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是繁星遍布，林立幽深的松海间飘舞着无数提着小灯笼的萤火虫，幽幽的光芒缀在每一个殷玉晗能看到的角落里，盈盈地闪着。
　　溪流里则是遍布着数不清的琉璃莲花灯，将那潺潺流淌的溪水都染成了一种流沙一般的金色，淌着淌着，便汇聚成了一池的星河……
　　微风吹拂而过，山林发出一种静谧甜美的婆娑声响，和着萤火虫和繁星以及河灯的光，宛如一只巨手拿着淘金的簸箕，将无数碎金金粉从天上筛到了人间。
　　有一只萤火虫在这时静静飞下来，停在殷玉晗的眼前，明明灭灭。
　　殷玉晗的眸中全是那幽幽的光，呼吸都停住了。
　　他下意识伸出手，那萤火虫转了一圈，便静静停在了他掌心里，一闪一闪，将他玉白色的掌心照出一点透明莹润的光来。
　　这一刻，殷玉晗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忽然，一阵微风在他背后拂过，那只搂在他腰间的手也松开了。
　　原本沉浸在美景中的殷玉晗心头微微一惊，回过神来，然后他扭头朝着微风离开的地方看去，瞳孔再次收缩了一下。
　　谢长渊此刻倚靠在最高的那一棵树上，掌中擎着一盏琉璃莲花灯，满身都簇拥着莹亮明灭的光芒，将他俊美清冷的面容映衬得宛如天人一般。
　　微风吹起他的衣袂，上面星辰的纹样同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闪烁不止。
　　这时，谢长渊冲着殷玉晗微微一笑，伸出手道：“上来，这里风景更好。”
　　若是以前，殷玉晗会迟疑甚至反驳，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只是犹豫了那么短短一瞬，就走过去，对着谢长渊伸出了手。
　　十指相触，谢长渊一把拉住了他，轻轻一带，殷玉晗便飞了起来。
　　很快，殷玉晗就靠在谢长渊怀中，立在那棵大树的梢头，从高处俯瞰着这一切宛如梦境一般的璀璨星海奇景。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殷玉晗怦怦直跳的心脏终于恢复了一点平静。
　　就在这时，熟悉的嗓音在他识海里响起。
　　——好看么？
　　殷玉晗不自觉抿了一下唇，过了好一会，他小声道：“嗯。”
　　谢长渊微微一笑：“还好，你没有骂人。”
　　殷玉晗脸上一红，有点想还嘴，可很快他又意识到什么，不由得看了谢长渊一眼道：“这是你特意准备的吗？”
　　本来，殷玉晗是想问这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吗，可不知道问什么，他还是没把那几个字加上去。
　　结果谢长渊淡淡一笑，道：“大胆点，加上去。”
　　殷玉晗：……
　　殷玉晗心里嘀嘀咕咕，可扭头看着那些飞舞的萤火虫和流淌在溪水中的莲花灯，他沉默了一瞬，心里软了软，就小声道：“不管怎么样，谢谢。”
　　谢长渊搂着殷玉晗的手微微一顿。
　　殷玉晗：“我本来不开心的，现在开心一点了。”
　　有微风吹过，谢长渊静静看着殷玉晗那被星星点点的光芒照得莹润如玉的剔透面容，沉默了许久，他眸中有温柔的星子缓缓逸散开。
　　“开心就好。”
　　这是谢长渊难得没有说太多余得寸进尺的话。
　　而他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直到，殷玉晗抬起头看他，神色多了几分疑惑：“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的？”
　　他老爹都不知道。
　　因为他觉得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实在是不够爷们，太娘了。
　　谢长渊听到殷玉晗这句话，目光微动，然后他手掌轻轻摊开，一个金色的匣子就出现在了他掌中。
　　殷玉晗看到那匣子，微微一怔，谢长渊却神色无比坦荡道：“看吧，说了今晚要给你看的。”
　　殷玉晗迟疑了一下：“我刚才好像问的不是这个——不过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谢长渊：“你看了不就知道了，记忆又不会咬你。”
　　殷玉晗：“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如果这次看了，你就没有了，这……”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谢长渊看着殷玉晗的眼神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殷玉晗：？
　　随即殷玉晗就一把夺过了谢长渊掌中的匣子，不悦道：“看就看。用不着你用激将法。”
　　殷玉晗打开了匣子。
　　当那些淡金色的雾气涌入殷玉晗脑海中时，殷玉晗原本以为那可能会是很刺激很惊心动魄的东西。
　　可偏偏，都不是。
　　只是日复一日的师徒日常，日课。
　　全是那个宁钰和谢长渊的回忆内容……
　　殷玉晗本来方才看了那么多萤火虫和莲花灯，已经对谢长渊生出了一点点幻想，可看着看着这些记忆，他的幻想就彻底变成了一种莫名的气愤。
　　不过等看到那个宁钰听了几个长老的挑唆，说他底子低，说他不学上进拖累了谢长渊，谢长渊以后要结道，肯定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云云。气得躲在山洞里哭的时候，殷玉晗还莫名觉得有点爽。
　　这样的蠢孩子，活该被骗啊。
　　直到——
　　他看到那个宁钰抹着眼泪躲在山洞里，掏出了一块熟悉的传讯玉牌，对着那块熟悉的传讯玉牌道：“老爹，师尊他不要我了，你快来接我回魔界吧！”
　　殷玉晗：？？？
　　殷玉晗：！！！
　　一个本来无聊又有点蠢蠢的梦在这一刻变成了噩梦。
　　殷玉晗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32章
　　五雷轰顶的殷玉晗回过神来,方才还生出的一点浪漫之心这下全被惊恐打破了。
　　他此刻脚趾扣地，满脸通红，恨不得把自己找个地洞藏起来。
　　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
　　好在谢长渊提前觉察到殷玉晗的心思,伸手便抓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放心,那些记忆我没看,我也不会因为你之前的事笑话你的。”
　　殷玉晗：？！
　　随即殷玉晗就极为怀疑地瞅了谢长渊一眼：“你没看？”
　　那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宁钰？
　　“你爹说的。”谢长渊看着殷玉晗一脸不信任的表情，立刻把岳父给卖了。
　　殷玉晗：………………
　　接着殷玉晗就默默转过头,闷闷不乐地在树上坐了下来，觉得什么萤火虫莲花灯都不香了。
　　谢长渊看到这一幕，忽然又有些后悔把锅推给了殷望，不过沉默片刻，他还是静静走了过来。
　　殷玉晗低着头,那些漂亮的萤火虫在他身周不停飞旋，打转,将他玉白色的脸照得莹润透亮，可他这会却只垂着眼睫,失落落的,只当做没看到的样子。
　　忽然，谢长渊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殷玉晗头也不抬,闷闷不乐，也没有任何动静。
　　谢长渊撩起衣摆，也坐了下来。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谢长渊忽然道。
　　殷玉晗长睫颤了一下,然后他就抬起头，看了谢长渊一眼，摇摇头：“这跟你没关系。”
　　只是他自己觉得被背叛了,且又丢了大人而已。
　　人生中最低谷的时刻，莫过于此了吧。
　　谢长渊听着殷玉晗的心里话，忽然淡淡笑了笑：“如果这就是你人生的最低谷，其实你运气还算不错了。”
　　殷玉晗愤然：“你又偷听！”
　　谢长渊：“我没有故意听，只是神识下意识会覆盖四周，你要是到了我这种境界，就会明白了。”
　　殷玉晗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他就别过头：“我就知道你是在炫耀！”
　　不过这句话说完，殷玉晗的情绪明显松动了一点。
　　而谢长渊也在这时从他背后静静靠了过来，揽住他的肩膀，低声道：“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看那个记忆么？”
　　殷玉晗：……
　　“你就是想看我丢脸，出丑！”
　　谢长渊沉默片刻，微微一笑，然后他就轻轻抚摸了一下殷玉晗的肩膀道：“当然不是。”
　　殷玉晗不理他了。
　　谢长渊这时凝视了一会殷玉晗有点气鼓鼓的侧脸，也没有矫情，就坦然道：“我只是告诉你，就算你爹不在你身边了，也还有我这个师尊在。”
　　听着谢长渊这句难得温情的话，殷玉晗身体微微一僵，然后他就皱起眉头，用一种很诡异的眼神看向谢长渊。
　　谢长渊：“怎么了？”
　　殷玉晗目光动了动，幽幽道：“你是不是想占我的便宜啊？”
　　谢长渊：？
　　殷玉晗啪的一下打掉了谢长渊的手，傲慢道：“现在我们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道侣，平起平坐的，你随便给我看个记忆，就想让我叫你师尊，这不是占我便宜么？”
　　谢长渊：……
　　过了好一会，谢长渊淡淡一笑：“好啊，既然你愿意当道侣，我求之不得。”
　　殷玉晗：？
　　怎么好像又被套路了？
　　被套路太多次的殷玉晗这会已经有点怀疑人生，这时他闷闷瞪了谢长渊一眼，挥开谢长渊又要揽他的手，就起身道：“我要回去睡觉了。”
　　谢长渊：“不再多看一会？”
　　殷玉晗怔住了。
　　其实他方才忽略了太久这些美景，此刻被谢长渊提起，他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这一眼之后，殷玉晗却是真的有点舍不得了。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美景也只有这一夜才有——毕竟是谢长渊亲手给他准备的，要看第二次应该就很难。
　　纠结了片刻，殷玉晗警惕地瞪了一眼又想凑过来的谢长渊，纵身一跃道：“我自己看，你别跟着我。”
　　说着，瞬息间，殷玉晗的身影便停在了那琉璃莲花灯遍布的小溪旁。
　　谢长渊还留在树上。
　　不过殷玉晗让谢长渊别跟来，谢长渊还真就停在了树上，没有跟上前来。
　　殷玉晗这会站在宛如流淌着金粉一般的溪流旁，看着河中那溶溶漾漾，无比瑰丽梦幻的灯光，一颗心也骤然变得宁静了许多。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他本来不喜欢念佛经，但每次他娘给他点起无数盏佛灯的时候，他看着那些微黄明亮的烛火，便觉得心头好像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跳动一般。很舒服，很美好。
　　一个魔尊的儿子，居然喜欢这些东西，真的挺奇怪的。
　　所以在他娘逝世之后，为了不让殷望担心，他只好装出一副跟其他魔族一样刁钻滑头的品性。
　　久而久之，他也真的就以为自己有点那样了。
　　可现在，看到这些好看的河灯，明亮的萤火虫，天上的星辰。殷玉晗好像觉得，他自己又回来了。
　　抿了抿唇，殷玉晗忍不住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河流里拾起了一盏琉璃莲花灯。
　　琉璃莲花灯里的灯芯是特制的，不怕水，那一点灯火也异常稳定明亮。
　　殷玉晗把这盏灯捧在手心里，再看了看天上遍布苍穹的繁星，忽然心头一动，然后他就闭眼，对着这个莲花灯许了个愿望。
　　许完愿，殷玉晗莫名觉得心头热热的，然后他就把那盏莲花灯又放了回去。
　　这时，有轻轻的脚步声从他身后响起。
　　殷玉晗知道，是谢长渊来了，而且谢长渊也是故意让他知道的。
　　毕竟如果谢长渊想偷袭，肯定可以不用发出声音。
　　想到这，殷玉晗扭头看了回去。
　　正好他就对上了谢长渊那一双映着灯火，无比澄湛润泽的黑眸。
　　四目相对，殷玉晗莫名觉得有点古怪，下意识就道：“我还要再玩一会，你自己先回去吧。”
　　谢长渊微微一笑：“没关系，今晚我陪你——许的什么愿？”
　　殷玉晗撇撇嘴：“就不告诉你。”
　　谢长渊：“哦。”
　　殷玉晗：……
　　然后，殷玉晗就转过身，继续蹲在了那溪水边，出神地盯着那些莲花灯看。
　　谢长渊也难得没有再说什么，就这么静静陪着殷玉晗。
　　之后的几个时辰，殷玉晗看灯看腻了，就去追萤火虫，或者站在树梢头去望星星。
　　然后又看灯，又追萤火虫，又去看星星……
　　如此这般，折腾了好多个来回之后，殷玉晗终于在最后一次看星星的时候，靠在那粗大的树干上，不知不觉地缓缓闭上了眼。
　　谢长渊就立在他身后，轻轻伸手扶住了他。
　　此刻，天空上的繁星已经褪去了许多，启明星也露出了一点影子，微凉的风从四面吹来，撩起两人的衣摆。
　　谢长渊就这么抱着殷玉晗，等着启明星在他们俩头顶上升起，然后，他便静静在殷玉晗耳畔道：“先前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带你在凌云宗风景最好的地方看一次启明星，你就当我一辈子的徒弟。现在，不可以耍赖了。”
　　殷玉晗靠在谢长渊怀里，双眸静静闭着，玉白的脸庞上神情异常恬静，呼吸均匀而悠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谢长渊的话。
　　谢长渊说完这句话，又凝视了一眼头顶那颗比什么时候都亮的启明星，然后他就微微一笑，抱着殷玉晗，御风而去。
　　殷玉晗在来凌云宗的这么多天里，头一次睡了个好觉。
　　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他在梦里梦到了谢长渊。
　　而且，他还变身宁钰，一直在谢长渊身边死缠烂打，一口一个师尊，叫得亲亲热热，好不要脸！
　　殷玉晗最后硬生生被梦里那个自己的“不要脸”给气醒了，醒来的时候，他脸颊都烫得发烧。
　　等他醒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做了个什么梦，简直要羞愧死。
　　可梦这玩意，他也控制不了啊……
　　好在，谢长渊现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