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最终被困守在这里反复轮回,因为一个理由,因为一个答案,不知该说可悲还是可笑。
经过这些问话,江木心里渐渐有底的时候,玄映突然转了话锋:“但贫僧之前所做的事到目前来看,都不如和你这一路来得有意思。”
玄映没有放任自己停留在那种情绪里,微微整顿了下又是仿若圣僧般的人物,变脸之快令人不适。
“无止境的重开,死亡亦是新生,但结局都一样,那些日子我过得甚至有些厌烦,直到你从这个世界出现,多么新鲜,一个完全没有因果的外来者。”
“那你也该感知到这不是好事。”
“当然,所以贫僧开始只是静观其变。”
“既然静观其变,为何又将我牵连进那些案子?多做多错,你不会不明白?”
“唉,”玄映长长叹一口气,“江施主还不懂周而复始的乏味,贫僧只是想带你看看这世人的虚伪,但不曾想中途出了差错,一根小小铁链居然差点要了我的命。”
他不怕死,因为在反复轮回中早已死过无数次,胆大包天的心理促使他将江木拉入那一场场荒诞的闹剧中,只为暗自观看对方为之困惑的神情,他喜欢看着众生彷徨,更喜欢拨弄这样不染尘世的人。
但他没想到当初只是不想让方辰太早露马脚,暗自出手帮了一把结果居然差点暴露了自己,那根被格外在意的铁链让他警觉。
对于江木的身份,玄映有猜测,他起先不慌张,可后续发生得由不得他不慌,几乎是踩着刀刃走每一步,好在他在这个世界徘徊甚久,有些不知名的漏洞能探查到,不然当真会死于对方手上。
玄映道:“我不知道你背后的那人是谁,但我感知到了他的存在,比整个世界都浩大的气息,好像神明一般,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果真有趣……怎么样?贫僧这场豪赌,可是赌对了?”
冥主能看上玄映,对方这份资质的确不俗,这也是他豪赌的资本,他主动招惹却发现根本玩不过像江木这般实力的强者,索性将希望寄予那个虚无缥缈的“神明”,他把自己彻底暴露在视线下,赌那一线希望。
被看上就会活着,反之则死无葬身之地。
“你比我所见的任何一个都胆大妄为。”
“是吗?但贫僧也有不解,不知阴差大人能否解答?”玄映笑盈盈看着他。
他点明身份,江木没有回答,玄映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贫僧乃已死亡灵,大人说为了我而来,为何不把我直接带走?在得知我断了那链子又为何下此狠手?”
“……心有执念,强行带走亡灵只会让其魂飞魄散,你是我的任务,带你回去也要先等执念了却,我不想失手。”
“哦~”玄映了然,“呵呵,你还真是体贴,想了采摘毒花一计,是打算带贫僧离开那烦心地,路上开解开解我?”
这计划本来是好的,就是被玄映糟蹋了,江木沉默不语,玄映接着道:“既然是你的任务,干嘛又反悔,你杀了任务对象,你的上头不会怪罪?那链子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地府又是什么地方?你真是让我好奇万分,比这种乏味的世界有趣多了。”
锁魂链本身并没有什么奇特,不为人知的潜规则是地府的氛围。
玄映轮回了很多次,虽然这一世由于江木的介入,他还没干太出格的事,但之前的那些轮回中他制造了无数惨案,生灵涂炭,只为了看着那些愚蠢世人挣扎,这些记忆全在他脑子里,并不是说一句轮回就可以抵消的。
如果玄映只是个普通亡灵,江木会把他带去地府,因为他的罪孽会在地府十八层地狱中接受惩罚。但能触发锁魂链的他已经不属于普通亡灵了,这样的人来到地府,冥主只会看中他的能力,把他放在养蛊大军中为祸人间,对于这种隐患,江木向来奉行的是提前诛杀。
他想着那些被安置在地府,善恶不分,密密麻麻的同僚们,这些不确定的因素经过数万年的肃清已不成气候,可现在再加一枚棋子,就不知道会对未来的局势如何影响了。
毕竟能让冥主跨界开口要的灵魂,整个地府也没几个,而那几个每一个都是难缠的料。
江木没有给他解释,看着对方那张脸,他道:“你对我产生好奇,无非因为我高于你所在的世界,等你也到这个高度的时候,同样会觉得地府和我无趣。”
玄映微微怔了下,笑道:“你倒是了解,这确实是贫僧做得出来的事,但至少我现在觉得很有趣。”
事已至此,江木也不想说什么,只能提早做打算,他跟冥主甚久,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对方其实一直在搜寻适合的灵体,他把有天分的魂魄扣留在地府,给予种种职位,看着是在壮大完善地府的设施,其实都只为了养蛊——他想得到最强的那个,从而脱离意识体的存在成为真真正正的神明,那个新冥主的噱头大概个容器。
他又看了看玄映,一个聪慧又懂得隐藏的妖僧,等这人回到地府修行之后,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第90章
从宁山回来的路上,天色已黑,上面繁星点点,衬得浩瀚的天空缥缈又美丽。
江木在前,消瘦的背影依旧挺拔。
玄映在后,身上的白衣点点血珠。
但是他一点也不在乎,甚至颇为悠闲。
回到别院时神鹰仍然乖巧地蹲在窗台,目光好奇地望着他们,只是玄映朝它笑了笑,立即激得鸟儿羽毛耸立,一人一鸟气氛诡异。
江木现在感觉疲惫,没理会他们之间的“较量”,迈步进入屋内。
屋里那两张画还在桌面上铺着,玄映逗了会神鹰走进来,才瞥了一眼便明白过来:“我说你怎么反应这么快,原来是这画被找到了。”
江木轻声“嗯”了一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壶里的茶水早已凉透,他也没在意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
玄映拿起那张画问道:“贫僧以前从不画人,不过为你破例一次也不错,江大人觉得贫僧画得怎么样?”
江木其实不想理他,玄映偏偏要来招惹,嘴角勾着笑意,手上拿着那画凑到他身前,带着邀功的姿态令江木微微蹙眉。
“……不错。”
玄映忽然笑了出来:“不喜就不喜,干嘛如此勉强?”
江木将茶杯放下,玄映俯身又问:“怎么?你在为难,是不知道怎么回应燕杰书?”
画像在那里,小纸条自然也在,他一早就看见了,只是没想过对方会有些顾忌。
江木抬头:“燕杰书又不愚钝,身为气运之子他是合格的,你那画像漏洞颇多,笔墨纸都有迹可循,他大概已经察觉了。”
玄映点头:“你说得不错,贫僧也是这么觉得的。”
江木不解:“事已至此,你还要进行那些计划?又是何必?”
玄映装模作样捧心:“此乃贫僧之执念,大人既是来助我,应当不会阻拦吧?”
江木自然不会去管,他的任务只是引灵又不是拯救苍生,再说了此界已有气运之子,事态发展如何和他有什么关系?
说句没良心的话,现在这个节点的世界已经不是正常范围中的世界了,玄映死而复生,周而复始不断轮回,世界中的其他人也是如此,生生死死不间断。
只是他们没像玄映挣扎出来,没有曾经的记忆罢了,江木也没必要去同情什么,而且若非有执念在,他本可以直接收了对方的魂魄,哪里至于在这里浪费时间。
“就这一次,你的执念就能断了?”江木其实不信他,玄映笑道:“总该有最后一次了断,不管结果如何,贫僧也不能放任自己困陷太久不是?”
江木微微蹙眉:“你聪明得令人讨厌。”
玄映听后笑出声,但也不解释什么。
心中有执念的亡灵是不能去转生的,他们永生永世困在生与死的界限中无法挣脱,一遍又一遍尝试迈不过去的苦难,经历死的痛苦,有的亡灵会变得偏执,有的亡灵会变得呆滞,也有的亡灵会在自我折磨中消亡……
江木见过太多太多被执念困陷的灵魂,就没有一个像玄映这样清醒的,有时候江木甚至怀疑根本就不是执念困住了他,而是他自愿困住了自己,以一个荒唐的理由不去转生。
“既然你不在意,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江木提笔,给燕杰书的回信上赫然写上玄映的疑点,也算是圆了这份互通消息的情谊,惹得旁边的人轻声埋怨:“江大人好狠的心,当人面上就这么写,果然三人之行,你还是更喜欢那个家伙。”
“有何不可?他性格纯善,刚正不阿却又通情达理,在众多低位面中是少有品质绝佳的气运之子,不比你这个诡谲多变的妖僧招人待见?”
玄映半眯起眼眸:“可偏偏只有贫僧从这里挣脱了出来,你说,这是不是造化弄人?”
江木敛眸:“天命使然吧,世界那么多,哪里会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呵呵,”玄映抿嘴神情有些无奈,眼眸里充满笑意,“真是不多见,你也有挤兑人的时候,那依你的意思,是不想引贫僧了?”
江木抬头:“确实不想。”
他绝大部分还是很诚实的一个人,除了不愿回答时保持沉默以外,很少会有欺骗别人的时候,本来阴差接引亡灵就是任务,容不得你喜欢还是不喜欢,亡灵的去留自有地府定夺。
但简单表达下自己的喜好还是可以的,就比如现在,江木是真的不想接引这样的祸害,尤其对方已被冥主定下,不用去轮回通道里接受处罚日后肯定要搞出大乱,想想都让人不喜。
玄映问道:“哎呀,依你所说,那该如何是好呢?要接引这般讨厌之人,是挺让人生气的,所以江大人要杀了贫僧吗?”
如果能杀他,江木早就在宁山上动手了,玄映也知道这个,说这番话只是故意激他,想看看他气绝的样子,但是很可惜江木无动于衷。
“不生气?涵养真好,若是贫僧遇到这种事,怕是不管结果如何也要了结那人。”
江木偏头看了看窗台边还等着投喂的身影,走过去从一个药瓶里倒出些甜药丸,一边回答道:“进了地府的门,做什么事可就由不得你,不听话的人自然会被肃清,那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多你一个不多,你一个也不少。但你说得也对,我真的不想引你,因为你很麻烦我也不喜欢,不如你自觉一点自行了断算了,别跟着我回去。”
他说话语气平平淡淡,话内的意思却十分毒舌,与往日的形象十分不符。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玄映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听他说的这番话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江大人真是可爱极了,这般使小性子,哪有劝别人自杀的道理,贫僧又不傻。”
江木当然没想这样解决对方,他也只是说说,反正事已至此,结局被定,多说什么都无益,但看这妖僧笑得如此“猖狂”,他的不喜又增加了。
“我只是把结局交给你,看你自己选择。”
“哦?”玄映微微歪头看着他,“江大人的意思是,走与不走,去或不去,得看贫僧所想?”
江木转身看着他:“你若不愿去,冥主自然勉强不来,他体积太大降临不了这种位面,最多判我任务失败去十八层地狱挨一圈罢了,以我现在的情况是死不了的。”
玄映了然:“这样啊,那若贫僧想去呢?”
他故意把话转到江木不喜欢的方面,愉悦地看着对方渐渐皱眉,过会儿才听到江木说:“……你若想去,那便引你回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呦,贫僧真是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笑声,玄映向来端庄持重,今日这么放肆笑出来实在不常见,江木看着他眉头越皱越深。
“江大人啊,你还真是有原则。贫僧若是你,不喜一人,有的是法子让他自愿去不了,”他起身走到江木身旁,一边的神鹰已经察觉不对扇开翅膀逃到了院子里,玄映只是淡淡看一眼便把目光锁定江木,“江大人的心还是不够狠,不过看着倒有几分纯真。有时候赌一把就能少了一个隐患,江大人怎么不愿意做呢?你杀了贫僧又如何,我要是那冥主,定舍不了你。”
他教江木赌一把,就像他之前那样果决。
冥主想要的人,我不喜所以杀了,那么回到地府之后,要么冥主杀了我泄愤,要么他只能认命不痛不痒处罚我一番,有什么大不了的?
见江木不回答,他又问:“难不成江大人觉得自己在那位冥主心里没有地位?”
没地位吗?没地位又怎么会授予不死之身?
但江木还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侧身打算离开,玄映一把将他拽住:“好像也不是,那么就是江大人心软了,啧,不够狠心可成不了大事。”
江木偏头:“那你是想让我杀了你?”
他身上的气势微微波动,似乎也是杀意显现,并不如玄映猜得那么心善,而玄映此时却反倒装没看见朝他轻轻眨了下眼:“那倒不是,贫僧只是想说,我真心想去地府呢。”
兜了一圈子原来还是来戏弄他,江木抿了抿嘴,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就早点收拾干净,你早了结,我也可以早走。”
“是,了,结,执,念。”玄映笑着给他纠正,“唉,江大人不诚恳,为何不承认你也不愿真的杀我,有情之人偏偏要做无情之事,小小年纪非要板着脸活着。”
年纪这块江木已经不知道多少岁了,但他死的时候估计也就十几或者二十左右,人又瘦弱,看着年岁不大,和玄映比起来就像是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