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云奚便提出了惊人的邀请。
家里只有一张床铺,一直是云奚在睡,我之前一直都睡的是茅草铺就的地铺,那时仅刚入秋,地铺也不算太冷,完全睡得过去。
我对他的邀请非常震惊,他我是不清楚,但我是喜欢男人的,怎么可能跟他躺在一起睡觉?
云奚坦坦君子地表示床足够大,同榻而眠便好,令我不得不睡在地铺他实在过意不去。
最后我被他说服了,提着心躺在了床上。
云奚劝了我几回让我往里一些,但我挪了几次仍拘谨地靠在边缘。似乎是意识到说也白说,最后他竟伸出手勾着我的腰将我抱到了床里。
那时我整个人浑身僵硬,几乎化作了烧红的虾子。
云奚却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大不了的事似的,很快收回了手,用布衾将我们二人盖好,姿态工整地平躺着陷入了睡眠。
花了些时日我才适应了跟他如此亲近地睡觉,也逐渐接受了他成为这里另一个主人的事实。
云奚之后便如他所言,用心地融入了这里的生活,除了农活我不许他做以外,几乎将其他的活都包揽了。
我那时便倾慕他了,只是不敢流露出半分,怕会引他不喜。
正想到此处,模糊的画面便重新清晰起来——
一名年轻的女子正同简文若并肩谈笑,顺着田埂一路走来,而我旁边则是面色无澜的云奚,他静立着不动,目光轻轻落在那两人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简文若很快便发现了他,冲他挥了挥手,笑着叫他,“云奚!”
云奚也回了个笑,等着他们二人行至近前,云奚温声问道:“这位便是小芳?”
小芳对上云奚的视线便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别开眼点了下头。
云奚笑道:“文若不许我帮忙,多亏了你,不然作物怕是来不及收成。”
简文若闻言也别开了眼,像是也无法面对云奚了。
小芳摇头害羞道:“都是一个村子,互相照应乃是应该。”
云奚“嗯”了声,说做好了饭,邀请她留下吃饭。
明明是简文若的朋友,吃饭时却几乎都是在同云奚说话,仿佛完全被他吸引住了。
吃过午饭后,云奚对上了比起平时显得沉默了许多的简文若,若无其事地问道:“文若也到适婚年纪了,可有了心仪之人?”
简文若低垂着头,没回答他的话,转而问道:“你呢,小芳那类你可喜欢?”
云奚也没回话,静了片刻起身开始收拾桌面,简文若见状也跟着起身,同他一道忙活,两人皆像回避似的各司其职,不再提及此事。
这份诡异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睡前。
简文若背对着云奚躺着不动,而一向平躺的云奚少见地侧卧朝向着简文若,闭着眼呼吸轻细而均匀,好似已是睡熟了。
不知过去多久,简文若转了个身,悄然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看着云奚。
而此刻我正在上空看着他,那双眼中的情感简直太过赤裸,在深静的夜色中不加掩饰地倾泻而出,也难怪云奚会——
下一刻那双正被目光亲吻着的眼睫轻颤了下,悄然掀开,露出了明净眼眸。
如水夜色浸润了那双眼,将其化作了月下春涧,登时对上了一双同样黑白分明的眼瞳,转瞬间那双眼的主人便好似受了惊,掩耳盗铃地紧紧阖上了眼。
云奚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却显得格外温柔,轻声叫了他一声,“文若?”
简文若一动不动,仿若睡熟了,可那烧红的面颊早已出卖了他。
云奚一点点倾身靠近,骨节优美的手指从衾中探出,轻轻捏起了简文若的下巴尖,几秒后便柔柔吻了上去……
梦中的吻在嗅到魔气的那一刻中断了,我冷不丁地睁开了眼,仅用了几秒便清醒过来,拉开丝衾迅速披上外袍冲了出去。
寻着魔气而去时,我努力集中精神,大脑却不受控地回想着之前的梦境。
我曾经以为云奚是深爱我的,因而难以理解和接受他的背弃和欺叛,可如今再重看令我们改变关系的那一夜——
与其说是跟我两情相悦,云奚更像是在报答、回应我的期许。
这样便能够说通了,他会在恢复记忆后决意离去,会彻底将我抛在脑后,会因为再次想起我而愧疚难安,竟是因为我所以为的生死相许的爱根本不曾存在过?
绵绵的恨意蓦然落在了空处,我恍然明白了——
原来我上辈子竟是个笑话?
第009章 扳回一局
魔气消弭在了一座荒峰之上,我落下后便再也感应不到任何人,放眼望去,夜色幽悄,周围皆是茫茫密林,这时我才开始才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又多管闲事了?
迟疑了一阵,没有回兰草阁,我转而去找了杜若。
这回我一进入他便结束了打坐,睁眼看向我,关怀道:“怎么现在过来,做噩梦了?”
我对上了他的视线,空茫和忧思一瞬间都都化为了委屈,站在石窟临近出口的位置瘪了瘪嘴,又点了点头。
杜若当即下床快步走过来将我揽入了怀中,温热的掌心覆在我后脑,哄道:“都过去了,没事了若若。抱歉,我不该拿香囊糊弄于你,该守着你才是。”
我依赖地抱紧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了他肩头,“小师兄……”
杜若轻轻“嗯”了声,“我在。”
我把眼角的水汽蹭在了他颈窝,寻求安全感道:“你我之间感情可为真?”
杜若一下下摸我的头发,无奈道:“说什么傻话,你叫了我这许多年小师兄,你以为皆是白叫?我以道心起誓,若是出了事,我死也会挡在你前面,安心罢。”
我用力掐他的腰,“不可胡言!”
杜若笑了下,见我情绪好了点便稍微松开了怀抱,看着我道:“我陪你回去睡觉?”
我瞄了眼石床,还是没办法在这睡,点了点头,赖着趴回了他肩上,“小师兄,你像小时候一样抱我走可好,你又不是抱不动,你都好久未曾抱过我了。”
杜若重新收紧了手臂拥着我,任由我将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撑着我回应道:“可我并不知晓兰草阁在何处,若是像小时候那般抱你,你该如何认路?”他顿了片刻,放缓了声音,又道,“况且夜间仍有机会遇到人,被岚云宗之人看见了恐生谣言。”
我无精打采道:“那就生谣言呗。我不想找道侣,爱情皆是假。我只想一辈子跟小师兄在一起。将来咱们一起飞升,永远不分开。”
杜若笑了笑,唇贴到了我耳边,轻声道:“你可小点声,这话若是让玄清子听见转告给阁主,我便不用活了。”
我把手从他腰间收回转而勾住了他的脖颈,双腿上抬直接攀附在他身上,求他道:“小师兄,你就抱抱我罢!就在石窟内,你抱我去床上,行不行?”
他终于手向下托在了我臀上,将我好好抱住了,来到床边坐下,令我如同儿时那般坐在了他腿上,我立刻从善如流地贴紧了他——
在他肩头深深吸气,杜若花的香气瞬间充盈了整个心脾,我果然还是最喜欢这抹芬芳。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什么云奚,什么魔道,去他的鬼吧!
岚云宗爱如何如何,与魔道爱勾结勾结,与我何干?
云奚就是瞎了眼,这么喜欢他娇滴滴的小师妹便喜欢去罢!
我在这里祝他们永生永世不分开,爱来爱去,互相伤害,有情人终成怨侣!
在他们沉溺于情爱之时,我和杜若已经早日飞升了!
杜若搂着我的腰跟我拥了会,轻轻左右晃着我,小声跟我咬耳朵道:“好了罢,再不睡怕是天都要亮了。”
他这动作跟语气像是撒娇似的,我哪里禁得住他撒娇,默默叹了口气,再不情愿也还是松开了他,主动起身从他身上下来,“走罢,回兰草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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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杜若御剑前往主峰兰草阁,临近我住的院落时,我招呼杜若道:“这边就到了——”
话说了一半忽然瞥见廊前正静立着一人,听见我的声音,他蓦地抬眸看来,一双比这冥冥夜色还深远许多的黑眸便在不经意间撞入了我眼中——
与他对视的时间里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周遭化为了虚景,只有他、只有那双幽邃的瞳,在我的眼中清晰至斯。
我发现我还是放不下——
此恨如春草,更压更抑还生。
报复已成空谈,人生长恨水长东,放不下又如何,还是得一点点学会与这恨意共处。
怔了片时我便在半空中转了个面,对先前缀于我身后的杜若平静道:“等一下,搞错了,回去回去。”
杜若垂眸看了眼下面,疑惑道:“回去做甚,不是到了吗,那是谁?”
我伸出手去推搡着把他往后带,“我怎么知道是谁,但有人在我们便还是回你那罢。”
杜若的视线忽然从下垂转为微抬,捉住我的手不许我再乱动,垂首行礼道:“云奚师兄,抱歉,先前院中灯火昏暗,并未认出你,你这是——”
云奚平淡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找雪见师弟有事相商。”
我轻轻出了口气,整理了面部表情,转过身笑道:“云奚师兄有何事相商?”
云奚垂眼道:“先前的书房你可还记得位置?”
我点头后他便道:“我过去等你,此事事关重大,你切勿耽搁太久。”
话毕他便御剑离去,流光一划而过,转眼间便隐匿在黑暗之中。
杜若神色严肃地叫我,“雪见,他同你怎会有纠葛?”
杜若很少这么叫我大名,看样子是真的很担心,我思索片刻道:“没什么大事,你知道兰草阁是哪家院落吗?”
杜若登时震惊,“不会是——”
我点头道:“是。”
云奚如此自如地进入书房这种信息敏感之所,此处必然是他的地盘。
杜若忧心忡忡,“他怎么会令你住入他之府地?怕不是看上你了罢!”
我失笑道:“小师兄,他已有婚约在身,你忘了吗?”
杜若依然不放心,“可为何会半夜找你?有什么大事不能天亮再说?”
我把手抽了出来,反握着他的手腕带他落在院内,一边朝房门一边道:“事关重大,这不是等不到白天。我之前看见了个黑影,估计是同黑影有关之事。说几句话便回来了,你先睡,我很快回来。”
我把杜若推进房内,在他不快的神色中关紧了门,隔着门喊道:“马上就回,放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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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进入书房后,我再次对上了这令我依依相恨之人。
“师兄,有事但说无妨。”
我低垂着眼眸没有看他,见他就烦。
我算跟他的心情在一定程度上共鸣了——
两看相厌,有事赶紧说罢云奚。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淡声道:“你半个时辰之前可是去了武陵峰?”
我沉默了片刻,一股脑地交待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武陵峰,但我追着一个魔道到了一个荒峰,其上皆为密林,很快便不见了他之踪迹。我胆子小,于是便去石窟找了小师兄来陪我睡觉。”
我总结道:“我所知便仅有这些,我先回去了。”
“慢着——”
我甫一转身便被他叫住了,我没转回去,背对着他道:“云奚师兄还有何事?”
“你为何半夜在岚云宗众峰间闲逛?”他声音微沉,像在逼供。
我闭了下眼,转过身看着他道:“师兄若是以道心起誓不告诉别人,我便告诉师兄。”
云奚在书房几盏阑珊的灯火下直视着我,眼眸乌黑,目光沉沉,这方不大的空间登时充斥了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我抿了下唇,低声道:“师兄不愿起誓我便无法告知师兄。”
我冲他弯起唇间,嘲讽道:“我同师兄一样,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你要是心有不甘,不如去找你们宗主,让他去问我们阁主,我相信阁主会愿意为我作答。”
云奚蓦地开了口,不带感情道:“我以道心起誓,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否则道心尽毁,此后再无精进。”
“说罢。”他道。
我点了下头,压下了心中的吃惊,开口解释起了我的灵通。
云奚虽神色冷淡,但听得认真。
他那内敛的严肃神色令我产生了怪异的感觉——
他似乎同我印象中的那个云奚相去甚远。身为岚云宗的首席的他,有着全然不同的生活,沉重的责任,身边的人群也不一样,他真的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
我恍然间想起来之前做过的梦,似乎暗示了解法,此刻的他和失去记忆的他就像是有着不同记忆的双胞胎,不能算作同一人了。
我不如就当云奚恢复记忆的那刻便死了,是不是就好了?
我心不在焉地说完后,他便眉心微蹙着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他重新抬眸看我,竟先向我道了歉,缓声道:“雪见师弟,我先前对你态度并不公允,合该向你道歉。我对你个人并无意见,只是自从那日在新竹遇见你后,我便时常臆梦缠身,无法静心修炼,因而不自觉回避于你,实在抱歉。”
我怔愣地看着他,原来他并未想起我?!
云奚又道:“我已暗中调查五师叔经年之久。我怀疑他同魔道有染,多次试图跟随,可每回中途便被他甩了去。五师叔在我宗之势力根深蒂结,牵一发而动全身,谋求之事必非同小可。虚惊一场便还好,但若是他真同魔道沆瀣一气,只怕岚云宗会陷入前所未有之动荡中。你这一灵通于我、于我宗有重要意义,不知可否请你助我暗中跟随调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