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居然拒绝了我,甚至试图反向说服我,“若若,龙脉难得。你在此处修炼一日顶得上在外修炼三日。如此宝地可遇不可求。你也留在石窟内同我修炼罢。”
我当然明白他说的道理,只是——
我目光落在了这光裸的灰黑色石面之上,仅是盘膝坐于此处冥想了几个时辰,我屁股都疼得不行了,更不要说连日修炼了。
我沉吟了片刻还是痛心拒绝了,“我就免了,你知道我噩梦缠身,我需要静心。”
我不舍地靠过去拥抱了他一下,把脸埋在他肩上闻了闻他身上的花香,玩笑道:“小师兄香香,可惜带不走。”
杜若随手捏了把我的屁股,没好气道:“你若是连日打坐便不需要睡眠,哪里还会有噩梦缠身?”
他捉着我的腰不许我走,摆出了师兄的架势,“你也留下,同我在此处修炼,我看着你。”
我瞪大了眼睛,把搭在他颈部的手收了回来,转去拉扯他摁着我腰际的手臂,“小师兄,我是真需要静心。现在并非我修炼之时,我走了。”
杜若被我扯了会便松了劲放我走了,嘱咐我说兰草阁依然在龙脉中,修炼即使比不过石窟也比旁的地进益高,让我回去抓紧修炼。
我连连点头,从石窟离开后,望着定尘带我去过的青翠奇峰之处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回兰草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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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的岚云宗山横苍茫,水壶飘渺,比起白日又是一番不同的美感。
我正慢悠悠一边欣赏着美景一边御剑靠近主峰的宫殿群时,不经意间瞥见远处一抹黑影闪过,转眼投入了宫殿内,不多时空气中便隐隐飘散开来一股极淡的魔气。
我顿时警醒地望了过去,细细感应了一番——是魔气没错!
比起其他修仙者,我多了一个用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天赋灵通——
我能够极其敏锐地感应到魔气的存在,但凡邪魔外道引动内息产生了魔气,无论如何隐蔽,在我眼里都是分毫毕现。
我这灵通仅有陌桐和文心尊者知晓,小时候我曾以这项灵通助珀元阁化解过一场劫难。
那回是邪魔入侵想盗取主岛供奉的玲珑塔。该日陌桐并不在岛内,而四方守卫也恰巧入了秘境,正是一个外界并不该知晓的空守期。
玲珑塔乃是世间仅有的三尊神器之一,若是失窃后被转化为魔器,后果不堪设想。
我远在空岛便被魔气惊扰,于梦中惊醒,去找了文心尊者告知了我的发现,他却并未感受到任何不对。
文心尊者已是洞虚之境,比起陌桐都要高出一个境界,而他竟然会感受不到,那时我才知晓我这感应力似乎是个天赋灵通。
那回之后我便成了珀元阁不为人知的警报器,可没想到在岛内几百年没再发挥过作用,来了岚云宗才半日便被触发了。
我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先追过去看看情况再去告知云奚。
岚云宗说到底是我们的竞争对手,若是将我倒打一耙,污蔑我同魔道勾结才会知晓行动,那我岂不是害了珀元阁的名声。
跟随着魔气落在了宫墙内,我快速穿行过几个转角,魔气骤然浓郁起来,应该就快追到了。
我再次加速,避开了主路,顺着墙根小心地跟了上去,谁知陡然间——
寂静的回廊尽头响起了刻意踩下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逐渐靠近,我心头一跳,立刻用上隐匿之法藏于了阴影之中。
几息之后,赤色的宫墙尽头,一道影子缓缓信步而出。
那人一身霁色道袍,须发皆白,是个老道。
他的上半张脸隐于廊柱的阴影中,只能看见唇边纹丝不动的慈祥微笑,很快他便又走了一步,将整张脸暴露在了灯火之下——
那时一张慈眉善目,极具亲和力的面孔。
他甚至没有四处寻找,目光便看向了我的所在,不费吹灰之力一般道破了我的障眼法,“这位小友,灌木中怕是蚊虫多,快些出来罢。”
虽然他一副仙家正派的打扮,身上也闻不出魔气,但他于魔气残留浓郁之处施然现身,即使不是我要找的魔道,也极可能与那人脱不了关系。
我心凉不已,僵硬着一动不动——
他不知比我高出几个境界,如果硬碰硬试探他的身份,我怕是讨不了好。
若是装作随意闲逛偶至此处,他怕是不会信,还为珀元阁落得一个不知礼法规矩的名头。
“......”
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之境,我不禁懊恼不已——
我就不该多管这闲事!
正愁着,眼前蓦地闪过一抹竹月色的影子。
我定睛一看,竟是云奚踏月而来,飘然落在了我身侧的廊前。
他微垂下头,面对着那位老道行礼道:“五师叔,雪见师弟来自珀元阁,此番乃是参加交流赛。他住不惯石窟,我便令他憩于兰草阁中。那里距离此处不远,怕是迷了路才会叨扰了师叔,我这便速速带他离去。”
他偏头看向了我的方向,竟同那五师叔一样,直接看破了我的藏身之处,沉声道:“还不出来。”
若是让我给噩梦般的场景排序,在云奚面前出丑大概能排进前三。
我难堪地闭了闭眼,解除了障眼法,从灌木丛中钻出,踏过草丛走上石阶,来到了云奚身后站定,全程不发一言。
五师叔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似乎记下了我的容貌,好说话道:“无妨,我想这位小友也是迷路了。正欲唤他出来说道说道你便寻他来了。那你带他回去休息罢,莫要误了交流赛。”
云奚微微颔首,低声应了他的话。
他接着冲我笑了笑,和蔼叮嘱道:“兰草阁不在宫殿群中,以后莫要再搞错了。”
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他越是笑,越是表现得亲切,我便愈加慎得慌,压着心底的不安垂头道了谢。
云奚转身面向我,冷淡道:“随我来。”
第008章 情仇爱恨
云奚在前引路,将我领回了兰草阁。
他像是不想同我多说,甚至没有落于院中,在御剑停在半空便道:“便是此处。”
我从他身后御剑绕到了他面前,他神色很淡,皎面如霜似华,状若自然地缓缓垂眼,视线滑向了下方的院落。
我此刻终于确认了——
他跟辛夷一样,根本是不想看见我。
辛夷也就算了,他凭什么?!
我忍着不快跟他说起正事,“师兄不要急着走,我有事同你说,不知师兄可否随我进屋坐坐?”
云奚片刻后给了回答,语气颇为疏离,“怕是不便。师弟专心于交流赛一事便好,无需为旁事费心。”
他这话听着甚是奇怪,像是知道什么似的。
我靠近了些,想跟他挨近些说,免得隔墙有耳,谁知我一靠近他就让开了,就跟我有体臭似的。
“……”我咬了咬牙,四处看了眼,凝神感应了片刻,似乎没人,便干脆直言道,“先前那五师叔有问题。”
云奚脸沉了下去,第一回 正眼看我,却是森冷的视线。
“进屋说。”他迅速落于院内,如入自己居所一般熟门熟路地七拐八拐进了一间房,我跟着他进门后发现是一间书房。
云奚随手挥了下衣袖,屋内的灯火便纷纷亮起。
他在晃晃光火下转身看向我,字句冷漠,讽刺道:“我宗之事乃是内务。师弟若实在清闲,不如先回珀元阁,待到比赛日再行前来。”
我有些走神地看着眼前之人——
面若琼琚,秋水为神,那清泠之姿是我熟悉的模样。
可他怎么会这么跟我说话呢?
不,不论是跟谁,他会这么说话本身就够奇怪了。
好似褪去了所有伪装,将那表面的温柔都扯碎了,暴露出了他的本真。
我恍惚地看着他,原来这才是他真实的姿态,冷起脸来甚至令人觉得心惧,千里万里的周遭都被他的冷漠冰封起来,令人完全不敢、也不想靠近他分毫。
我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心情。
可能是有些心灰意冷,我没有再多言,点了下头便道:“我日后会谨言慎行,就当此事未曾发生过,师兄不必如此激我。”
云奚别开眼不再看我,微微颔首便要离去。
当他手指搭上门闩,正欲拉开之时,我轻声问道:“你是不记得我了,还是记得,但厌烦到恨不得忘记?”
云奚动作顿了片时,随即推门跨过了门坎,似乎不虞回答这种不必要的问题,跟我连说一句话都嫌多。
我追了他几步,抬手捉住了他的一片衣袖,在手里攥紧了,“你回答我,说实话,之后我不会再纠缠你。”
我这举动算得上是冒犯了,实在不该是如今我跟他仅见过几面的关系时便做出的事。
我是以雪见的身份发问,表面问的也是上一面的事,但我实际想要确认的是后半句——
你是不是恨不得没有见过我?
他见不到我便不会回想起简文若,也不会烦躁又矛盾地得搬去竹林中找寻心安。
我这张脸令他很是困扰罢?
我原本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以其人之身,先纠缠着他令他再次爱上我,再像他似的许个约定将他抛置不顾,令他尝尽我的痛苦。
可如果他记得一切,这便都失去了意义。
身为雪见,我有着跟简文若一般的脸,无论如何死缠烂打,他也不可能重蹈覆辙。
我不禁有些茫然了——
若是他已经重新记得了简文若,并为此难以心安,那我也算是达成目的了……
我是不是该放下了?
夜空明月高悬,他背对着我,未曾回首,也并未因我的无礼而发作,仅是默然静立着,任凭霜白的月色落了满身。
他长久地不发一言,用沉默给出了回答。
看来是后者了,他确实会不知该如何回答罢——一个仅见过一面的人,为何会如此厌烦,甚至恨不得忘记呢?
没有继续等下去,我垂下了眼,定定看着他仙袍底缘被晚风撩起又落下的温柔弧度,平静道:“多谢师兄告知,我以后会记得避让师兄。”
手中的劲松开了,他像是感觉到了,几乎是瞬间御剑而起,消失在了无边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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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奚离开后我又赏了会月,想起杜若的谆谆教诲,强行收了心,回去试图打坐修炼。
因为老走神,差点内息紊乱走火入魔,遂放弃。
早早上了床,我侧躺在床上,枕下安置了杜若给我的香囊,草木香气令我的精神稍微放松了些,繁杂的心绪逐渐变得模糊,意识逐渐沉入了识海深处……
眼前逐渐重新清晰,这里是——我家,不过是上辈子的家。
几秒后我忽然看见自己推开木门进了屋,这才错愕地发现我此刻竟然浮在半空中,甚至无形无状。
一瞬间如醍醐灌顶,我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做梦,清醒地做梦。
房间中隐隐可嗅到草木香气,是那香囊!
怎会有如此功效?
周围的一切都极为清晰,一点不像梦境,反而更像是回忆。
我回不过神地看着自己将屋子收拾了,又出了房门去劈柴,我下意识跟着漂浮过去,近距离打量他,看见他的左眼睑下没有痣——
这是上辈子的我,简文若。
他看着年华正好,有着娇嫩的肌肤和青春的容颜,即使破布烂衫,却依然有着动人风姿。
如果这是回忆,此时这方竹屋内应该还住着另一个人。
果然简文若还未将柴劈完那人便回来了,微蹙的眉头在见到简文若时悄然化开了,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走到近前朝简文若伸出了一只手,示意简文若将斧子交给他,“我来罢。”
简文若像是不好意思,反而将斧子背到了身后,转移话题道:“你找到剑了吗?”
云奚手落了回去,平静地回答道:“不找了,丢了便丢了罢。”
简文若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后低声道:“抱歉,我捡到你时便该在附近找找的。”
云奚语气更温柔了,玩笑道:“文若,你说这话可是要故意让我愧疚?”
简文若脸顿时泛起了红,云奚目光安静地落在他脸上,过了几秒才安抚道:“你救了我,怎的还道歉。也许我并非修仙者,只是恰巧仙袍加身,本就无需在意什么剑。”
简文若没作声,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云奚说的是他自己都不信的假话,他与常人不同之处实在太多,怎么可能不是修仙者?
他不过是在安慰简文若罢了。
他说着话便重新伸出手,柔声道:“已经过去三个月有余,我也该朝前看了。”
简文若怔怔地看着他,低低重复了他的话,“朝前看?”
云奚见他始终不交出斧子,便直接绕到他身后一手握着他的手腕,另一手轻轻将斧子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简文若转过身看云奚,抿着唇没说话,像是仍旧不好意思,但没有再执着,让开了位置在一旁看云奚。
云奚拿着斧子却像拿着仙剑似的,劈柴的动作行云流水,姿态漂亮得像在舞剑,很快将剩余的柴火劈完,他转过来面朝着简文若,“文若,我可以做许多事,只要你肯教我。”
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像是一颗石子搅乱了平静的湖面。
这段确实是记忆,没有一点出入。
许是被过去引动了,登时更多回忆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