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到底去哪里了呢？”他自言自语。不知道那些黑线跟他有什么关系，会不会伤害他到呢？看他一副早就习以为常的样子，不会总在经历类似的事吧？
　　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头顶的树冠缓缓垂下一根嫩绿的树枝，像一柄细长锋锐的剑悬在了他的额前。然后，一个语调平平的空洞声音响了起来：
　　“汝很在意那孩子吗？”
　　“诶，你不就是昨晚那根帮助本尊的柴火棍吗？”
　　“……吾非柴火棍，吾乃生命之树。”
　　吸血鬼踹了树干一脚，“好好说话！”
　　“那孩子并非有意在躲你，他只是暂时不能出来见你。”
　　吸血鬼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在即将到来的黑夜，你大概就又能见到她了。”生命之树叹了口气。因着它的声音空洞没有起伏，也没有感情，所以那声叹息就显得非常虚假做作，仿佛是为了故意引起吸血鬼的同情一般。
　　于是，吸血鬼就又开始了等待。等啊等，等啊等，阳光在眼皮上烫出温暖的热度，他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到再次睁开眼睛时，极乐之庭的黑夜降临了，还是一样的晴朗夜空，有星有月。初看时是会觉得很美，但他知道，这片夜空并非外面真正的世界。
　　光明神还是没有出现。
　　“喂，”吸血鬼又不客气地踹了生命之树一脚，“你不是说我能见到光明神吗？现在他到底在哪里？”
　　“虽然这里并没有多余景物的遮蔽，但只要那孩子愿意，他就可以把自己藏起来，连我也找不到他。”生命之树卖关子似地顿了顿，“不过你不一样，你很特殊，你们彼此之间存在着天生的引力，你一定能依循自己的直觉找到他。”
　　这根柴火棍总是逼逼些听不懂的话。吸血鬼叹了口气，还是依言平复了情绪，沉下心静静感应那位神明的踪迹。
　　生命之树没有胡扯，冥冥之中仿佛真有无形的感召在指引他，带着他一步一步去寻找那位神明。
　　在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他终于再次看见了光明神的身影。光明神正静静地坐在那里，姿态一如既往的端正凛然，漆黑的长发如瀑倾泻，发尾整齐铺散开来，像光泽流转的鸦鸟羽翎。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略略侧过脸来，长睫毛一低，“有事吗？”
　　吸血鬼在他身边坐下，“没什么事，无所事事，你不在本尊好无聊哦。”
　　“我在你也会很无聊。”光明神开了口，冷淡而好听的声音。“这里不是你的世界，你的世界在外面，远胜这个一无所有的牢笼。”
　　吸血鬼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兴奋地大叫起来，“你怎么不结巴了？你是不是有在尝试唱歌疗法？”
　　“我、我没有！”光明神别过头，浓黑的发丛里漏出一隙泛红的耳廓。
　　“看来病情还有点反复。”吸血鬼做出很有经验的样子，“没关系，你也别不好意思，本尊来帮你一起巩固。你知道本尊除了在异界除了鏖虐公还有什么称号吗？那就是千年城的K歌之王。每次举办异界好声音，所有导师都会为本尊转身，所有观众都会为本尊投票。”
　　光明神：“难道不是因为他们不敢吗……”
　　吸血鬼：“你说什么？”
　　光明神：“没什么，看来你在外面的世界确实过得很开心。”
　　吸血鬼想了想，“有开心的时候，也有不开心的时候，但总体还是开心的时候比较多。因为本尊最重要的朋友都在身边，所以就算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也一定能很快好起来。”
　　光明神没有说话，但吸血鬼知道他在听。
　　“有机会的话，本尊想带你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到时候，本尊就把本尊的朋友们都介绍给你认识，这样一来，本尊的朋友也就成了你的朋友，你也是本尊的朋友，大家一起……”
　　“我不是。”
　　“啊？”
　　“我说，”光明神冷冷地看着他，“我不是你的朋友，也没兴趣当你的朋友。我只希望你快点离开，回到你该待的世界去，别在这里吵我。”
　　“你以为本尊本尊不想离开吗？谁想留在这个鬼地方啊！”吸血鬼一听就生气了，这也太没面子了吧！是谁给这个神明拒绝自己的权利？“走就走，本尊现在就走！大不了就是死，反正本尊早该死了！哼！”
　　他噌地站起身拔腿就走，噔噔蹬蹬一口气走出老远，然后再噔噔噔地折回来，小爪子一叉腰气势汹汹地问：“本尊不认得路，要、要怎么出去啊？”
　　光明神维持着缄默姿势，没有说话，不，准确来说是说不出话，唯有模糊而短促的微弱喘息断断续续地湮散在空气里。借着熹微的星月光芒，吸血鬼注意到他现在非常不对劲。
　　“你怎么了嘛？”他赶紧蹲下来伸手探向光明神的肩膀，只见他紧紧攥着胸口衣襟，用力到骨节发白突出，那张隐藏在浓云长发阴影下的面容正微微扭曲着，仿佛在忍受某种难以言说的巨大痛苦，就连熔金瞳孔也因剧痛而光芒涣散，变得无比黯淡空洞。
　　“怎么会这样……！你是哪里痛吗？本尊要怎么帮你？”吸血鬼手足无措，他现在碰都不敢碰对方，好像哪怕轻柔如羽毛的触碰，都会加剧他的痛苦。
　　“是不是那天晚上的黑线！一定是它们把你害成这样了对不对？”
　　光明神掀起沉重的眼睫看了他一眼，“不要管我，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跟本尊没有关系？虽然你脾气不好，又不爱搭理人，但是，本尊就是不能看着你这样，看着你这样本尊心里也会难过的好吗！”吸血鬼急忙催动魔力，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如何运用魔力而慌乱难安。
　　“你等着，”一大群银蝶在吸血鬼身边蓄势待发，“本尊妙手回春，药到病除，救你狗命。”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消弭黑线给光明神带来的影响，但是，用最没水准的笨办法，把这位别扭神明的痛感转移给自己还是没问题的。自己可是千锤百炼入味三分的鏖虐公大人，对自己来说，肯定跟蚊子咬差不多。
　　“没用的。”
　　耳边，忽然传来生命之树的声音。
　　“你也不必感到难过，那孩子早就习惯了。因为，这是他自诞生以来就一直在经历的‘试炼’。”
　　作者有话要说：　　生命之树就是一根没有感情的搅屎棍


第96章 不完整的神明
　　“所谓光明神, 和‘光明’二字一样，本身就是个不成立的伪命题。光与暗，白与黑, 都是基于‘平衡’被创造出的相对的概念。而平衡, 就是维持这个世界正常运转的支柱。”
　　吸血鬼听生命之树叨逼叨，恍然大悟一点头：说得好！可本尊没怎么听懂！
　　“白神陨落后，那孩子继承了白神的神核。为平衡不被打破, 他必须定期将这个世界新孕诞出的黑暗吸收进神核，再进行净化。那一晚你见到黑线，即是此世黑暗的具现。”
　　吸血鬼感到莫名愤怒。那为什么你要称之为试炼啊？他质问生命之树。这不就是强加在他头上的使命吗？凭什么啊！
　　“因为这孩子生来就是不完整的神明。虽然继承了白神神核, 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得到白神的全部力量。履行作为神的义务天经地义, 可如今于他却成了惨酷难当的折磨。这就是试炼, 对残缺品的试炼, 除非他成为完整的神明, 正常完成自己的使命, 不然的话，他就永远没有资格离开极乐之庭。”
　　“因为, 一旦他再无法承受试炼, 那些未被净化的黑暗就会侵蚀世界, 毁坏平衡，而作为世间唯一完全不受时间干涉的场所，极乐之庭将是最后的防护底线。”
　　垂眸注视身边黑发神明淡漠隐忍的面容，吸血鬼感觉自己仿佛也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他的痛苦, 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但是，白神已经陨落，失却的力量再不可找回。而且只要世界存续一日, 黑暗的诞生就源源不断，不可能终止。他在心里说。
　　“没错。所以，如你猜想，等待那孩子的命运只有两种，要么就是将这场名为试炼实为酷刑的残忍折磨永远持续下去，要么就是从光明神沦落为最不堪肮脏的存在，永远被禁锢在极乐之庭。”
　　“当然，纵使这样的可能性无限趋于绝对，我也不会否认其中所蕴藏的微乎其微的希望。”
　　吸血鬼心里一动。希望……？
　　“还记得你身上那些无法愈合的重伤吗？那孩子也是通过一样的方式，才彻底治愈了它们。”
　　吸血鬼怔住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本尊就是个莫名其妙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他有必要再为本尊加剧自己的痛苦吗？况且不管那些伤口在或不在，本尊都是注定……要死的。
　　“很简单。”生命之树忽然用一种昂扬的虚伪语调感慨起来。“因为，你就是那孩子的希望。你给了那孩子希望，或许，也能成为那孩子的希望，给予那孩子以奇迹，将他从永无止境的试炼中解放出来。”
　　说清楚，吸血鬼追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生命之树的声音消失了。
　　夜色深沉，漫无边际，偌大的极乐之庭，依然只有被停在濒死时刻的他，还有不得自由的悲惨神明。
　　吸血鬼用力吸了下鼻子，“笨蛋吗你……”他伸出小爪子，摸索着轻轻握住那双宽大温暖的手掌。“你要多久才能不痛，本尊……到底能为你做些什么？”
　　手心里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是光明神想要挣开他。“别烦我。”
　　“本尊不烦你，本尊不唠叨了，你就把本尊当成大石头好了。”吸血鬼笑了笑，眸光晶亮晶亮的，在浓长银睫的掩映下，像盛着漫天繁星。
　　那是真正的星星，闪烁着真实光辉的星星，不是浮沉在极乐之庭天穹中的虚假星星。
　　“本尊能不能再说一小句话？”吸血鬼小小幅度地举了下手。
　　光明神没有说话，没说话吸血鬼就当他默认了。轻咳两声，正襟危坐，他注视着神明的面容，用从未有过的轻柔声音说：“本尊变个戏法给你瞧吧。”
　　“啪。”他利落地打了个响指。
　　这一瞬间，就像擦亮一根看不见的线香花火，银亮的火花在半空中噼里啪啦地盛放起来，流烁成炫目飞旋的流星。流星又延展出精雕细镂的羽翅，翩然化作一羽银蝶，轻盈灵巧地在神明眼前飞舞。鳞粉星星点点地洒落，在漆黑夜色中勾勒出发亮的轨迹，照亮两人的面容。
　　最后，那只蝴蝶轻轻停栖在神明的指尖，用细长的触须似有若无地蹭他，爱娇地，笨拙地，小心翼翼地。
　　也是，徒劳无用地。
　　“好不好看？”吸血鬼一开口，意识到对方喜欢安静，就赶紧压低成轻轻的气音。
　　光明神偏转过头。
　　吸血鬼有点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刚想着怎么转移话题，只听对方忽然轻轻地开了口：
　　“真傻。”
　　伤自尊了！鏖虐公大人伤自尊了！但是，宽宏大量的鏖虐公大人决定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他站起身想松泛松泛，为了变个戏法腿都坐麻了，哼！
　　“别走。”
　　他低下头，发现光明神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紧钩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本尊没说要走呀。”吸血鬼急忙道。可还是担心他会离开似的，光明神兀自不愿松开他的手。
　　“只要你愿意，本尊会一直留在这里陪你的。”
　　听到他这么说，光明神暗淡的眼睛有了一丝亮色，但很快又如风中的蜡烛，倏忽熄灭了下去。
　　“你是不是还想看本尊变戏法呀？或者本尊可以给你唱歌，给你讲鏖虐公大人的英雄故事。”吸血鬼小爪子骄傲地比划了一下，“全套服务，任君选择！”
　　光明神注视着他，慢慢摇了摇头，半晌，才轻声道：“我能不能抱抱你？”
　　抱抱本尊……？真是好大的胆子，堂堂鏖虐公大人是说抱就能抱的吗？是谁给他予取予求的权利？
　　噢，好像是本尊自己。
　　光明神继续用那双熔金般的双眸，沉沉地注视着他，“不行吗？”
　　吸血鬼妥协。好吧，要抱就抱。
　　结果，等真的被神明揽入怀中，吸血鬼就有些后悔了。
　　等等，他不是浑身难受吗？不是正经历试炼的痛苦吗？怎么抱人的时候劲儿这么大，简直都快把自己搂得透不过气了。
　　有一瞬间，吸血鬼简直怀疑，光明神就是为了抱抱自己，所以才故意做出那样弱不禁风的虚弱样子。
　　蜷缩在光明神的怀里，吸血鬼一动都不能动。对于拥抱，他的记忆确实非常遥远了。自从白茧森林里的那个人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被谁像现在这样拥抱过。贪心地，用力地，几乎是密不透风的，像是要把所有的体温都融化在他的身上。
　　但是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其实也并不赖。因为这位神明大人的怀抱，远比他想象中更温暖也更舒服，而且还散发着一种非常好闻的味道，香香的，甜甜的。虽然世间有许多香甜的东西，但没有一样比得过神明大人身上的气息。就算一直被迫净化此世孕育出的黑暗，但吸血鬼确信，光明神的本质始终是纯粹而热烈的，就算经历再漫长的试炼，也不能侵蚀分毫。
　　“抱着本尊，有让你好受一点吗？”吸血鬼很在意地问道。
　　光明神点了点头。
　　真的假的？没想到自己竟还有这样的能力！真是的，有时候不为自己骄傲自满都说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