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行止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靠近这信息素的主人。
睡梦中的殷染眼睫微颤,眼角也压下一个微小的角度,这神态让津行止蓦地想起昨晚殷染红着眼回答喜欢他的时候。
他心口一震,克制地收回手。
他很清醒地知道床笫间的话都不能当真,也明白他和殷染这三个月该保持怎样的关系。
纵然如此,津行止还是无法控制因为记忆涌现而加速的心跳。
他用力拧了一下手背,瞬间在他手背上留下一片殷红。
他手指一顿,视线上移到手臂上。
他全身上下十几处伤口早已消失不见,仿佛殷染从未咬过他一般。
难道……殷染曾在他睡下的这一个小时里,起身舔舐过他的伤口吗?
津行止心头“咯噔”一下,他迅速压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警告自己到此为止。
就在这时,殷染一把抓住床单,身体的颤抖幅度也突然加大。
津行止靠过去,刚抓住他的手,一阵耳鸣穿透他的耳膜。他意识模糊,看到殷染缺失的那部分记忆。
“允予禁忌,许你无瑕——”
沉闷的声音落在殷染的耳畔,每个字如同刀锋般划在他的耳膜上。
殷染抬眼,模糊而狭长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
那身形熟悉却又陌生,令他一时想不起来。
殷染身上反常地调不起一丝力气,他被数十道坚韧的银丝固定在银黑色的十字架上。
一片漆黑的屋顶正中挖开了一个极小的孔洞,从外挤进的阳光刚好直射在他的胸口。
周围不断有人低声念着什么,声音缠在他耳侧,开始不断放大。
接着,一种强烈的灼烧感从心口溢开,侵蚀着燃灼过他的皮肉,仿佛要将他吞噬殆尽。
他周身凝滞的血液开始流动,银丝随之收紧,如锋刃剖开他的手腕。血液汩汩而下,渗透进土壤,描摹着他脚下的图阵。
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绕过那束强光,缓步靠近。
殷染的视线逐渐聚焦,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
“母亲……”殷染呓语似的呼唤着。
“殷染,”女人盯住他,“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殷染虚弱地微张嘴唇:“不惜代价启用禁术,纵使……”
女人像是嫌他说话太慢,接过话头:“纵使变成一个毫无负面情绪、对屠戮毫无感觉的怪物,也要为所有人报仇,对吗?”
殷染费力地抬起眼,那个“是”字只张了一个口型,他便被一刀刺中心口。
他的心脏虽从未跳动,却仍然是身体最脆弱、对疼痛感知力最强的位置。
女人面无表情地拔出刀,鲜红又冰凉的血液溅开,一半泼在了她漆黑的斗篷上,另一半洒在了她的下半张脸上。
血色弥漫,脆弱的伤口暴露在阳光下,迅速迎来二次伤害。
片刻后,伤口自行愈合,心口处完好如初。只有被刀锋破坏的衣料间的血迹,还记得他受过的伤害。
殷染还没缓过劲,另一刀就不间歇地再次扎下。
每一刀过后,他伤口的愈合速度都会加快。
殷染的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血液沿着嘴角滑落坠下,被他脚下的血阵贪婪吞噬。
整整十二刀,殷染一声也没吭。
甘愿舍身启用禁术是他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无怨无尤。
况且,也根本没有人在意他的感受。
当最后一处伤口愈合后,殷染的力气终于回笼。
他双手握拳,青筋从手臂上凸出,一路蜿蜒至颈项。数十条银丝整齐断裂,连同十字架一并碎裂,四下崩散。
女人惊吓得连连后退,一直半遮着脸的帽子也掉落下来。
殷染看了眼自己手腕上残留的血,淡漠地舔了一口。
那些发黑的伤口很快痊愈,可他却像是被抽离了一部分灵魂,整个身体都因为这缺失而无比空荡。
他静静地抬起手,接住从穹顶打下的那缕阳光,捻了捻指尖的温度。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珠都不敢转一下。
谁也不知道,在他们面前站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良久,女人才试探地出声问道:“我是谁?”
殷染瞥过去一眼,嗓音冷得像是刚从冰封中解冻:“母亲。”
女人前行了一小步:“那你还记得你要做什么吗?”
殷染没说话,继续把玩着那普通血族望而生畏的阳光。
“母亲这么对你,你难过吗?恨我吗?”
“难过……”殷染用手搭上岩壁边缘的花朵,原本鲜活的花朵瞬间风干,在他手间粉碎成末,“那是什么?”
剧烈的疼痛后,津行止蓦地睁开眼,恰好对上殷染的眼睛。
他的眼底像是结着一层血色的薄冰,藏着灰蒙而淡漠的杀意,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他拧断脖子。
那种眼神和刚才看到的画面里殷染的眼神相重叠,让津行止的心口如被剜绞般疼痛。
他完全忘记了刚醒过来时那些自我警告的言语,吻上殷染的额头,将人紧紧圈在怀里。
“没事了,都过去了,再也没人能那么对你了。”
津行止胡乱地安慰着,抚摸着,仿佛想将他所有的温柔都揉进殷染的身体里。
那噩梦般的记忆太长,长到让殷染觉得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之久。
一种久违的温暖缓慢将他包围,将他从冰窟里一步步拉回。
他想起了从前因为杀戮,双手沾染的血液从未干过的岁月,那时的他宛如杀人机器,生不出任何悲悯之心。
没人在意他,也没人与他并肩。
回忆翻起的痛苦和压力深戳在他的心底,让他有种如被扼喉的窒息感。
“不会了,以后都有我陪着你。”
津行止的话轻柔地落在殷染的耳畔,像一剂对症的良药,温热了殷染的胸口。
鼻间的酸涩迫使殷染的眼角泛出泪花,他丝毫不收力地咬在津行止的肩膀上,宣泄着那种难以承受的苦涩。
他不知道那一咬自己用了多大力,直到血味在他的唇齿间逸开,他才猛然惊醒。
他刚有向后撤开的趋势,就又被津行止揽回怀中。
津行止带着几分苦笑的意味,温声道:“刚起来就咬人,就算是移动口粮,也没有你这种吃法的。”
殷染干咽了一下口水,目光落在清晰的齿痕上。
血色混乱着他的情绪,让他如簧般的巧舌变得滞涩。
津行止等到直觉殷染平复下来了,才将人从怀里拉开。
津行止坐起身,想先抱起殷染去洗澡,却在拉被角时发现他的大腿后侧有十数道重叠的伤痕。伤口上,干涸的血液凝结成痂,狰狞异常。
那显然不是他做的。
回想起昨夜,津行止好像确实数次看见殷染在咬他时将手伸到自己身后。
他原以为那是殷染在自我纾解,却没想到他竟是用划伤自己的方式来换取清醒。原来,这才是殷染后十几次吸血时比之前克制得多的原因。
津行止抬起手,悬在那伤口上方:“为什么……”
殷染随意用被子盖住伤口,从床上支起身。
“血契有很多种,这一种尤为难结。整整20次的咬合抽离,需要施契者有绝佳的精神力。最后一咬和第一咬重叠之时,被契者身上所有的伤口都会愈合。这种血契一旦结下,除非结契者身亡,否则终生不可解。”
说着,殷染欺身过来,手指碾在津行止颈项处血契印记的位置上。
“津行止,你别想摆脱我。”
正文 54.“试试我的技术?”
津行止抚上殷染眼角的泪痕,指尖有一点不甚明显的摩擦感。
他揉着殷染眼角,反复触摸着他的泪痣。
他压低嗓音,沙哑得像是刚刚咽下一口腐蚀性的液体:“别再继续了。”
津行止重新收紧手臂把殷染抱在怀里,克制地哽了哽,下巴压住他的肩膀,在心底重复道。
别再继续了。
别让我觉得,你的言行里带了真心。更别让我觉得,你不会离开这里。
很长一段时间,津行止都一动不动地伏在殷染的肩膀上。
殷染没明白他那句“别再继续了”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心口随着津行止的安静被无形地剜了一刀。
听着津行止不算平稳的呼吸,殷染抬起手,将手掌落在他的背脊上:“怎么了?”
津行止没说话,缓缓从他的肩膀上抬起下巴,又撑了一会儿才离开。
那温度从身旁撤离,也带离了殷染心尖上的那份热意。
他指尖微动,将手掌移动到一块残留着津行止温度的位置上,才略微寻到一丝安心感。
隔着一道厚重的磨砂玻璃,浴室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片刻后,那声音停下来,津行止回到他面前,避开他腿后的伤口,将他打横抱起。
“你——”
这种抱姿让殷染周身不适,徒生出一种弱势感。
他背脊微僵,下意识地挣了一下。
但当他稳稳地落进津行止的怀里时,那种熟悉的气息却又让他瞬间放松下来。
津行止似乎是看出了什么,小心将他放在自己摆在浴室里的凳子上,拿起了移动花洒。
他一边调整水温,一边道:“睡都睡过了,一个公主抱还受不了吗?”
殷染挑起眉峰,将视线落在他锁骨上方:“现在还敢说这种话?知道血契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津行止专心摆弄着手里的东西,没有搭他的话茬。
他轻抬手指,向上一勾。
津行止颈项处的契印随之亮起,分叉的脉络扩散又聚集,向上蜿蜒。
但那光亮似乎只维持了几秒钟,便悄然熄灭,再次隐没在津行止的皮肉里。
殷染怔神,不可置信地又尝试了一次。
可津行止仍旧毫无反应,光亮反而熄灭得更快了。
“没有感觉吗?”殷染问着,声音里掺杂了几丝焦灼。
津行止睨了一眼他的手指,将已经调好水温的花洒头向上移到他的肩上。
热水从他的手臂上滑过,不断向他传递着温暖。
他直勾勾地盯着一言不发的津行止,等待着他的答案。
津行止温声道:“是有点热,所以你的血契,是用来取暖的?”
“……”
殷染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
他咬紧后槽牙,指尖触在契印的位置上,不甘心地再次催动。只是他才做了一半,手就直接被津行止拉下来,里里外外地冲了一遍。
殷染知道,是他现在的状态无法催动血契。他双手放松,任津行止把自己洗干净的手肆意摆弄。
这时,津行止忽然问道:“所以,它应该是怎样的?”
闻言,殷染捏住津行止拿着花洒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腕:“等我下次能催动血契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它该是怎样的了。”
“啪——”
浴室里传来一声清脆的拍打声。
津行止用他那只还能自由活动的手,拍了一下殷染的手背,迫使他松手。
“你这样说,倒是提醒了我。我似乎得在下个月圆之夜到来之前多努努力,让你彻底适应现在的状况才对。”
这句话像一口血闷在殷染胸口,让他隐约有种自食恶果的感觉。
他不安地动了动腿,津行止手中精准避开他腿后伤处的花洒一偏,险些打湿了伤口。
津行止不悦地按住他的腿:“别动,伤口不能沾水。”
殷染抿抿嘴:“你这样在我身上左摸右摸,又要我一动不动,是想我怎样?”
津行止低头,随意地扫了一眼殷染。
“折腾了一夜,”他将花洒柄往殷染腿间带了一下,“你还硬得起来?”
殷染再次被噎,油然生出一种挫败感。
他总觉得津行止有种想把自己从前对他的轻浮撩拨加倍还回来的意味,面对这种情况,他自然不能认输。
一击不成,殷染另辟蹊径。
“其实,这‘不行’也分两种,一种是时长不行,一种是技术不行。”
津行止抬眼,隐约已经猜到殷染要说什么了,他闷声道:“所以呢?”
“所以……要不要试试我的技术?”
津行止紧咬了一下牙关,用力搓过殷染腿上的皮肤:“技术?你和多少人上过床?”
红晕顺着水流扩散,像是他身上开了一朵浅色的玫瑰。
殷染隐约觉得津行止问得很认真,把到嘴的玩笑话又咽了回去,转而道:“不是看得见我的记忆吗?过去的我看上去,像是有闲情逸致做那种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