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放开我!放我去见妈妈!
“妈妈……妈妈……”仓皇之下,她甚至想伸出手来扒开身下的黑暗,但是黑暗如同泥沼,越是挣扎就陷的越深,她颤抖着发出凄厉的喊叫,“妈妈!救我!救我!”
她的呼喊并不是没有用的,有时候密不透风的黑暗中会隐约透过来一丝光芒,那光芒透过来的时候她能听到的声音也会逐渐大一些,起初只能听到父亲母亲的呼喊,后来逐渐能听到别人的声音了,还能听到医生跟母亲商讨医疗方案的声音。
“是妈妈在救我。”赵婉婉放心地想,她本就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哪怕在这种境地下都隐约想到现在医学科技的发展一定能把自己带出这个鬼地方。她甚至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好了,只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走不了而已。
“对不起,杨燕女士。”崇阳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主治医师面带遗憾,语气中甚至不免带着一丝挫败,“我们已经尽力为您女儿医治了,但是赵婉婉现在还是没能醒过来,对于这一点我们也很遗憾,也许是现代医学确实还有一些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杨燕已经哭干了眼泪,她就算再坚强,自己的宝贝女儿现在变成了一个叫也叫不醒的活死人她也会伤心。赵婉婉的父亲坐在床边上握着她的手,安抚着杨燕:“医生,我们知道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认命吧。”他的伤心不必杨燕少,但是他是比杨燕更悲观的人,而且因为家庭教育的缘故深受自己信佛的母亲影响,对宿命论更为相信,“婉婉……医生您给我交个实底,婉婉还能活多久?”
这位医生是张晨父亲的朋友,跟他们家也算是有点交情,不然也不会亲自来跟赵婉婉父母沟通:“您放心,只要照料得当,植物人是有几率复苏的,不要放弃治疗的希望。”
“这就是……植物人了?”
“……是,”医生说道,“我们实在无法确定赵婉婉是什么病症,她的脑神经还很活跃,但是身体机能在逐渐消退,医院只能建议你们按照植物人的方式照顾。也许在未来医学还会有更大的发展,那时候赵婉婉的病就会迎刃而解,希望你们作为她的家长不要放弃治疗。”
“好好好,不放弃不放弃。”
低头看着赵婉婉,杨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答应什么。赵婉婉是他们夫妻最大的指望,现在赵婉婉躺在床上,仿佛也把他们的命给带走了。她根本就没想过放弃,就算只有一线希望,她也会抓住了不放。
赵婉婉看似睡着了,其实隐约能够听见他们说的话,她能够听到父母的哭泣和呼喊,就是……就是走不了啊。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下的那些粘稠的像是胶水似的黑暗,仿佛把自己和这一面黑暗粘在一起了似的。要是有一把火就好了,她这么想着。
比她的想象还要快,一道血红色痕迹划过天空,如陨星坠落原野燃烧着烈烈火光,漫天烈火仿佛烈日当空般瞬间照亮了整个天空。陨星无声无息地化作千万片,满天流火铺天盖地地坠下,落在地上就与漆黑的地面融为一体。
在火光的作用下地面被灼烧得融化变形,胶水似的黑暗渐渐脱了胶似的,让她无力的挣扎变得有了些作用。那些抓着她衣服手脚的手像是被烫伤了似的,脱下树皮般斑驳的血肉,无声地抽搐尖叫着。
是神迹吗?
她惊异地抬着头看着头顶上落下的火光,神迹也不过如此吧?
来不及细想,赵婉婉下意识地加快了挣扎的步伐,要逃出去……要逃出去!
惊人的求生欲在她身上发挥了无比巨大的作用,竟令她忘记了自己双手手臂的剧痛,挣脱了身后如影随形的黑暗。那隐约传过声音的蛛丝在漫天烈火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依旧稳定地传来外界的声音。
是妈妈在叫我!
赵婉婉焦急地抓住蛛丝,猛烈地摇动着,高高呼喊道:“妈妈!妈妈!是我啊!我是小婉!我要出去!”
好像听到了她的呼喊似的,那蛛丝越缠越紧最后竟然在她手腕上紧紧缠绕了两圈,小心翼翼地拉动了两下。
她喜出望外:“带我出去!带我出去!”
蛛丝极通人性,竟然真的就渐渐升起,拉着她远离了黑色的地面,渐渐地升在空中。穿过纷纷落下的火光,赵婉婉的手轻轻抚过火光的一角,令人震惊的是这看起来烈烈燃烧的火居然没有一丝热度,反而有些像一捧凉凉的雪。
直到升起的高度够高,赵婉婉看着头上的天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天空中的景象也越来越清晰。她依稀分辨出自己的家、父母和自己来。
——她不是在向上升起,而是在向下坠落。
而一直以来被她以为是地面的漆黑才是天空,她被蛛网粘在黑暗的天空之中,无数狰狞的手向下抓握着,就像是贪婪的野兽长大的嘴里露出的獠牙,无论什么东西掠过他们都要抓住了吞进腹中。
谢谢……谢谢……
她缓缓闭上眼睛,双手抱在胸前。路过的那一团火焰散发着雪的温度,凉丝丝地带走了她双臂上的疼痛。她终于意识到,那并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神迹,而是在意识之外的什么人在救她。
而那根一直紧紧拉扯着她的也不是什么蛛丝,而是来自父母的思念。思念成丝,哪怕是烈火灼烧,也永远永远不会断。
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杨燕正守在她的病床前。她眼含着一汪苦泪,仔仔细细地叠赵婉婉的一件衬衫,一遍又一遍地将衬衫衣领上的褶皱抻平。她必须做点什么才不会疯掉,杨燕不厌其烦地做着机械的动作,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赵婉婉的动静,直到赵婉婉发出一声痛苦的□□她才如梦初醒:“……小婉?”
“医生!医生!婉婉醒了!她醒了!”杨燕一边激动地按着呼救铃一边难以克制地又哭又笑起来,抚摸着赵婉婉的脸,“不是妈妈在做梦吧?我的小婉真的回来了?”
“妈……”
“好了好了,先别说话,快让医生给你检查一下。”
一个值班医生手忙脚乱地套着白大褂往赵婉婉的这张病床跑了过来。赵婉婉是几天前才转到他们这个病房的病人,来的时候就是植物人,所有的医生都不抱什么希望了,但病人家属坚持治疗也是令人唏嘘。
植物人苏醒确实有可能,但是毕竟是奇迹,只有少数人才能触发奇迹。而且赵婉婉这个病人跟其他的植物人都不太一样,其他人最起码是有原因的,有的是车祸有的是跳楼自杀之类的,据病人描述这个赵婉婉从学校到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这简直就是医院怪谈故事的最好素材啊。
结果他们还没唏嘘多久呢,奇迹就出现了。
赵婉婉毕竟是晚上才醒过来的,不适宜做大规模的全身检查,医生就给她简单地测了测血压心跳,最终结果显示——
一切正常。
“医生,我女儿没什么事情吧?”
看见赵婉婉醒过来,杨燕是既开心又担心,开心的自然是自己的女儿终于醒了过来,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她怕……赵婉婉会是回光返照……
只见医生一边拿下听诊器,一边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赵婉婉的生命体征很平稳,不像是……”
“那就好那就好。”
杨燕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她太紧张又太高兴了,没来得及细究医生的脸色便将医生送了出去。值班医生一边慢慢地离开病房,一边忍不住地回望赵婉婉的床位,心下疑惑:奇怪啊,就算是植物人正常醒来也应该是身体虚弱才对啊,怎么这个赵婉婉,像是睡了一觉似的,一点影响都没有呢……
送走医生,赵婉婉又要支撑不住睡过去,被杨燕生生喊醒:“小婉……你先别睡,你陪妈妈说会儿话。”
“没事……我,就是有点困了……”
合上眼睛,她不由得沉入梦中,这一次她并没有看到什么黑暗与火光,也并不怕黑暗和火。她捧着手,那只手上遗留了一朵静静燃烧的火种,像雪一样冰凉的火。
一豆灯火,颤动着孱弱的身躯,它仿佛发出了一阵金刚怒目的呵斥:“你偷了什么东西!”
第六十章
(六十)
“我没偷!”
赵婉婉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怀里抱着自己惯常抱着的一只小鲨鱼抱枕,鲨鱼白森森的牙齿正对着她的脸。她从鲨鱼怀里抬起脸来,想起梦里那一颗小小的雪一样凉的火,突然叹了口气,重新迈进鲨鱼里:“真的……什么都没偷啊……”
客厅里窸窸窣窣地响起人穿衣服的声音,紧接着是拖鞋蹭地的声音,杨燕穿着拖鞋披着衣服手中握着手机的手电筒轻轻敲门问道:“小婉,怎么了?做噩梦了吧?”
“妈——”赵婉婉答道,“没事!都快十二点了,你赶紧睡吧!”
“哦。”
自从赵婉婉从植物人状态里醒过来之后,杨燕就经常听到她做噩梦惊醒的声音了。虽然女儿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有回来了很让人庆幸,但是孩子老这么做噩梦也不行啊。
她不止一次地试探着问过赵婉婉到底做了是什么梦,但是赵婉婉口风很紧,硬是一点端倪也没有透露过。杨燕穿上拖鞋握着手电筒又回到卧室,走到床的一边躺下。
她没来得及开灯,赵婉婉的爸爸赵刚也就没打开灯,就着她回来的一点微弱灯光问:“婉婉又做噩梦了?”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撞了什么邪啊?”可怜天下父母心,赵刚虽然早年间受自己母亲的影响,对宿命论有些相信。但他的相信其实是仅限于表面的,他骨子里对一些神鬼秘事一点也不信。但是赵婉婉莫名昏迷又突然醒来的这两三个月里,他真是受够了心疼的折磨,病急乱投医,居然也开始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
杨燕心里也打鼓,她是党员,是比她丈夫还要忠实的唯物主义者。她母家更是一家子除了自己都是公务员,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中,什么时候信过这种怪力乱神?但是现在这个状况,不信又能怎么办呢?
而且这次赵婉婉醒过来——杨燕心里总有种奇异的预感——好像另有玄机的样子。
那天在学校里见到的那几个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杨燕一边想着一边侧身说道:“我前段时间去过小婉的学校。”
“你去婉婉学校干什么?人家警察不都说了跟学校没关系吗?再说了,你去学校闹一通,对婉婉醒过来能有帮助吗?你当时就没想过婉婉要是醒过来了,以后她还怎么在学校做人吗?”
“啧。”杨燕抄起枕头打了两下赵刚的脸,“你闭嘴你闭嘴!你以为就你知道理是吧?我也是党员,我知道轻重!我本来就是去学校问问情况的,我女儿早上去了学校晚上就这样了,我就不能问一问吗?!”
赵刚躲避着枕头求饶道:“好好好,你问你问!你问出什么来了?”
“那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学校之后我想到我们家小婉在家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我想到她推着自行车进校门,想到她在教室里读书,想到她曾经出现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里,我就想哭。”说着说着,杨燕又忍不住掉下眼泪,捏着赵刚的睡衣袖子擦眼泪,惹得赵刚直给她递纸巾,“……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特别想哭,好像我闺女在天上看着我似的,我不哭出来难受。”
“然后呢?”
“然后我就在人家老师的办公楼门前就哭了。哎,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哭着哭着就有个老头子窜上来,拿着名片就往我手里塞,说他是国家道门组织的,有正规资格证,说我眉心有黑气恐有性命之忧,然后就被保安架出去了。”
“这很正常,”赵刚安慰她,“这种骗子都挺会察言观色的,你一到学校就哭,他们这种人精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咱们家出什么事了。他后来没再纠缠你吧?”
杨燕低眉摇摇头道:“没有,后来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不过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好像当时不止我们家人、老师和那个老骗子在场,好像还有两个人,但是我好像记不太清了……”
她眉目间的疑惑不是假的,赵刚跟自己老婆生活了二十多年了这一点还是清楚的,杨燕这个人在外说一不二,在家里也带了一点雷厉风行的作风,除了对自己女儿婉婉慈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外,在其他方面都格外严苛。杨燕说有,那就是真的有。
“当时咱们家谁跟你一起去的?要是真有两个重要人物,问问他们记不记得,实在不行的话,就打电话问问婉婉学校的老师,老师们肯定记得。再说了,咱们婉婉既然已经醒了,再养几天就去上学吧,我看日子也快期末考试了,别耽误了学习。”
“我当时就带了几个远亲过去,别的都没有。——对了,还有我姐家的孩子,叫张晨的。今年上高二,跟小婉在同一个学校的。当时是张晨陪我一起到的办公楼,为了这事还耽误了一节课呢。”
杨燕记得很清楚,当时确实是张晨把哭得已经没什么力气的她扶了起来,然后他们跟着崇明一中教务处的老师一起进的办公室。但是总有那么一点不太对劲的地方,她自己又想不起来。想了一阵,实在是觉得想不起来了,干脆翻了个身抓起手机来给自己的姐姐发了条消息:“姐!小婉醒了,咱们一家人吃顿饭吧,叫上晨晨。”
第二天。
张晨:“阿姨,我真的不记得那天有多出来的两个人了。你看我给你还原一下当时的场景——”说着张晨从桌上随手取出来几粒花生米放了两颗在面前的空盘子里,“这是咱们两个,对面是王老师他们,然后在左边就是保安,再转过来就是那个骗子老头站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