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湛蓝的双眸微微眯起，吸血鬼噙着一点怅然的笑意，絮絮地说：“如果本尊能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早一点遇见你，你就不会一个人那么孤独，也不会那么痛了。”
“早一点遇见你，本尊还没到濒死的时候，本尊一定会想办法带你离开极乐之庭，和你一起到外面的世界去。”
明明是在吐露再正常不过的想法，可抱着他的光明神却反应很大，温暖沉实的臂膀又用力了几分，仿佛他是深冷海洋中惟一的稻草，若无这份微不足道的稀弱支撑，只怕会立时溺毙而死。
吸血鬼应是向来喜欢被依赖和被需要的感觉，唯有这次，光明神的反应令他伤心。在遇见光明神之前，他从来都不曾想过，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神明，忍受着慢性毒.药般的孤独，挣扎在没有救赎的试炼里，末了，还试图从一只濒死的吸血鬼身上，汲取那么一点无用的安慰。
他抿了抿嘴唇，咽下火热酸楚的吐息。可不知不觉间，滚烫的眼泪已经渗透进对方的衣襟，晕出几滴暗色痕迹。
圆圆的，边缘却是模糊的，像他混乱的情绪和喧杂的心情。
“为什么哭了？”光明神轻声问道。
吸血鬼努力咽下哽咽，“本尊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你别管我。”
光明神没说话。一会儿又寂寂地开了口：“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出去的，所以，你别哭了。”
反正才不是为这种事伤心呢，他真是太小看自己了。吸血鬼想。
不光想这一点，他感觉自己还有许多其他的事要想。想着想着，朦胧的睡意袭来，他在深浓的滞重感里沉沉浮浮。等到又一个虚假的白昼降临，他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去看的紧抱自己一整夜的光明神还在不在。
身边，空荡荡的。
那位神明，再一次消失了。
第97章 值得付出心意
真是没有良心的家伙。吸血鬼嘀嘀咕咕地抱怨起来。自己一身老骨头快被他勒断, 他倒好，拍拍屁股直接又玩起了失踪。
这下，气鼓鼓的吸血鬼做起最能愉悦心情的晨练, 都变得气鼓鼓的像只小河豚。
跟公园里的老大爷一样, 他用手拍树，吐纳采气，还有吊嗓子。做完一整套, 被光明神折腾出来的腰酸背痛才算稍微好一点。
但是，就算心里埋怨，他还是双手背在身后, 像老大爷遛弯儿一样，开始滴溜溜地在极乐之庭里寻找光明神的踪迹。
走了好久, 他忽然感觉周围空气的潮湿度有点加重, 伴随而来的, 是丝丝缕缕非常熟悉的香甜气息。情不自禁地, 他就被那股香味给勾了过去。
呜哇, 没想到极乐之庭里还有这样的好地方。吸血鬼不由睁大了眼睛。只见在一处微微凹陷的草坡下方，敛聚着一片泛着热气的清澈湖泊。在白茫茫的水气缭绕中, 正隐现着光明神有些模糊的背影。
眼前的景象宛如一幅没有现实感的风景画。漆黑的长发贴着清瘦挺拔的肩背蜿蜒而下, 被潮润的水汽蒸腾渲染, 泛着细碎的黛青光泽，发尾在水面铺叠开来，悠悠飘荡，像独立于他意志之外的某种古老生物。
“喂——”吸血鬼站在高处向下挥手, 全然忘了对方像班主任一样不喜欢大声喧哗。
光明神的背影有一瞬的静止，然后才慢慢地转过身，一脸拧巴表情地抗拒, “你不要过来。”
“你说什么？”吸血鬼的尖耳朵到这种时候忽然就不好使了，他噔噔噔地跑下去，叉着腰在湖边巡视一圈，非常不满地向光明神指出问题，“好家伙，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竟然不邀请本尊！”
“……”
“让本尊来加入你！”
“不行。”
“本尊还从来没有尝试过被拒绝的滋味呢，很好，你已经成功地引起本尊的注意了。”吸血鬼冷傲地扯了扯嘴角，麻溜地脱掉衣服，噗通就跳了进去。
淦！这个没心没肺的神明好特么会享受！泡在热乎乎的水里，吸血鬼舒服得连耳朵都竖起来了。他年纪大了，自从来到要啥啥没有的极乐之庭，天天风餐露宿的，那老胳膊老腿就没一天安生过。
意态悠闲地单手支着脑袋看向光明神，他眨了眨在水雾中显得格外润泽的眼睛，“劳驾，有没有丝瓜瓤？”
光明神转过头，不理他。
“唉。”吸血鬼惆怅地叹了口气，“丝瓜瓤可是好东西，搓起澡来老带劲了。以前在本尊领地的城堡里，也有那么大一个水池子，本尊就经常在里面和本尊的下属互相搓背。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在最后的战场没有把他召唤出来，他一定恨死本尊了吧……”
“不会的。”光明神忽然开了口，“你的那些朋友不会责怪你，他们都会理解你的决定。”
没想到光明神竟然会主动安慰他，吸血鬼心里有点小小的雀跃，雀跃过后又是满满的失落。“但是，本尊担心他们会抱着希望等待本尊回来，本尊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明知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却还是怀揣一星半点的念想，苦苦坚持，不甘放弃，他比谁都能明白这种煎熬。可是，纵使比谁都明白这种煎熬的痛苦之处，他却还是害得身边的朋友也要去经历。想到这里，就难以自禁地深深怨恨起了自己。
“每个人都有选择等待的权利，他们愿意等你，说明你值得被等待，也值得让人为你付出心意。”光明神视线直直地望向他，停顿良久，才一字一句道，“所谓心意，也就是喜欢。”
喜欢。
冷淡的，无情无绪的，漠然中连尾音都是干脆利落的。
湖边植株被风吹曳，水滴叮咚。
许是湖水太热的关系，吸血鬼的脸彻底红了个透，尤其是耳朵尖，红得晶莹透亮。
不要这样看着本尊说这种话啊。这样的话，本尊真的很容易误会，真的会把那两个字，误以为是指向自己。
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毕竟他亲口说过，不想成为本尊的朋友，也没有兴趣成为本尊的朋友。本尊只是一个无意闯入极乐之庭的不速之客，就连减轻他的痛苦这种简单的事，都无法做到。
于是，吸血鬼刚竖起的尖耳朵又丧丧地垂了下来，清亮的眼睛也染上一丝忧悒的阴影。他把脸沉进水里，咕噜噜吐出一串忧郁的泡泡。
视线东晃西转，但不知为何，就是没有勇气往光明神的方向停。透过岸边葳蕤茂盛的植株，吸血鬼发现在浓绿之中，似乎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彩虹光芒。他伸长手臂拨开那些草叶，映入眼帘的是几株纤细的透明花朵，它们在柔和水雾里轻轻摇曳，时刻变幻出不同的绮丽色彩。
“这是什么花？好神奇，明明没有颜色，却能化出这世间所有的色彩，连本尊也从来没有见过。”
“这是永留花。这种花原本只是极其普通的野花，只因受到极乐之庭的影响才变成现在这样。用它提炼出的颜料可以保持数千年不褪色，而离极乐之庭越近受的影响就越大，诞生在极乐之庭里的永留花，真的可以实现永远不褪色。”
“本尊都没在极乐之庭里见过它们，所以这种花很珍贵咯？”
“是很珍贵，但不是因为稀少才珍贵。只有当永留话记录的东西弥足珍贵时，才算真正成就永留花的价值。”
吸血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神色遗憾。他的每一个表情都被光明神看在眼里，便淡淡地出声问：“你又怎么了？”
“本尊要是能早一点见到这种花就好了。”
光明神轻轻哼了一声，好像知道吸血鬼在遗憾没能将谁的容颜留存在记忆中一样。
搓着小爪子，吸血鬼小心翼翼地挪到光明神身侧，向神明绽出一个明晃晃的甜甜笑容，“本尊能不能摘一朵呀？”
光明神呼吸微微一滞，迅速别过头不看他。
“哦，不行啊。”吸血鬼迅速绕到另一侧，继续露出小尖牙地笑，“那就一小片花瓣可以吗？”
光明神又把头转到另一边。
“哦，也不行啊。”吸血鬼失望地咕哝。脑袋越来越晕沉，只好趴在岸边岩石上觑那五彩斑斓的光辉。
“也不是不行。”光明神的声音中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除非……”
吸血鬼抬眼望向他，蓝莹莹的双眸像被浸泡在银河的星星，湿亮亮的柔润。
“没什么。骗你的。”光明神顿了顿，语气又变得冷飕飕的。“你用不到永留花，我也不会把永留花给你。”
莫名其妙。
这家伙怎么又变成这种冷漠抗拒的态度！
吸血鬼原本就晕的脑袋更加晕了。他真的一点都不懂，为什么光明神非要用这样的态度对他，难道他又嫌自己太吵太烦了吗？
“不给就不给，本尊才不稀罕。”眼不见心不烦，吸血鬼决定远离这个怪里怪气的神明。他腾地一下从水里站起身，然后又噗通一下坐了回去。
就很尴尬。
一定是本尊的起立方式有问题。
吸血鬼故作镇定，面色冷峻地轻嗤，再次腾地站起来，然后腿一软又坐了下去。
不行了，一上一下，头晕得越来越厉害，浑身上下还一点力气都没有。吸血鬼开始慌了。
光明神睨了他一眼，淡声道：“早跟你说不要进来。”
“……你什么意思？”
“这个湖里的水引自神界里一种比较特殊的水源，虽然对神明有好处，但恶之造物沾上后很可能产生类似醉酒的副作用。”
“……啊？”吸血鬼哭丧个脸，怪不得越泡越上头！
光明神叹气，“我先带你出去吧。”却被吸血鬼一下子拍开手，气鼓鼓道：“你走开啦。你不是一直嫌本尊在吵你吗？那你就不要管本尊好了。”
光明神不由一怔，“我没有这样想。”
“你就是有。”
“我真的没有。”
假的！本尊才不相信！吸血鬼头昏脑涨，但自认为心里一清二楚。胸腔深处像是有扇大门再也关不住，许多压抑很久的情绪忽然一下子全跑了出来。
“本尊也不是故意想闯进极乐之庭来的，本尊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要死了，却突然掉到这个地方。这里只有本尊和你，本尊想努力跟你搞好关系，无论怎样，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本尊不想……”
不想再体会从前在白茧森林里那种无望的孤独感了。
可光明神竟然垂下眼，艰涩地说：“我知道。”
不。吸血鬼失望至极地揉起了发烫的眼睛。他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你总是一副很讨厌本尊的样子？你既然很讨厌本尊，为什么还要治好本尊的伤呢？为什么还想要抱一抱本尊呢？本尊心里也很伤心也很难过，外面的世界有本尊的朋友，还有本尊曾经的家，可是本尊永远也回不去了。但是，本尊知道，你比本尊还要伤心还要难过，所以本尊想，如果能在你面前一直很有精神的话，你说不定也会慢慢开心起来。”
“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光明神脸上破天荒地显出从未有过的惶乱无措。他紧盯着吸血鬼已经被泪花打湿的尖脸蛋子，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又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末了只以沙哑的气音吐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个头！
吸血鬼猛仰起脸，发了狠地用力揩去眼泪，斩截立断地冲光明神怒道：“本尊再也不想理你了！”
第98章 你是南天的星星
极乐之庭拥有神奇的空间概念。想要找到时, 无论相隔多远都能轻松找到。不想相见时，就算距离很近，也永远看不到对方的身影。而现在, 不仅光明神一如既往地隐匿起自己的身影, 吸血鬼也再不想见到他。所以，极乐之庭仿佛又变回最初的状态，虽然是两个人, 却比过去还要空寂安静。
想到之前对那个讨厌鬼神明说过的绝交的话，吸血鬼一星半点也不后悔，唯一小小的缺憾, 就是应该在光明神把自己抱出湖泊后再说这样的话。
一个浑身红彤彤的醉汉，软趴趴地任由对方抱在怀里, 再任由对方替自己穿上衣服, 放在通风处自然阴干, 怎么想都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
况且, 那家伙全程都死闭着眼睛, 好像多看自己一眼，眼睛就会瞎掉一样。真是越想越讨厌！
讨厌讨厌真讨厌,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神明？吸血鬼忿忿地想着, 又泄愤地薅下一把树叶扔在地上。
“再薅真要被你薅秃了。”
冷不丁地, 耳边传来久违的生命之树的声音。
“你闭嘴，烦死了。”吸血鬼又薅下一大把树叶，“你又想对本尊逼逼什么屁话？警告你，本尊现在心情很不好。”
“新一次试炼马上就要开始了哦。”
吸血鬼一听, 手里的动作停了停，随即又薅得比之前更猛更凶。
“关本尊屁事啊，说完你可以滚了。”
“你是因为和那孩子吵架, 所以心情才不好的吗？”
“才！不！是！”
“可是据我观察，这就是理由。”生命之树饱含疑惑地说道。
吸血鬼扯着手里的树叶子，“只是本尊单方面被讨厌了而已。”
“讨厌？”生命之树缄默，好像在认真思考，过了会儿才道，“你们神明的想法每次都令我困惑。我的分析告诉我，如果讨厌某个对象，是不可能默默注视他长达数千年之久的。”
吸血鬼用力吸了下鼻子，“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