手把手教他。
老奶奶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手背上布满褶子,握住萧有辞的手指微微颤抖,只要萧有辞稍微用力,就能摆脱她。
不,不能用力。
她太脆弱了,随便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让她承受不了,她像是天上的云,山间的雾……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动作,就会消散了。
萧有辞坐在她身边的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怕惊扰了这位老人。
太脆弱了。
真的太脆弱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脆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