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轻。”
有人叫他。
司轻回头, 他看到身形很瘦的小黎放站在他后面。他比昨晚的梦里大了些, 应该是将近十岁的时候。他表情平静目无悲喜,脸上贴着纱布,眼角边贴着创口贴,脸上好多破了皮的伤,像是刚打完一场盛大的架。
“你知道我昨天想了什么吗?”黎放对他说,“你说,我妈会不会哪天把我卖掉?”
什么意思?
司轻张嘴想问,可黎放朝他一笑。
“算了,可能被卖了更好。”黎放说,“我要累死了。”
那实在不像个会出现在八九岁小孩脸上的笑。他疲惫,他失望,他像一把一把木头垒起来的脆弱城池,他像一捧要碎裂的风。
司轻看着他沉默了好久,最后也朝他一笑,说:“我给你变花?”
黎放是什么表情,司轻没看清。他好像是愣住了,又好像是很无奈地笑了起来。
下一秒,这些就和他从梦中忽然醒来一样全散开了,眼前是天气阴森杂草高到大腿根的小山村。
司轻有点愣,回头看了一圈。
所有人都看着他。黎放站在人群里,见他回头过来,眨了眨眼,有点茫然地朝他歪了歪脑袋:“怎么了?”
“……我刚刚,”司轻默默开口询问,“干嘛了?”
“啊?”钟糖莫名其妙,“你刚刚不是就往前走了一步吗?”
……
司轻又茫然地回头看,眼前确实和他刚刚在这里迈步出来时一模一样。
他再次看向黎放,刚刚的一幕幕还在眼前流转。
……什么花?
到底是什么花啊?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妈妈会把你卖掉?
他很想抓着黎放问一问,但很显然场合不合适。司轻摸了摸后脑勺,唔了一声,道了句“好像是哦”,干笑了两声,收回目光往前走,也顺带把心思往回收了收。
算了,先问话。
司轻两步走到窗前,敲了两下窗户。
窗户里的村人也照例躺在床上。这村子里的人都不同程度地有些发胖,屋子里的男人也一样,肚子白白胖胖的像个大白鼓。
“有什么事?”
“我问点事情。”司轻扒着窗户说,“你认识韦玉雅吗?”
黎放侧身挤出人群,手插着兜,慢慢悠悠一步一步走到司轻身后。
他站定在司轻后面,背影俨然一副“他走哪我到哪”的不讲理样。
“韦玉雅?我认识啊。”屋子里的男人说,“村长他老婆嘛,我们一村子都认识。”
“她什么时候嫁过来的?”
“三四年前吧,她嫁过来的时候村子里好热闹。”
“她怀孕了?”
“怀了呀,不过她被村长气得够呛。她不喜欢我们这个村子,觉得我们都懒得要死,怀着孕也天天叉着腰站自己家院子里骂呢。但她骂能怎么样嘛,就是懒啊。村长瘫在床上看电视不搭理她,她气不过,就大着肚子跑到村子里骂,骂我们大家。但是她骂能怎么样嘛,就是懒啊。”
……这话说了两遍。
司轻抽了抽嘴角,又问:“那后来呢,出了什么事?”
“不清楚,韦玉雅有天突然就跑了,是受不了村长了,所以就揣着孩子跑了吧?”
“可是她回来了呀,带着个姑娘回来了。”
“是吗,那姑娘应该两岁了吧?”男人拍拍肚皮,打了个哈欠,“回来认爹吗?那村长应该挺高兴。”
男人的表现没有任何破绽。
司轻挠头,又问他知不知道村长有个女儿,男人就说刚刚才知道的,你不是刚刚说韦玉雅带着个姑娘回来了吗。
司轻有气无力了:“那这些天……谁给你们送饭的?”
“神佛大人啊,神佛大人每天都把饭菜送到我们房子门口。”
一模一样的答案。
又问了一家,再次得到了一模一样的答案之后,几人找了个地方,盘坐在了一起,开始思考。
克罗斯给司轻打了电话,说自己找到了神像,这就回去跟他们汇合。
克罗斯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些,看起来像是要天黑了。
八名神选者汇合了。
根本就没给克罗斯坐下的机会,他刚到地方,黎放就站了起来,说:“人齐了,那就走吧。”
“?”克罗斯停了下来,一脸莫名其妙,“去哪儿?”
“村长家啊。”黎放一挑眉毛笑了,“已经知道问题人物是谁了,不去她家里看看,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就算不是司轻,黎放这仿佛看透一切的欠揍笑容看得多了,是个人都能摸清门路了。
克罗斯眼角一抽:“那儿有东西啊?”
黎放一摊手,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可怜的神选者。”
……你是不是有病。
司轻坐在地上,仰头看黎放。
黎放笑得意气风发,一切都胸有成竹,和司轻刚刚在一瞬间看到的小少年根本对不上号。
刚刚他一直都没问出口。
一个是人太多,场面不合适,另一个是他觉得不能问。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我送你的是什么花”和“你为什么觉得你妈妈会卖了你”这两件事是黎放心里两道好不容易才结痂了的口子。
他不能撕开。他也告诉过黎放了,他不会撕开。
*
今晚的清子庄天黑得尤其快,众人花了五六分钟走到村长家的间隙里,夜晚就彻底到来了。
这里的夜晚也是阴沉的一片天,天空一大片黑云,黑夜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看不清四周。
一行人走到村长家门口。
村长家点着昏暗的灯光,屋子里有微弱的吵闹声传出来,听起来像是电视的声音。
骆霄小声说:“开着灯呢,会不会那姑娘回来了?”
“有可能,想个办法试试还是等……”
虞瑞雨话刚说一半,黎放就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直起身子,手插着兜,大大方方地往里走。
司轻吓了一跳,伸手抓住了他:“黎放!”
他这次抓住了,抓住了黎放的手腕。
黎放身形一顿,回过头,朝他一笑:“一起啊?”
司轻:“……”
“那就一起吧。”
黎放直接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就往里走。
“!?!不是,你等等!”司轻压低声音大叫,“万一那个谁在里面——”
“不会不会,她不在。”黎放回头朝他笑道,“放心,有我在,玩这东西容易着呢,有我带着你,不会有事的。”
司轻一下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了。
黎放回头,对其他人说等着,然后带着司轻走到门前,伸手握住门把,打开了门,走进了屋子里。
村长家也不怎么大,屋子里一条窄过道,两边各一间房,就是这个屋子的全部了。
三年前结婚当天的零件还没拆齐全,屋子里的门上还都贴着喜字,不知哪年过年时候贴着的倒福也还贴在门上,乱七八糟什么吉利的挂件都留着,整个屋子喜庆得杂乱无章,反倒一点儿不显得喜庆了,颇为诡异。
屋子里昏黄的灯光把这些一照,照得人心慌。
角落里吱吱两声,一个大黑耗子不知钻进了哪个角落里。
天花板上被雨水浇得发霉,放在墙边的柜子落了厚厚一层灰,摆在上面笑脸盈盈握着两手做拜年状的男女娃娃的笑容有些渗人。
司轻正打量着屋子里,黎放就戳了戳他的肩膀。
司轻转头看他。
黎放小声对他说:“你做好心理准备啊。”
“……什么心理准备。”
“看没看过《咒怨》?”
“没有。”
“那就做好看这个片的心理准备。”
司轻:“………………”
黎放拉着他往前走,闭掉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了左边的屋子。
门轻轻吱呀一声打开,电视的声音清晰了起来。
屋子里的灯光比外头更暗,刚刚在外面听还流畅无比的电视声在门开的一瞬间突然变成了杂乱的电流声,但在三秒之后恢复了正常。
黎放将门打开一条能侧身过去的缝。他动作很是缓慢,轻手轻脚地像是怕扰了谁的清梦。
黎放侧身溜进了房间里,司轻有样学样地跟着他挤了进去,回手慢慢关上了门。
屋子里不大,一张炕上盖着厚被,炕上还摆着个木桌子,电视摆在正对面。电视像个方方正正的大黑箱子,画面满片黑白,是过去那种老旧的黑白电视。
门边对着电视摆了把摇椅,摇椅背对着他们,扶手上有个胳膊搭在上面,椅子上似乎坐了个人。
……有人!
司轻心里咯噔一声,赶紧拍了两下黎放,向他疯指摇椅,又不敢出声明说,吓得呜呜个不停。
黎放很平静地拍了两下他的手,还抚了抚他的手背,无声地对他做了一个“我都知道”的口型。
……你知道啊,那没事了。
司轻默默收回手。
黎放指了指床边。
司轻懂了,跟他走了过去。
两人路过摇椅,轻手轻脚地来到炕边。
黎放捏住被子一角,猛然一掀。
一个一身红衣的面色苍白的女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天作势要把黎放拉进地里去的那个女鬼!
司轻倒吸半口凉气,另外半口都没来得及吸,就听后面的电视声突然咔了一声,变成了好一阵刺拉拉的刺耳电流。
司轻一哆嗦,僵着脖子,慢慢地回过头去。
摇椅上,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男人倒挂在椅背上,跟被晒着的人干一样,半个身子都挂在椅子后面,在大片刺拉拉的刺耳电流声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电视上一片雪花乱码画面。
司轻身子一僵,魂要飞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司轻:我疯了
黎放:我以前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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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怨》,日本知名恐怖片,有胆子的可以去试试看!
谢谢大家的评论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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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 山村邪庙 我是得不到上帝的死的准许的困兽。
司轻头皮炸了, 呼吸都在这一瞬滞停。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倒挂在椅背上的男人死死盯着他。
空气凝固在这一刻,司轻甚至都不敢叫出声。
电视突然噼咔一声, 有人声艰难不甘地从雪花电流声中探出头来。
“我不……我……婚, 悔……孩子!”
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话语被电流声夹得刺耳难闻。电视上的画面也渐渐断断续续地有了影像, 画面夹杂在雪花的乱码之间。
刺啦啦的电流声和电视屏幕上满片的雪花渐渐退去,黑白的画面跃然在屏幕上。
画面里,正是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
有个男人坐在床头, 端着饭碗, 吃着一桌子的饭菜。
而在床边,一个长发女人手叉着腰,肚子高高隆起, 气喘吁吁地面对着男人,背对着他们。
“……我嫁给你,真是后悔!”女人骂道,“你当时说得好听, 什么你是村长,嫁给你少不了吃少不了穿,屁!!”
“天天屋门也不出, 家里就那一亩三分地,你种个菜还能种死一半!下雨天叫你出去看看别把菜浇死,你懒得去!菜就那么活活浇死了你还抱怨怎么就死了, 那么大雨能不死吗!?最后都是我大着肚子去下地, 我大着肚子去!!”
“你呢!?你在家里瘫在椅子上看电视, 我晚上回来还要收拾家里给你洗衣服, 你还挑三拣四地说我干得不好!?你是不是有病啊你, 你有病吧!!!”
“洗衣服你也懒得去洗澡你也懒得去,床上都快让你躺臭了!臭得都要出蛆了!!!我都怀孕了,生孩子怎么办!?懒得生能憋回去吗!?!”
“那不是你的事嘛。”男人嚼着饭菜闷声说。
女人愣了一下,又扑哧一声,被气笑了。
“我的事……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吗!?!”
“可是肚子是你的肚子啊。”男人说,“那不就是你的事吗,关我什么事呀。”
女人终于忍无可忍,大骂了一声“我草.你.妈”,怒怒走了过去,疯了似的大叫着,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打翻到了地上,又一把掀翻了桌子。
饭菜倒了一地。
女人看向男人,整个人气喘吁吁地发抖。
男人看着她,默了片刻,垂下眼帘来,下了床去,捡起地上的饭碗,又捡了两坨还算干净的饭,拿起一盘子菜,捡了些还能吃的菜放进盘子里。
他把饭菜重新端回到炕上,往嘴里扒了几口沾了尘土的饭。
男人甚至被掀了饭桌都不会和她吵架。
……若是问起来,男人八成也只会说“懒得吵”。
女人要被活活气昏了,她颤抖地抹了一把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别吃了……别吃了!!”她大骂起来,“你能不能别吃了啊!?你他妈的——”
女人正在盛怒之中,突然声音一顿,身子也一僵,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掉了发条的人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突如其来的僵硬让电视里外的人都怔住了。
男人终于停下了筷子,目光怪异地看向女人。
女人往后踉跄了两步,两腿发抖,动作艰难地将腿往两边挪开了些。
有血滴滴答答地掉到她两腿之间。
出血了!
女人往后连连退去,啪地撞到电视屏幕上,慢慢跪坐下来。
他们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听到女人痛苦的哀嚎和恐惧的呻.吟声。
“洪玉涛……!!”女人撕扯着声音呜呜啊啊地痛苦喊他,“大夫……去找大夫啊!!”
男人端着饭碗,傻愣愣地看着她。呆呆了片刻后,他说:“我们没有大夫啊。”
“……去隔壁村找啊!!”
“我懒得去哎。”
“……”
“你这有什么啊,生孩子不是都这个样子吗?”男人说,“没关系啦,以前我家养狗,不管它也没事,母狗自己会生小狗啦。你再疼会儿就自己出来了吧,不用做什么啦,放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