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辞已经先一步预料到结果:“拖延做得不错。”
似乎是料定了地底下的东西追不上想要找到的目标。
林云起皱眉看着脚下:“这下面……是什么?”
“棺材。”男子有问必答,比白辞可是爽快的多:“是一种古老的阵法,用了我身体的一部分,让尸体处在阴煞的包围中,凝聚成新煞。”
过长的小拇指,细腰……林云起脑海中浮现出和女主人很像的无头女尸,竟得出一个背离科学,却很合理的解释。
会不会女尸就是女主人?她一直知道小郁在这屋子里,确定男子不会伤害孩子,便没有再管,但刚刚,小郁一个人跑走了,女主人正在拼命去寻找他。
“煞的生命是有尽头的,不长。”
男子本身是万年古木,至少有两百年阳寿,死后会慢慢僵化成一根没有神智的烂木头。
死人化的阴煞不同,不会超过十年。
说着男子怜爱地摸了摸盆栽上的小狗:“它也快消失了。”
所以最近自己总是心软,让这只狗出去转转。正如小男孩所说,一直闷在屋子里多无趣。
博美毫无触动地望着这一幕,趴在门槛上慵懒地打了个呵欠,生死离别它见多了,只要死的不是自己和白辞就行。
眼见男子没有再搭理他们的意思,继续留下也没用,林云起站起身准备离开。
“很多答案一开始就在你身边。”在他即将走出门前,男子突然撂下一句话。
出门脚踩在地上,真实感才重新回来。
白辞:“你还好吗?”
林云起:“还行。”
也就是世界观反复颠倒了三四次而已。
脚下松软的落叶踩上去并没有发出过分清脆的声音,相反,好几片黏在鞋底。林云起退后一步,捡起根树枝拨拉了一下,发现枯黄的叶片被浓稠的血粘在一起。
地面上留下了过于明显的痕迹,土和落叶凌乱地聚在一起,像是有人才挖过地一样。林云起顺着痕迹一路朝前走,最终重新回到曾经挖出棺材的地方。
刚刚那一行人已经不见了,铲子,小刀……还有之前被其中一个年轻人提着的行李,全部散落在地上。
骸骨狗叼起一个染血的身份证,扔在一边。
“孙无旧。”林云起捡起来,下意识念出上面的名字,看到出生日期后眉毛一扬:“七十六岁?”
先前那伙人里,只有一个老头年纪最大,精神抖擞的,看上去最多也才六十。
“一念之差,他原本可以寿终正寝的。”
白辞摇头,又看了眼骸骨狗,后者立刻开始卖力工作。用着博美犬的爪子,挖坑的速度却是一流。林云起正担心它别受伤,棺材已经被挖出。
“……”
很好,看这速度,这绝对不是狗这个品种所能做到的。
棺材周围的缝隙残存着血迹,半截衣片夹在外面,土里甚至有一根断指,就像是有人被活活拉进了棺材里。
白辞让林云起靠边站一下,由他来开馆。
不知道是棺材太轻,还是他突然变得力大无穷,林云起看到白辞只有一根指头真正接触到棺材壁,虚碰一下,棺材就开了。
血腥味重得堪比一个屠宰场,林云起伸长脖子瞄了一下,棺材里有两根树枝牢牢禁锢着死者身体,尸体已经看不出人样,两个眼球一左一右掉在两边,瞳仁里似乎还保留着死亡前的惊恐。
林云起面色微变:“那晚我们开棺时,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当时他们也是一群‘灵媒’,同样使用了铲子等工具。
“这叫凶煞局,主棺以万年古木的碎屑为材,周围棺木则用七根钉子固定住古木的一截树枝。”
林云起纳闷:“为什么要用钉子钉起来。”
那晚他觉得奇怪,就算是防止诈尸,也该钉尸体,钉截木头算什么?
“因为这木头是活物。”
不知道是不是在配合他这句话,染血的树枝缓缓蠕动了一下,仔细看树枝表面长有密密麻麻的长须。
白辞合棺,淡淡道:“不钉住,它们就会跑出来伤人。”
钉住的话,就只能伤到开棺挑衅者。
“当时和我们一起过来的几个灵媒,真该好好答谢你。”白辞冷笑:“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女尸命令它们不许异动,那几个早就沦为了树木的盘中餐。”
接下来的时间,一直到上车,林云起一言不发,内心在想什么白辞也不得而知。但他相信,对方只是需要时间理清头绪,不会过度纠结于这方面。
林云起向后一靠,头枕在驾驶座上,缓缓闭上眼,手指却时不时轻轻敲一下座椅。
将车窗降到底,确保更多新鲜空气透入,白辞:“如果有选择,我希望你越晚知道越好。”
可惜林云起在破案方面,过于有一套,白辞想要循序渐进,他硬是要突飞猛进,奔跑的速度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早知道晚知道有什么区别?”林云起睁开眼。
白辞说得是实话:“一辈子也就这点时间,无知的时间越长,你可以享受更多的安逸和快乐。”
“……”
真是谢谢你了。
白辞低声道:“倒也不是故意隐瞒,你亲眼所见,很多事情我不能回答。”
天道要求他三缄其口,再三试探其底线是在自取灭亡。
林云起沉默了一下:“你是人吗?”
其实内心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果然,白辞摇了下头。
林云起:“那你……多少岁了。”
以前人结婚早,按照刚刚男子所说,白辞的年纪,自己很可能都可以当他重孙。
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么,白辞冷静分析:“年龄是虚无的东西,沉淀下的阅历和格局才是你真正该关注的。”
“一百五?”林云起大胆猜测。
“……”白辞模糊地回应:“差不太多。”
林云起沉默了一下,安静地发动车子,缓缓驶出这片区域。快到小区前,他突然猛地踩下刹车,抱起博美,盯着它的小眼睛:“你又是什么?”
博美无辜眨眼。
林云起:“敲厉害的土狗。”
语气格外笃定。
“草了!”博美口吐人言:“你怎么知道那是我马甲?”
林云起面色冷下来,他早该想到,拿白辞的照片当头像,小区人没这么无聊。而且敲厉害的土狗网聊时曾说过一句话,他至今记忆犹新……怕吵醒室友,这个室友指的是谁,如今想想不言而喻。
土狗的室友不是狗,是人。
天道好轮回。
不久前,林云起循环社死的场面来拯救康郁堕落的灵魂,在知晓了身边人的真实面目后,他突然想到当初在灵异大赛获得优胜,发表获奖感言时,自己独自在台上宣传科学万岁,整个场面也好不到哪里去。
台下人观众一言难尽,并非是骗子看到真理光芒后的自惭形秽,实际可能是看疯子的眼神。
他偏头看向白辞:“无佚又是谁?”
“你前世曾经的朋友。”
轰隆。
天空突然响起沉闷的雷声。
林云起冷笑:“所以你搞了个木头私生子,去勾引我前世的朋友?”他拍了下手:“有趣。”
想想那木头还跟自己长得一样,林云起:“所以我是什么?mother?”
白辞按住眉心:“我是为了你好。”
林云起点头:“没错,好的不得了。”
空气都凝固了下来。
几乎窒息的环境下,白辞毫无预兆地倾身过来,呼吸挨得太近,林云起忍不住偏过头,担心开口的时候唇瓣扫到对方的脸颊,主动停止无意义的争吵,只说了一句:“离远点。”
白辞定定望着他,手却从林云起的风衣口袋抽出小册子:“叫。”
林云起皱眉,不明白他又在干什么。
白辞一松手,小册子突然自动从中间打开,‘啪’地一下抱住林云起的胳膊,娇滴滴蹭着说:“爸爸,我终于可以叫你一声爸爸了。”
“……”
窗外电闪雷鸣,白辞视而不见,嘴唇几乎是贴着他的耳畔:“一人一个私生子,这局平手。”
“……”
第73章 平衡(一更)
白辞的唇很凉, 呼出的是热气。
从耳垂这么一蹭而过,林云起下意识身体想要朝后一点,然而他原本就是靠在座椅上, 早就没有多余的空间折腾。
最后打破这旖旎氛围的是骸骨狗:“别吵了, 再吵雷就要打进来了。”
别人吵架发展过火是互殴, 他们是同归于尽式殉情。
白辞意犹未尽地坐回去,暗想着天道果然不是个好东西,难怪扯着大道至公的旗帜,最终却落到个残破的下场。
一瞬间的暧昧稍纵即逝。
林云起单手接住快要从胳膊上滑下来的生死簿, 面无表情问白辞:“你的故事, 到底哪个是真的?”
真如对方叙述的那般, 这小东西可以化人, 就这撒娇式的说话方式, 跑人世间喊着要重建地府, 绝对会被当做疯子对待。
轰鸣声越来越大,白辞眯着眼注视着云层中的闪电, 薄唇一抿。
“爸爸。”没得到林云起的回应, 小册子又叫了一声。
林云起面色微变,按照遗传学,册子喊自己爸爸, 那他又是什么玩意?
今年做过的体检报告里,检测单上明明五脏六腑俱全。
前世……先前白辞字里行间都在暗示这个词汇, 林云起竭力保持着冷静,梳理下对自己前世的身份有了一个定位。
白辞张了张口,语气带着一股罕见的温柔:“我知道一时半会儿你可能接受不了。”
“三十五分零十六秒。”
白辞看他。
林云起低头看表确认时间:“从见到万年古木到现在, 一共过去了三十五分零十六秒。”
如果世界观也可以化人, 那他的世界观估计已经涅槃重生了无数回。
林云起打开广播, 声音调到最大,自嘲似地笑笑:“说来惭愧,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世界上没有鬼。”
小册子灵活地换了个地方爬,坐在方向盘上脆生生开口:“六道崩溃,灵气枯竭,牛头马面孤魂野鬼等,确实早就消亡了。爸爸你曾经比谁都清楚这一点,现在出来的不过是新物种。”
林云起眉心一抽:“别叫我爸爸。”
小册子有些沮丧地垂下头,很快又打起精神,学着他在小木屋的腔调:“father。”
“……”
轻笑声传来,面对林云起的死亡凝视,白辞自觉侧过脸。
“抱歉。”他在为刚刚不厚道的笑容做反省。
林云起重新让车窗升起,上面倒映着白辞依旧勾起的嘴角。
白辞笑容一敛,恢复了平日里生人勿进的模样,淡淡道:“Sorry。”
“草!”
骂出声的不是林云起,而是骸骨狗,它用着博美可爱的外表,又爆了几句粗口,末了对林云起甩尾巴邀功:“知道你受过教育,我帮你骂了。”
林云起:“……”
有一刹那,真的想让雷劈死他们算了。
广播里主持人说完话,开始放起一首很轻柔的歌曲。林云起的头疼稍作缓解,理智回笼。
万年古木原话,他在一百多年前被白辞炼化,去接近刚苏醒的大妖。换言之,大妖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白辞和无佚之间是旧怨。
“其实你,”林云起用眼尾的余光扫过他,“不止一百五,对不?”
白辞突然开始低低咳嗽,苍白的面色咳得潮红,都不好说他是不是装出来的。
“我们的事情可以先放到一边。”
手机上全是突发雷电预警,白辞忽然又是一副很关心别人安危的样子:“你一直担心那孩子,不如先去寻找他的下落。”
知道这是在故意岔开话题,但林云起确实上心小郁的安危,暂时中断了刨根问底。
万年古木一半容颜因天灾遭毁,林云起再不了解这方面,看到红房子里那只小狗时,也多少能作出推论。生老病死是一个完整的循环,万年古木的行为显然是在背离这种循环。
七年前对方遭受天灾毁容,估计也是做了什么。
他想了想,没有打电话给罗盘七,而是打给圈内的一名私家侦探:“帮我查一下,七年前,和洪鹤集团老总有关的事情。”
等他挂断电话,一旁白辞低着头,神情难测:“看来你很肯定,毁容和那孩子有关。”
林云起:“不是吗?”
虽是反问,但十分笃定。
男子亲口承认小郁是他唯一的朋友,为朋友赴汤蹈火,可不仅仅是人类才具备的特质。
广播里一首歌曲播完,林云起轻轻嗯了一声,音调上扬,方向盘上的小册子会意跳下来。开完最后一小段路,林云起刚取掉安全带,白辞伸手按住他:“记住我在医院和你说过的话。”
林云起眉梢一动,反应过来:“继续当无神论者?”
“这对你是最有利的。”白辞看向窗外。
林云起强行把他的头给转了回来,和自己四目相对。
骸骨狗:“……”
干得好。
“它们为什么不来伤害我?”
已经不止一次了,林云起周围的人都在‘群魔乱舞’,只有自己,眼中的世界依然正常。
白辞终究还是再多点明了一个事实:“上一次相亲案的骗子不是人,是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