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泽在其中衣袂翻飞、煞时青光四射。
眼见魔兵围住青泽、聚拢成阵,麟银从高空中俯身而下,疾速冲入阵心,阴恻恻一笑,抖手飞出几根长长的毒针。
青泽吃过这暗器的亏,一脚踢飞魔兵划过来的两柄弯刀,勘勘避开毒针,发现自己被堵截在了行动不便的死角。
这个阴毒的家伙,哪怕身为领兵首将也爱玩些上不得场面的招数。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眼见偷袭失手,麟银倒也不恼,手中化出一根又粗又长的紫色长。鞭,狠狠向昏迷不醒的殷洛抽去。
其势迅疾,耳畔只听得飕飕破空之声。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武器。
这一鞭子下去殷洛哪还能有命。
眼见四周余隙狭窄,不便躲避,青泽错过身去,用牙咬住殷洛一肩的衣服,右手下移,改为单手托住他的身体,左手直接挥袖将长鞭扇回。
气流冲击处发出尖锐的爆裂声。
长鞭上有许多倒刺,刮在地上,一时碎石尘土四处飞扬。
半扇青粼粼的袖子被划破、飘落在地。
青泽松开口,收回被划伤的左手,把殷洛重新搂在怀里抱好,看着将地面抽得裂出一道长长深堑的鞭痕,眉头越皱越紧。
这个麟银,到底在想什么?
先是与刺杀殷洛的仙族叛徒合谋,又用秘药救醒垂死的殷洛。
如今又来抢夺殷洛。
他若是存心想杀殷洛,之前一路上总能找到机会。他若未存杀殷洛之心,又为何任由蒙面人和旱魃杀掉殷洛。
刚才那一鞭杀气腾腾,到底是决心杀死殷洛还是笃定自己必然全力相护、想借机牵制自己?
他到底是想让殷洛活还是想让殷洛死?
常闻麟银幻术天下第一,现在看来,诡秘心机也不遑多让。
眼见青泽与麟银一行战事越发胶着,隐于暗处的天兵副将不由得神色忧虑,对站在前方之人道:“神君,白泽大人情况不妙,我们应当出手相助了啊!”
执明却全无动弹的意思,冷声道:“急什么?”
副将道:“可是天尊大人命我们护送神兽白泽……”
执明转过脸,神情很是不悦:“要不然,这个神君你来当?”
那副将就阖上了嘴。
他新官上任,摸不清神君的脾气,难免说多错多,惹得神君不开心。
再看远处,因为麟银的偷袭,青泽一时被魔兵压制得厉害。
麟银飒飒又是几鞭,倒也不讲什么章法,只是鞭鞭都往殷洛身上甩,直教青泽躲避不得、只能用法力正面硬扛。
可青泽终究是个法力十足强横的上古神兽。
他虽然年纪轻,法术天分却颇为惊人,因为为人高调、锱铢必较,在洪荒末期名号也是很响亮。
无非是后来被封印多年,醒来又失忆千载,后世才不知晓他的存在。
眼见又是一鞭甩来,青泽双眼猛睁,虚化出一只手,破空抓住鞭尾,往后猛力一拽。
麟银一时不察,紫色长鞭脱手而出,被远远甩到后方地上。
青泽看着脸色大变的麟银,勾起一边嘴角,几道凛凛锐气就向麟银攻去。
不多时,魔军包围之势渐溃,麟银负伤,退回阵后。
执明暗自皱了皱眉头,道:“现在才是我们该出去的时候。”
他转过身,金灿灿的披风披在身后,发簪高扎,好不气派。
“听我号令——”
战鼓齐鸣,金戈相交。数百名天兵天将驾云而来,派兵列阵拦于魔兵阵后。
气势凌云,罡气阵阵。
青泽却无心关注突然出现的帮手。
他被划破了衣袖,身上又受了些不大不小的伤,心情差得要死,连嘴角的笑意都收了回去,一道道锐气都是杀意。
麟银原本就是魔将里最不擅于正面对战的一个,一时不察失了武器,应付起青泽已然很吃力,眼见后方突然出现一队天兵,与青泽形成前后夹击的包围之势,捂住伤口,恨声道:“撤退!”
嘴里说着撤退,这人却俨然只顾着自己逃跑,与拦在前方的天兵天将交手数招,使了个幻术,丢下残兵就不见踪影。
余下魔兵群龙无首,被天将层层包围,擒服于地。
此战大捷。
执明清点完魔兵数量,穿过四散的魔族尸体,走到青泽身前,单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抱拳道:“小仙执明见过大人。”
青泽挑起眉毛,懒得理他,径直转过身去。
却听执明在身后道:“大人留步!”
青泽眯了眯眼:“不是都跟你们老大说过了吗?等我从蓬莱出来自然会与你们合作。”
执明道:“大人,天尊感激大人愿意相助,也尊重大人的个人意愿,可小仙此来并非为了捉拿仙族叛逆一事。”
青泽道:“那你所为何事?”
执明道:“天尊前两日感知到了大人与魔孽相斗的神力和魔气,很是担心大人。大人的朋友体内魔气委实强横,与旁的入魔人族并不相同,大人应当已然有所茶觉。望大人能心存警戒,莫要让蚩尤之祸历史重现。”
青泽道:“蚩尤之祸?他乃此世人皇,被魔祟所伤,才受魔气所染。他一路与我同行,若有异动我自然第一时间能够知晓,需得你们多做担心?”
执明道:“小仙也知道应当是我们多虑,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看那魔族特意出兵抢夺,可见人皇对他们必定非同一般,留着终究是个隐患。”
青泽听完脸就黑了一半:“什么叫做‘隐患’?就是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就因为担心会发生,所以就提前处理掉?”
执明犹豫片刻,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道:“望大人为天下着想,莫要一意孤行。”
青泽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执明道:“若是大人不愿意——”
他似乎左右为难,在身后支吾半晌也没给出个回复。
青泽的耐心就被耗得差不多了,仍是往前走。
走了两步就被两个天兵拦住。
青泽停下脚步,终于剩下一半脸也黑了下来。
“——执明,你以为能拦得住我?”
执明道:“小仙不敢。”
青泽道:“你不敢?”
执明道:“不敢。”
青泽道:“好一个不敢!若你真的不敢,就给我就哪儿来的滚回哪去!”
执明道:“小仙有令在身,不能放人皇离开。”
青泽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最后警告你们一次,滚开。”
执明抬起头,语气仍是很恭敬:“——得罪了。”
话音刚落,数十天兵、凛凛刃锋齐齐朝向自己。
刚刚还助战自己的天兵,俨然便是要倒戈阻住自己去路了。
这场厮杀原本应当很悲壮,但仙族到底和魔族不同,刚才的魔兵与自己对战时神色如常,显然很是见多识广,这帮天兵天将见传说中美名远扬的神兽全程小心翼翼地抱着个男人、很有些色令智昏的意思,也不知自己脑补了些什么,上来攻击的时候脸色都是青红交加的。
看得青泽面上的冷笑都快擒不下去了。
他自己倒不在乎风言风语,可他突然想起自己顶的是白泽的名头。
白泽当了一辈子才高行洁的瑞兽,是最在乎自己体面名声的人了,要是有朝一日让他听到他自己喜好男色、还把一个魔族当宝贝的传闻,知道多年苦心毁于一旦……
青泽想到这里终于生出些心虚,与天兵们尴尬地彼此攻击了一会儿,觉得浑身都太不得劲,料想这帮天兵天将也不像麟银那么诡计多端,干脆狠心把殷洛放在一旁,设好结界,化出长剑、走回原地,道:“来!”
天兵们就重新冲了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些天兵天将好似也都暗中松了口气,连对自己的攻击都凌厉了许多。
青泽不欲与他们缠斗,长剑一挽、几下荡开人群,径直就向执明攻去。
他被执明的行为激怒,存心要给他一番颜色,招式都是果决凌厉的杀招。
执明执长兵相抗,一招一式力愈千钧。他暗揣青泽刚才与魔兵相斗,法术已然消耗许多,自己有数百天兵牵制,自觉胜负仍未可知。
青泽突刺几剑之后觉得周围天兵委实烦人,又不想像对魔兵一样下死手,视线向左一瞥,一个翻身将执明引到山峰缝隙。
执明的武器长,攻击范围广,每一下都能捅得碎石飞舞。眼见时机已到,青泽翻身立于石尖,剑尖反勾,彻底将执明的武器卡死在两山缝隙拐角之间,又长剑一扫,使执明松开柄身,被重重两脚踹飞了去。
天兵停下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执明捂着胸口趴在地上吐血。
不知死活。
青泽似笑非笑向执明走去,剑上第一次燃起了时常凝聚在指尖的青火,所过之处疾风四起,俨然便要将他直接杀死。
刚才脸色比谁都尴尬得厉害的副将却突然冲了出来,护在执明身前。
青泽停下脚步,寒声道:“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杀。”
副将不管不顾跪在地上:“大人,天尊派我们下凡其实是为了护送大人周全。神君也是担心大人朋友身体有异,伤了大人,不知此人对您如此重要,得罪了您。您饶他一命……神君已无还手之力,大人自然可以带朋友自行离开,小仙绝不阻止大人!”
他一番话说完甚至丢掉兵器,对仍持长兵朝着青泽的天将道:“都放下武器,给大人让路!”
见青泽仍然不为所动,副将咬了咬牙,又道:“若您当真要发脾气,请您放过神君,用小仙的命来抵吧。”
青泽看了一会儿,剑上青火熄灭下去,神情嫌弃极了:“我是上古神兽,又不是杀人魔头,要你们的性命有什么用?”
“这次算是给你们个教训,下次动手前好生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他语气如此刻薄,话里话外却是放过他们的意思。
副将把头重重磕在地上:“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眼见青泽收剑离开,副将这才朝天将焦急地大喊:“快!医官在哪里?!神君重伤,快为神君伤口止血!”
作者有话要说:
青泽:你到底想要什么( -'`-; )???
殷洛:要、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太ooc了对不起)
第74章 此情可待(三)
*
仙族那帮家伙, 被自己教训了一番之后倒是不敢再上前了,但一路暗中监视, 委实烦人至极。
眼看距离蓬莱越来越近,殷洛却全然没有苏醒的意思。
青泽心里其实已然不抱什么希望,只是觉得自己既然已经答应了殷洛,总归是要做到。
何况他离岛太久,也应当回去看一看。
东海近在眼前,眼前竖立着一块刻着有些掉色的文字的巨石。
若是仔细辨认,依稀可见“极东村”的字样。
青泽在巨石前站了一会儿, 走了进去。
过了这么多年, 那家陈氏的小面摊竟然还坐落在原来的地方。
青泽用剩下那根完整且干净的袖子仔细拂开灰,放下殷洛, 坐了下来。
他说:“老板,一碗小面、一个包子、一根油条。”
他又说:“老板,上次你面里的盐放得太多了,这次记得少放一点。”
他说罢侧耳听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侧过脸对被抱在自己怀里的殷洛笑着解释道:“你堂堂一国之君, 我却总喜欢带你在小面摊吃东西,你一定觉得我小气。现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来到人间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在一家面摊。”
“就是在这家面摊。”
“面是粗面,上面淋着细细的臊子,撒了一层葱花。包子很软, 油条很脆。”
“我知道你尝不出味道……其实也没有多好吃,不知道为什么能记得这么清楚。”
他指了指足下的土地、指了指远处的残垣、指了指空空的烟囱。
“那时候,这里的地上铺着青青的石板砖, 砖石缝隙生长着细细密密的野花野草,道路两旁是木制的房屋,屋前晾着布匹,屋后挂着苞米和干粮。村里照台间是星点灯火,明灭几转,炊烟就升了起来。”
“天是蓝色,海是蓝色。”
“我以为那是开始,可那竟然是结束。”
面摊前挂着的布已经看不出颜色,大大的“陈”字被虫蚁啃噬出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洞。
桌椅上的灰厚得把他青色的袖子染成了乌黑。
莫说这个面摊,整个村子都空无一人、死气沉沉,自然不会有人给他煮面。
青泽坐在脏兮兮的桌前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看着漫无边际的海,说:“殷洛,你看。我把你带到蓬莱了。”
“很远很远,但是我们到了。”
殷洛向来是沉默的,对于没听到回答这件事青泽已然很习惯。他苦恼地想了想,觉得殷洛必定是觉得好不容易就要到达蓬莱,总不能这样一副狼狈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就抱着殷洛沿着村里荒芜的小路走到了海岸线旁。
被浪花拍打的礁石一个一个伫立在金灿灿的沙滩上,海平面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青泽没有施加法力,在走过的沙滩上留下一串足够深的脚印,又看它被海浪冲刷干净。
洁白的贝壳和蚌类被冲刷到岸上,懵懵懂懂地四处卧倒着。
时辰尚早,天还是很蓝,海还是很蓝。
太阳金灿灿的,沙滩金灿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