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升随之迈开步伐,走到了沫身边,把没问完的话问完:“王派人追杀苏景,你却带他进了帝国医院。这里遍布王族眼线,你至今完好无损。”
沫听闻厉升的话,往旁边走了几步,将二人的距离拉的很远。他没有给厉升多余的眼神,而是隔着一层玻璃,看向迟迟不肯睁眼的苏景。
“你想知道什么?”沫问。
“谁带你过来的?”
“平日里除了你,苏景还会跟谁在一起?这个人你真的想不到?”厉升语气不好,沫面色也不善,“原来你不仅保护不好澈,连自己的兄弟也护不住。”
得到答案的厉升,暂时无视了沫的后半句话,耐着性子继续问:“具体过程。”
沫没法对一个想杀了自己的人摆出好的态度:“我似乎有权不回答你的问题。”
“具体过程,这很重要。”厉升道。
沫坐到一旁的长椅上,闭目欲休息,无视了alpha高高在上的姿态。
澈消失后,厉升忙碌担忧到深夜,任何情绪都提不起来,连怒火也是。以至于此时他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沫,便接着说:“若不把这一切弄清楚,我没法确定将苏景放在这儿是否安全。”
明白了厉升问话的用意,并且事关苏景性命,沫眼睫颤了颤,暂时选择放下自己针对厉升的不满,开口:“苏景带我离开军师府,走到半路遭遇袭击。”
说到这儿,沫顿了顿,把自己、澈和铭辰之间的事情隐藏下去:“然后铭辰来了,追杀我们的人停了手,苏景便在他的帮助下,进了帝国医院。”
“铭辰?”
“嗯。”
厉升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萦绕在脑海的答案明明呼之欲出,却仿佛被什么堵着,一下子无法从谜团中走出来。
他站在原地想了许久,怎么也理不清思绪时,有些烦躁地转身走出门,踩过医院寂静的长廊,停留在靠窗的地方凝视远方的黑夜。
这次的答案还是铭辰。
说得过去,因为毕礼执意想要苏景的命,断不会轻易停手。但如今苏景出现在帝国医院,安然得到救治,说明必有权势滔天的人在背后护着苏景,隐瞒了苏景的下落。能在毕礼眼皮底下把消息藏得滴水不漏,除了铭辰,厉升想不到第二个人。
说不过去,早些日子他在铭辰和苏景面前用非正式的言语提过改立统治者的话,但铭辰态度坚决,一定要护着毕礼。既然铭辰是毕礼的人,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帮助苏景?他们关系再好,也抵不过北帝国大将军对王的感情。十年如一日的陪伴,这份忠诚断不会说断就断。
在这种节骨眼上,铭辰一而再再二三做出出乎厉升意料的事情,目的到底是什么?
暗中伤害沫的是铭辰,带走澈的是铭辰,救助苏景的是铭辰……
这么做对铭辰有什么好处?
好处……
厉升蓦地抬起眼帘。
暗中伤害沫,却叮嘱陆元不准伤及沫性命。这挑起的,是苏景与毕礼之间的矛盾。
带走了澈,却也是将澈带离了王殿。若澈平安无损,那么铭辰是在帮自己消除后顾之忧。
如今,救治和自己一同谋反的苏景,分明是与毕礼对抗。
厉升眼瞳骤然紧缩,一个大胆的猜想在脑海中反复出现。
若铭辰不再护着毕礼,哪怕苏景重伤昏迷,这场战争,也不一定必输无疑……
*
厉升离开医院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凌晨。他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因为始终等不来澈的消息,便走向会议室,召集众将商量作战对策。
沫在此时也终于得到值班医生的许可,推开玻璃门进了监护室。
苏景安静地睡在病床上,药水顺着点滴管和静脉,一滴一滴流进他的身体,以让这条生命得以延续。
沫坐在他的身边,看了总是不睁眼的alpha半晌,突然开口:“刚刚铭辰派护士来通知我,要我快点离开这里,带澈一起。”
沫顿了顿:“你生死未卜,我丢下你走了,是不是显得我太薄情?”
声音清冷,似乎不夹杂任何感情。可他眸中原先倒映着的alpha清秀的面容,因为眸中雾气的氤氲,已经逐渐变得模糊:“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
“你该一直坏下去的……”
“一直与我争吵,一直对我动手,这样我现在就能毫无顾忌地离开北帝国,当作自己从未认识过你。”
病房内格外寂静,沫的语气清冷到落寞。
他无法再直视苏景,便转移了视线,不再看对方:“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从不履行职责的贡品?为一个对你并不好的omega付出性命,真的值得吗……”
说着,沫慢慢摘下了苏景送给他的阻隔圈,释放出信息素。
白玉兰的幽香悄然蔓延,洒满了病床,包裹住苏景的身躯。
沫坐在原地不再开口,借以信息素帮不知有无意识的苏景缓解疼痛。
他伸手抚上自己在苏景的保护下,安然无恙的肚子,深深吸了口气,道:“可能,可能你是存在我意识之外的alpha,你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我该和你道歉……”
此时,苏景落在病床上的手动了下。
沫垂下眼帘的同时,瞥见苏景的反应,顿时睁大了眼睛,没说完的话断在口中,大脑短时间失去了组织言语的能力。
他站起身,瘦削的五指紧紧攥着掌心里的阻隔圈,几乎把它捏变形。
苏景的呼吸变深变重了。
沫听见了他的动静,听见了他的生命苏醒过程。
止不住扯出一丝苍白的笑,沫心中高悬的石头落了地,神经松懈下去,疲惫与困倦铺天盖地地涌来,导致他差点没站稳。
他停下了释放信息素,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哽咽,眸中却带着一丝笑意:“那就先这样……”
丢下这句沫自己也解释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的话,也没去深想这句脱口而出的话究竟饱含着他对苏景怎样的想法,便转过身迈向门口。
他走了。
没有回头,不敢面对,逃似的走了。
苏景逐渐清晰的视线中,沫的身影渐行渐远。他想叫住沫,可是面上的氧气罩让他没办法开口。
白玉兰的气味尚未消散,苏景的情绪在信息素的包裹中并没有出现很大的起伏,所以没有歇斯底里的咆哮,也没有那么急切地想要追过去。
他凝望着沫离开的方向,对方纤细修长的身躯明明在遥不可及之处,却仿佛比任何时候离他都近。
第九十一章 放手
凌晨的风吹入窗户,带着并不刺骨却沁入心底的凉。
澈在睡梦中瑟缩了下身躯,摸索着扯过被子想要盖住自己。
与此同时耳畔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惊扰了他的举动。
澈眼睫轻轻颤了颤,对上了铭辰的视线。
“嘘——”铭辰压低了声音,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澈尚未从睡梦中清醒,呆愣愣地看了铭辰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身,等待铭辰下一步的指示。
“厉升的人已经盯上了将军府,他的手下被我的人拦住。在他们赶到之前,你必须离开这里。”铭辰将澈的外套递给他,“我已经通知沫去军用机场等你,你尽快与他会合。”
“嗯。”澈应声,接过外套给自己穿上,“谢谢铭辰将军。”
因为毕礼还在不远处的房间睡着,铭辰怕惊醒他,所以带着澈放轻了脚步。
澈一头凌乱的小卷毛都来不及打理,只随意伸手扒拉了几下,便跟在铭辰身后,出门,上了铭辰为他安排的车。
“我不知道你与厉升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但是落脚之后,还是希望你告诉他你的处境。”铭辰再次嘱咐,“你平安,是他唯一的目的。”
澈将头探出车窗,眸中写满迷惑:“目的?”
铭辰看着他露出一丝温和的笑:“他被王欺负了很久。为了保护你,所以才不顾后果地做出了反抗的举动。”
澈蓦地睁大了眼睛:“将军,主上真的不会出事吗,我担心……”
“走吧,你并不需要考虑这些。”铭辰道,“把自己藏好,不要让毕礼找到你,才是你应该做的。”
澈揪紧了自己身侧的衣物,显然是放心不下。他想追问,不过铭辰并不跟他解释太多,直接吩咐司机开车。
随着车的加速,澈有些慌乱地回头看向身后的铭辰,因为不愿走,所以眼眸在眼眶微微发颤。
他好难过好难过,可他不知道为什么。
*
澈离开后,铭辰抬眸看向深蓝色的天空。早秋的空气清冷,周遭一片寂静,静的人心底不由得生出怅然若失的落寞。
铭辰转过身,步步向回走。
抵达府邸台阶的中间时,他慢慢弯下腰,坐了上去。
“将军,需要我扶您去屋里休息吗?”一旁的副将见状,走到他身边问,“地上不干净。”
铭辰摇头:“坐下,陪我说会儿话。”
“好。”副将点头,坐在了他身侧。
“前段时间,王来这里查画的事情,你清楚吗?”铭辰偏头问。
副将看着铭辰温润干净的面庞:“知道,王查出来是您。他冤枉了您。”
“没有。”铭辰扯出一丝笑,“他没冤枉我。”
副将闻言,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在我心里,您做什么都是对的。”
铭辰叹了口气,沉默许久才接着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吗?”
副将摇头:“您一定有您的原因。”
“我喜欢他,喜欢了很多年。”铭辰并不避讳自己对毕礼的情感,此时说起来语气倒是云淡风轻,“我想得到他。得到一个永远不可能属于我的人。”
“厉升说他想改立统治者,我动心了。可我不能明目张胆地与王作对,他本来就看不上我,我一反叛,他就更不想要我了。”
“所以我想借用厉升和苏景的手,掀起一场叛乱,让王发现,最后站在他身边的只有我。”
副将认真听着。
铭辰继续说:“我又怕厉升说的改立统治者只是玩玩而已,他被王压迫了这么些年,从未想过挣扎。如何让他坚定并执行这样的念头?我想了个办法。。”
“我借着王的手,把那幅画送到厉升手中,厉升伤疤被揭,他果然很生气。”铭辰笑了下,但唇边泛起的尽是苦涩,“如我所料,他更讨厌王了。可王把怒火都撒在了我身上,他也更讨厌我了。”
“将军……”副将瞥见铭辰眼底罕见的脆弱,一时言语闭塞,不知如何是好。
“还有苏景,苏景跟我聊起沫的时候,他很高兴。”铭辰愧疚地蹙紧眉头,“他喜欢上了沫,我看得出来。后来沫怀孕了,为了逼苏景和厉升站在同一战线上,我派人伤害沫,并栽赃到王身上。”
“不仅如此,我还利用了澈。”铭辰缓缓垂下眼帘,“我把他送到王身边,利用他做引起厉升反叛的导火索,厉升上当了。”
副将顿了顿:“将军无需自责,您无意伤害他,所以您送走了他。若是王知道了,承受折磨的仍旧是您。您现在该担心的不是澈也不是国相,而是您自己。”
铭辰想了半天,摇头:“他的鞭子打在身上太疼了。”
“那您、您要放弃了吗?”副将觉得铭辰语气不对劲,“您是不是有了别的打算?”
“嗯。”铭辰回应,“我的局布完了,一切如我所愿。可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副将听的云里雾里:“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很累。”铭辰闭上双眸,竭尽全力把所有藏不住的疲惫与痛苦藏好,“我想好好睡一觉,这么多年陪伴在他身侧,我从未睡安稳过。
身上的伤口日日作痛,始终好不了。擦药也不行,折磨来的总是让我防不胜防。”
铭辰说完,单手撑着地面,从地上站直身躯。
副将连忙跟着站起来,担忧道:“将军,您既然状态不好,不如回屋睡一觉。”
“不了。”铭辰摇头,他拍尽身上的灰尘,“你再为我做两件事。”
“您说。”
铭辰从口袋中拿出号令他麾下兵力的徽章,递给副将:“一,不要参与这场战争。二,厉升攻入王殿的时候,留王一条性命。”
副将惊恐地单膝跪地,不敢接下如此大的权力:“将军三思!”
铭辰却将徽章放在了副将手心:“我想好好睡一觉,去个安静点的地方。”
副将咬紧牙关,才将眼底就要泛出的泪光忍了下去。他缓了很久很久,才握紧徽章,声音哽咽:“属下,领命!”
铭辰笑了。
他步伐沉重地转过身,没有回府邸,而是沿着上来的路,下了台阶,朝着远离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为下好这一场棋,他排兵布阵,呕心沥血,倾入了全部精力。
他背叛兄弟,利用挚友,可最后他仍旧在自己的爱情中,输的一败涂地。
幸好他从一场醉了太久的梦中醒了。
很快,很快这一切就会结束。
他不必再承受毕礼一边抱他一边叫着别人的名字所带来的疼痛。
他不必整日期盼着毕礼能多看自己一眼卑躬屈膝,活得没有自我。
将军卸下了盔甲,露出的躯壳遍体鳞伤。他得去养伤了。
第九十二章 他走了
毕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