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被提醒了什么,王老师突然拿出一张大大的纸,纸上的字密密麻麻,表头上写着“高一课程表”几个字,他对着密密麻麻的表格找了一会儿,隔着课程表纸敲了敲桌子:“那天他们班有体育课,小婉的同学说小婉上了半节课就请假了,说肚子疼。我想她们女孩子肚子疼是常事,还有不少人装肚子疼逃课,就没多问。这个办案的民警也都问过了,他们也没发现什么疑点,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酸,”又吃了一瓣橘子,季千山状作无意地问道,“我听二十一班的人抱怨过上体育课要绕路,路程太远,不如走地下停车场穿过去近。她上课请假回教室是绕路了还是走地下停车场了?”
“这个警察也问到了,好像走的是停车场,当天他们所有学生下课都是走停车场回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这不违反校规校纪吗?”季千山把最后一瓣橘子清理干净,递到方晏初嘴边,用眼神看着他接过去吃下,满意地抬头笑笑,“不给他们处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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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名侦探千山:违反校规校纪,罚了(▼へ▼メ)
第十一章
(十一)
“王老师,谢谢你。”杨燕把手中的纸杯放下,深深叹了口气,勉力笑了笑。她面色苍白,嘴唇因缺水而干裂,想来这一个月也没怎么合过眼,眼底一片青黑,“我也是急糊涂了才带着家人来学校,医生和警察都找不出小婉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学校能有什么办法呢?你说是吧?”
“……”王老师张了张嘴又下意识地闭上,现在这个情况学校方面说什么都难以挽回局面,他只能赔着笑安慰着杨燕,“学校这边也会全力配合的,赵婉婉同学毕竟是学校的学生,学校是肯定不会撒手不管的。您尽管照顾好赵婉婉同学,如果家庭方面有什么困难的话,学校这边也有不少政策……”
“不必了,”杨燕扶着桌角站起来,张晨赶紧上前扶住她,她艰难地摇了摇头,“我们家家境还算不错,学校里的政策还是尽量照顾家境比较贫困的学生吧。”她抬起腿来往门外走,只觉得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几乎一步一停地靠在张晨的肩膀上喘气,“真累啊,小晨你快回去上课吧。”
张晨哪儿敢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回去上课啊,他妈可是耳提面命地让他一定照顾好阿姨,他最起码得把自家阿姨送到校门口啊。他扶着杨燕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安慰杨燕:“阿姨,你也别太着急了,说不定今天等你到了医院她就好了呢?——那个,季学弟,我们就先走……哎?季学弟呢?”
他本来扭身回头,下意识地往方才自己旁边的那两张椅子上看去,但这一眼却看了个空,两张椅子整整齐齐地塞在办公桌底,好像从来没有抽出来过。
他这一回头,教务处的王老师也跟着回了一下头,奇怪地看了一眼那两张椅子又看了一眼张晨:“怎么了,张晨同学?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没,没有。王老师,刚刚季学弟和他叔叔出去了吗?”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敲了敲张晨的后脑勺,王老师指了指门口,“刚就你和你阿姨进来啊,哪儿有什么其他人?”
“啊?”张晨摸了摸被打疼的脑袋,忍不住挠了挠发根,“我记错了?我刚刚明明记得……”
他指了指那两张并排的椅子,试图还原他脑海里的景象,却发现自己好像怎么都说不出来了。脑海里依稀存在的画面像是海滩上的涂鸦,潮水一般的记忆涌上来,一会儿就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哎?我刚想说什么来着?——算了,那王老师我们就先走了。”
“嗯嗯。”张晨被送了出去,王老师站在门口目送他下楼,半是玩笑半是威胁地道,“送你阿姨出校门就回来上课哈,你小子第一节 课逃课我就不罚你了,要是错过第二节课你就替你们班值日生干一个月的活儿。”
另一边方晏初早就已经走出了办公楼,他被季千山塞了一嘴的橘子,好在他早上吃的两个鸡蛋黄太噎了,嚼吧嚼吧也就当喝水了。面不改色地接过季千山递过来的手帕,就着手帕擦了擦手,方晏初才开口道:“带我去你们学校地下停车场。”
“师父怎么管起这些人的闲事来了?”季千山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贴在他身边给他指往地下停车场走的路,“师父平时明明连我都不关心的。”
他师父叫得太顺口了,方晏初把他收成徒弟统共也就不到一天的功夫,这声师父却好像已经叫了千千万万年似的,一点都不带不好意思的。
方晏初把手里的一把煞气塞进季千山怀里,一边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怀里拯救出来,点了点他的额头:“别多说话,看看这些煞气跟小生魂身上的有什么区别?”
这煞气是他从那个叫杨燕的女人身上□□的,几个人里就她身上煞气最为浓重,虽然比不上他身边这个天地凶物但作为一个人类来说也够看的了。要不是小生魂看起来最多也就六七岁,方晏初恐怕要以为小生魂就是杨燕的女儿赵婉婉了。
那一把煞气落进季千山手里就像是一把黏土落进最长于此道的匠人手里,霎时间就变得乖巧听话了起来,随着他的心意被捏来捏去,最后被捏成了一个小小的泥团。季千山掂着那个泥团看了看,回答道:“没什么本质区别,都是三尸聚魂阵的煞气,不过这个轻一点,应该是从身边人的身上沾来的。”
“嗯。”方晏初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走。
现在已经用不着季千山再指路,他自己就能感受得到煞气传来的方向。从小生魂的状况看,三尸聚魂阵已经非常接近完成了,但他上次来到崇明一中送季千山上学的时候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是单纯的因为他的实力难以为继了吗?
还是说……
方晏初渐渐放缓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办公楼顶上升腾的瑞气,紫气东来之兆萦绕着整个校园,几乎中和了地下停车场飘出来的煞气。
还是说,这个祥瑞之兆也是有人刻意做的局呢?
崇明一中的地下停车场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校园的三分之一大小,在校内校外开设了几个不同的出入口。这是因为崇明一中的学校礼堂时常承办一些较大的庆典活动,最多的时候有近万人来到这里,因此对于停车场的容量要求很高。
但是在没有庆典活动的时候,这里就难免显得有些冷清了。
几辆学校老师们开来的车零零散散地停放着,地下的照明系统也因为需要节省能源而隔几个灯才开一个,几个入口贯通了地下停车场,秋天的风长驱直入地在停车场里四处游荡,整个地下既昏暗又阴冷。
方晏初和季千山两人下去的时候正好一阵风扑了上来,夹杂着地下的阴冷气息和地面的灰尘扑面而来,吹得季千山连打两个喷嚏。
“阿嚏!”他揉了揉鼻子,拂掉自己脸上的一丝灰尘,快步跟上方晏初,“师父,你冷吗?要不你穿我的外套吧。”
他虽然说着这话,手却紧紧地抓住了领口,见方晏初总也不理他,季千山再一次加快了脚步走到方晏初面前,咬着字眼重复道:“师父,你冷吗?刚刚那阵风吹过来我觉得好冷啊,要不你穿我的外套吧?”
说着,季千山拉下外套的拉链作势要脱,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方晏初,双眼因为打过两个喷嚏隐隐湿润,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显得泪光盈盈,一脸的“我好冷但是我要保护你你快夸我”。
也不知道一个煞气冲天的连个人也不是的季千山在这儿冷个什么劲。
伸出手来在他头上拂了两下,方晏初甩了甩手,随口问道:“现在还冷吗?”
季千山直挺挺地站了一会儿,呆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四处看了一眼,眼见着一张纸从自己脚下被风吹得四处乱飘,身体却感觉不到任何风。他惊喜地眼睛都亮了起来:“师父你好厉害啊!”
“咳,”季千山夸人也直白,夸得方晏初这个活了千千万万年的圣人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装腔作势地咳了两声才接话,“小法术而已。”
高阶版避尘术,确实是小法术,是方晏初显得没事儿干的时候改良的,但世间独此一份,别无分号。
“那我的外套就留给师父御寒避风吧。”季千山开开心心地把外套的拉链拉下来,强行塞进他手里,“师父穿着可能有点小,那就给师父搭在手上吧。”
他把方晏初的手臂弯起来,把自己的衣服一点点地折好,带着自己名牌的那一面朝外,小心翼翼地搭了上去,搭完之后还拍了拍:“这样师父一低头就能看见我啦!”
名牌上的季千山笑得眉眼弯弯,他在方晏初面前从来都是笑意盈盈的,把自己过于锋锐的眉眼小心翼翼地藏在温柔的笑意里,尤其是在这阴冷的地下停车场里更显得像一盏明晃晃的灯似的,带来比避尘术更多的温暖。
“这不是方前辈吗?在满是煞气的地下停车场里也跟徒弟玩笑啊?”还没等师徒二人走到煞气最为浓郁的三尸聚魂阵附近,一个尖锐又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我劝方前辈还是带着幼徒出去,这可不是能闹着玩的地方。”
循着声音看过去,可不正是那个刚刚被保安架出去的郑东建郑长老吗?
郑东建已经换上了道袍,把自己一直以来都显得有些杂乱的胡子重新梳理了一边,腰间挂着一把桃木剑,确实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了。他手上托着一个硕大的罗盘,罗盘上的指针正在疯狂旋转,他一边极力稳住罗盘一边高昂着头,眼带蔑视地看了一眼季千山:“我知道方前辈是大能,但也未必就能护得住一个才学道法没两天的道童。”
他态度嚣张得很,方晏初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薄唇轻启,轻如耳语的声音顺着风送进他耳朵里:“那是你无知罢了。”
季千山也跟着方晏初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经过,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
“小子,你笑什么?”
“我听过一句话,叫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季千山短暂地放缓脚步,在郑东建面前微微一笑,收敛笑意的那一眼,透骨的寒意犹如勃发的刀光几乎削断了地下的阴风。
“咔嚓”一声,疯狂旋转的罗盘指针突然停下来,断裂成两截短短的磁针。
第十二章
(十二)
罗盘指针断在中宫,盘线正好压在了卦与卦之间的交界处,这在他们风水上称之为“骑线空亡”,大不利。
郑东建已然是被吓得冷汗直流,托着罗盘的手开始颤抖,好在他还撑着道门的最后一点尊严——使用罗盘的时候必须平放。
“岂无骑线游魂,鬼神入室;更有空亡合卦,梦寐牵情。”道门的风水堪舆课上,师父的话言犹在耳。郑东建没什么修道的天赋,唯有一点好,那就是听话。他还记得师父说的,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快点跑。
他举目四望而去,地下停车场空空荡荡,唯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席卷全身,把他整理好的胡子吹得乱七八糟。
出口在哪儿呢?
郑东建回望着自己来时的路,在心中问自己。他好像突然忘了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被保安扔出去之后他确实不太甘心,但是由于道门组织的特殊性,他也不太敢暴露自己修道者的身份,当时好像是想着先回师门复命来着……
那怎么来到这儿了呢?
郑东建怀疑自己的时候,方晏初已经顺着煞气的残余走到了三尸聚魂阵的阵中。从现场残余的煞气来看,季千山把那个小生魂带回去的时候手段十分简单粗暴,整个阵中已经被完全破坏了,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个被挖得乱七八糟的树坑。
满地狼藉,只有树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三尸聚魂阵早已失传,流传下来的不过只是阵图的残本,即使后来又有修道者进行了修补也并不完全。
与天地同生的修道者早就已经站在了修道界的顶端,再往下就是冥火之灾之前的修道者,他们信奉逆天而行,与人斗与天斗其乐无穷,所以才有三尸聚魂阵的诞生。可惜的是冥火之灾之后的修道者与先前的前辈们毫无可比之处,修补阵法不过是狗尾续貂罢了。
这个布阵者显然易见地也很清楚这一点,他并没有试图去还原活死人肉白骨的三尸聚魂阵,而是直接以这一整个地下停车场为阵图,以生魂为阵眼,活生生地摆了一个残阵出来。
此阵没有所谓的边界,煞气所达的地方就是它的边界,以煞养煞,将阵眼活生生地摆在路正中,让经过此地的人为阵法提供生气。
方晏初绕着阵眼转了一圈,停在原地捏着额角回忆道:“这个手法,有点熟悉……”
但他只能感到一种模糊的熟悉,他依稀记得在自己失落的那部分记忆里应该有关于这个手法的具体内容,但是失掉的那块记忆就像是从他身上彻彻底底地割掉了一样,无论怎么用力摸也摸不到了。
“师父,是什么东西熟悉?”季千山除了停下来跟郑东建说了句话之外就一直都在方晏初身后,直到方晏初出声才说话。
“没什么。”方晏初不再去纠结他失去的那部分记忆,反正是找不回来了,该怎么着怎么着吧。
他从兜里掏出一小块石头,指尖轻轻一点。漆黑的石头比最深的夜还要深,几乎让人有一种它在吸收周围的光的错觉,方晏初结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挨在上面,就像是被那块石头吸进去了一样,不分你我地贴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