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剩下的都交给小陆吧。”方晏初一向奉行诸事不理原则,除非火烧到眉毛了,心里下定结论后就安心地点了点头。
“师父……”季千山的笑容又浮了上来,只是这一次只有嘴角上翘了两下,很快又垂了下去,眨巴了两下眼睛,“师父,小鹿是谁啊?弟子知道我身为弟子没什么资格问这件事,但是弟子实在好奇。”
“小陆就是……”方晏初刚想回答,却停顿了一下,眉心微微蹙起,好像一时之间突然想不起来了似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周几道敞亮的大嗓门,好像夏天里的一桶冰水一样提神醒脑:“陆师兄!你回来了!”
思绪突然接上了回路,方晏初猛地从记忆里捞起了一截断掉的线接上,接着对季千山答道:“就是你师兄。”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推门进来了,比他的人更先进来的是他的声音,温柔清澈,仿佛一道春风拂面而来:“小师叔,数百年不见别来无恙。”
季千山一个激灵朝门口看去,来人一身麻布衣服,脚踏老北京布鞋,一身上下写着“仙风道骨”四个字,唯有手腕上闪着钻石光辉的腕表透露出一丝现代气息。脸上的温和笑容一看就是深得方晏初真传,笑意浮在表面上,初看和蔼可亲再看就远在天边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乌黑明亮,仿佛林中迷途的小鹿一般,透露着一丝湖水般的澄澈。
咬了咬嘴唇,季千山看了眼方晏初又看了眼来人的眼睛,撇了撇嘴悄声嘀咕着:“这就是那头小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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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季千山:“你外头有别的鹿了,你不爱我了o(╥﹏╥)o”
第八章
(八)
“陆师兄,我话还没说完呢。师叔在屋里做法事,不宜……”周几道追着来人没头没尾地冲了进来,左脚刚踏进门槛,右脚还没落地就收了回来,讪讪地对着屋子里的三个人点头,“——不宜打扰。那我就不打扰了,告退告退。”
他的修道者本能告诉他,此地危险不可久留。
他那地位尊崇的小师叔就不说了,天道圣人,打个喷嚏修道界都能震三震;陆敬桥陆师兄,一千年就修成渡劫期,是当今修道界除了蓬莱之外明面上的第一人;最可恨的就是这个刚进门没几个月的季千山,没两天就挤走了小师叔身边的小童子,三个月就上位当选小师叔千年来唯一的弟子。
——真是个狐狸精。周几道和陆敬桥同时想到。
季千山小步挪了挪,缩到方晏初身后,偏着头上上下下打量着陆敬桥,一句话都不说而是戳了戳方晏初的背,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到最低:“师父,这是谁?”
方晏初对整个屋子里暗流涌动的气氛丝毫不觉,反而侧跨一步把他身后的季千山露出来,推了季千山一把:“小陆,这是我新收的徒弟,你季师弟。——千山,这就是小陆。”
“进来之前周师弟已经跟我说了,季师弟真是年少有为啊。”陆敬桥上前一步握住季千山的手,眼光丝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他,看起来像个恶婆婆挑媳妇似的,就连粘在脸上的笑容都裂了一瞬间,掀了掀嘴角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叫陆敬桥,比你早一千年进门,你就叫我陆师兄就好了。我天资不太好,一千年也就修了个渡劫,不知道小师弟怎么样?”
听着这席话,周几道一动不敢动,合了一半的门僵在半路上,他双眼连眨了七八下,心想这场景也太眼熟了。
季千山顶着陆敬桥审视的目光眨巴了一下眼睛,泪光像是早就存在眼底一样泛了上来,他有点羞惭似的涨红了脸,慢慢地垂下睫毛:“我没师兄这么厉害,连《道术入门》都要师父教,”说着他撩了撩眼皮偷眼看了方晏初一眼,这一眼就跟加了颜料似的把他的脸染得更红了,“我知道师父不是嫌我笨,就是心疼我……”
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手指不要挠门,周几道琢磨道:师弟啊,你这也太白莲花了,现在宫斗戏都不这么演了。除非小师叔是傻子他才会信你啊!
值得庆幸的是,方晏初并不是传说中的昏君,他只是有点懒但并不傻,对着正在关门的周几道招了招手:“周几道,后山山门开了吗?”
“回小师叔,山门已经开了,我正让道童们打扫卫生呢。”
方晏初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口吩咐道:“那带你陆师兄去后山,顺便让他跟着一块打扫打扫卫生。”
“呃,这,那个……”周几道却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一咬牙一跺脚,闭着眼睛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陆师兄之前住的房子已经被我们改成蔬菜大棚了,弟子们正在重建!”
“……什么时候改的?”
“就……就前年,小师叔听致富经上说的,最近大棚经济搞得好,然后我们就试了那么十来亩。——陆师兄,反季节大棚作物还是挺赚钱的,您要是对之前住的地方没那么大执念,咱那大棚就别拆了。”周几道狗腿地凑到陆敬桥身边讨好地捏了捏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吹嘘着,“陆师兄的院子那块地方种出来的作物又高产又水灵,不愧是渡劫大能的旧居。”
“呵呵,”陆敬桥皮笑肉不笑地斜了周几道一眼,捏着自己的袖口把胳膊牵了回来,“我院子里有三个聚灵阵,要不你再帮我画三个?”
“呵呵,陆师兄,这有点困难吧?要不师兄从大棚里拿三斤新鲜蔬菜,咱们就算抵债了。”
“你说呢?”
“行了。周几道现在是凌云殿掌门人,小陆你听他的,自己去后山找个地方住。”方晏初果断地打断了他们的车轱辘话,把陆敬桥打发去了后山,“这几天先好好休息,不要急着渡劫,我有件要事要你办。”
等周几道引着陆敬桥出去了,季千山才凑过来,脸上的红晕和泪光早就收了回去,微笑着问道:“陆师兄没地方睡怎么办啊?师父都不帮陆师兄安排一下吗?”
季千山笑得假得很,眼睛里就写着“我想挑事儿”,方晏初懒得理他:“行了,人都走了就别装了。小陆的本事我还是清楚的,他自己能办好。倒是你——”他渐渐收敛了表情,语气严肃起来,“你来把这个生魂的来处说清楚。”
见他正了神色,季千山也不敢再调笑,下意识地端正了身体:“师父,我说了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你说。”
“我逃课了。”季千山仔细观察着方晏初的神色,确定这句一般情况下会让普通家长勃然大怒的话对他的师父不起什么作用后才继续说下去,“这是在我们学校的地下停车场里发现的。我对怨气比较敏感,就在角落里看到他了。”
他的手颤巍巍地指着小生魂,小生魂还是双目无神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地板发呆,直到看到他的手指双眼才渐渐聚焦,上身慢慢前倾,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扑了上来,张着大嘴作势咬住他的手指。
方晏初一把拉过季千山塞到身后,出手如电,单手点在生魂额头上,两指交错一弹。他看起来力气不大,但这一弹居然硬生生地把扑上来的生魂弹了回去。那生魂的魂魄落在地上,迷茫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又像是没电了似的渐渐低下头,盯着自己面前的地板继续发呆。
“好了,我知道了。”方晏初把差点被咬的季千山又摆了出来,象征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叮嘱他,“明天带我去你们学校。生魂我看着,你回去休息吧。”
“那我回去了,师父你要好好休息啊。”季千山三步一回头地挪到门口,磨磨蹭蹭地磨了好长时间才把门关上,看着书房的门渐渐关闭这才回过头去,满带着笑容跟路过的道童点头致意。
方晏初整个人陷在书房的沙发里,双手搭在双腿上闭目凝神。整个屋子只剩下微风吹过窗子的声音,连窗外的阳光都渐渐弱下去,像是一个蹑手蹑脚的小偷一样倒退着退了出去,他才猛然睁眼,语气中有一丝不耐烦:“不止你们累,我也很累。”
屋子里又沉默良久,他才叹了口气,整个人没骨头似的横躺在沙发上,沙发的另一头就是那呆呆的小生魂,他戳了戳那个小生魂的肩头:“你不觉得吵吗?”看见生魂没什么反应,他翻了个身,看向另一个方向,“算啦,反正你也听不见。可真吵啊……”
说罢他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仿佛是盖上了一块布一样,书房里散发出异光的宝物都收敛了自己的光芒,连风也绕过了窗子停驻在窗前,这世间万物同他共眠。
季千山绕着凌云殿转了一大圈,最终也没转出来后山的入口到底在哪里,最终只能打道回府,抱着《道术入门》坐在桌子上发呆。
“你怎么还在看‘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啊?”一个黑影“唰”地一声跳上桌子上,在桌上踩出几个梅花脚印,一只猫爪指着《道术入门》前言上的那句话点了点,“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在看前言。”
“你怎么从笼子里出来了?是周几道那个傻货放你出来的?”
“没错。”小黑猫舔了舔爪子,理了理自己尾巴上的毛,“周几道可比你好骗多了。”
季千山掸了掸小黑猫无意落在《道术入门》上的一根猫毛,对小黑猫攻击凌云殿掌门人的话充耳不闻:“无所谓,只要你不去师父面前找死就行了。”
“这才几天,那个大人物就从你师叔变成你师父了?你很厉害嘛。”小黑猫用爪子推了一把季千山,语气里不乏调侃之意。
季千山身上的煞气比他的厉害太多了,他以为季千山是他们煞气成妖的前辈,对于前辈找到一个□□还感到有点自豪和骄傲。
哪成想季千山一把按住了他的前爪,那双魔鬼一样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头上。那一瞬间小黑猫想起来被硬生生扒掉一层精气的痛苦和恐惧,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他听到季千山的声音从头顶上幽幽传来:“你配提他吗?”
“不敢,不敢……”小黑猫颤抖着声音答道。
安抚似的拍了拍小黑猫的脑袋,手指轻轻划过它的皮毛,从他身上勾出一丝煞气又塞了回去,季千山满意地笑了笑:“这就对了。只要你别学那只鹿妖,我保证不会对你下手。”
小黑猫点头点得胡须都在抖动,待季千山的手一松下来就一个健步冲了出去,三两下跳到窗台上,用爪子扒拉开窗子,身手矫健地从窗台上跳了出去,直到跑出去好远才敢回头望一下,心有余悸地喵了一声:“这是有多少层面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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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季千山: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直接表演一个川剧变脸
第九章
(九)
“师父!师父起床了!”
凌云殿的清晨一般伴随着道童们哼哼哈嘿上早课的声音,但谁也不敢跑到小师叔的卧房旁边上早课,生怕打扰到小师叔的清梦。
方晏初嗜睡,一般要睡到早上九点多才能起得来。周几道就一直嘱咐厨房给小师叔温着早饭,等小师叔睡醒了再端过去,然后再亲自把早报捧上去,小师叔一边吃饭一边看报,生活学习两不误。
当然了,这种幸福的日子只发生在季千山进门之前。自从季千山进了门,这一切就被他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
早上,周几道目瞪口呆地看着季千山钻进方晏初的卧室,忍不住掏出手机不停解锁,对着北京时间对了好几回,在心里睚眦欲裂地控诉着:“他居然七点半就叫小师叔起床!七点半!”
“他还给小师叔吃煮鸡蛋的蛋黄!”跟他一样抓狂的还有做饭的道童,“小师叔吃鸡蛋从来不吃蛋黄!”
“真是个狐狸精!”
狐狸精今天要带他的小师叔去他们学校参观,七点就在门口候着了。周几道已经习惯自己的工作被抢了,毕竟人家都让小师叔破格收徒了,他们这些小辈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
“师父,”季千山从道童手上接过早饭,端在桌子上,拉住方晏初的手一点一点地把他拖起来,“师父说好今天跟我一起去学校的。”
被人从睡梦中搅醒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受,方晏初半睁着眼睛颓坐在床上,额前的头发搭在眉睫前遮住了昏昏欲睡的眼神,侧脸隐藏在纱帐的阴影中,只有一截皓白的手腕搭在被子上。晨光越过窗子照进屋里,莹白的皮肤下透着青色的血管,在晨光的照耀下显得耀眼又脆弱,像一株漂亮的玻璃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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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困吗?”季千山俯身凑到他面前去,睁大眼睛看着他,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整个人完全遮住了照进来的阳光,把方晏初罩在他投射下的阴影中。
皱了皱眉头,方晏初每天都很累,睡再长时间也累,半梦半醒间应了一声:“嗯……”
季千山又凑近了一点,脸贴着脸蹭了蹭,声音渐渐低下来,安抚似的呢喃道:“那就再睡一会儿,我陪你一起。”
说罢,他单膝跪到床边扶着方晏初的肩膀慢慢放下去,把那截皓白的腕子也藏进进被子里,然后踢掉鞋子躺在方晏初身侧,撑着头看他。
方晏初整个人都藏在被子后面,只有半截肩膀越过被子边半隐半露,丝制睡衣在他肩颈出堆出一道暧昧的弧度。季千山的目光划过他的脸路过突出的锁骨,降落在方晏初睡衣的第一颗扣子上,盯着那颗手工盘扣想道:“丝绸的衣服一直很衬他。”
盘踞在耳垂上的煞气察觉到了属于主人的目光,不安地蠕动了两下,试图往更深处钻去又被季千山一把捏住。温热的皮肤贴在手心里,他不禁轻轻蹭了蹭,轻柔的语调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威胁:“别动,他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