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弱说出这句话的恶魔很快就被其他同僚一把摁倒暴cei了起来。别说这话是否有侮辱弧矢大人之嫌，就连恶魔们自己都觉得被深深冒犯到。几个昔日有幸见到鏖虐公本尊的恶魔一回想起那副包裹在重重黑雾中的模样，闪动不吉血光的妖异赤瞳，还有战斗时冷静从容至极反而显得疯狂的姿态，都不免在颤栗发抖的同时，被深深的恶心感与无力感占据心神。
　　“都站在这里干什么？”
　　空气中传来低磁却威慑十足的声音，弧矢缓缓站起身，自废墟之巅冷冷掠视下面那群乌泱泱的恶魔。
　　鸦雀无声。
　　恶魔们个个垂手而立，一根头发丝都不敢动。
　　“与千年城结契在即，今后，地狱里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任务亟待完成。不想被当成废物处置扔进垃圾堆的话，就给我好好工作，拿出你们作为恶魔的根性和能力！”
　　“好的，弧矢大人！”
　　恶魔们的应声如雷。
　　起风了。
　　是地狱里特有的透着硫磺气息的暖风。
　　风吹动弧矢宽大的衣袍，像烈烈燃烧的漆黑火焰。怪异扭曲的荆棘冠冕下的面容，正弥漫着杀戮的邪气，轻轻一斜嘴角，便似黑暗中出鞘的剑芒。
　　鏖虐公竟然在第一时间，如此激烈地回应了他求战的讯号，这房子着实塌得他心满意足，喜不自胜。
　　他缓缓抬起手，鏖虐公的银发被紧攥在掌心，像一束随时会溜走的月光。
　　“嗤。”
　　火光在指间灼然绽开，迅速将那束银白发丝燃烧成灰烬。
　　已经不再需要。
　　因为，那只可恨的吸血鬼很快就会成为只属于他的东西，完完整整，从头到脚，全部。
　　于是，手一松，那点新雪般洁白无暇的灰烬，就簌簌消散于暖风之中了。


第78章 回归的半魂
　　“总之,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我知道的消息全都告诉你了。”苏羽璃站在落地镜前，左看右看端详重新变美的自己, 末了慢腾腾转身, 望向眉目间难掩怒气的夏弥旬。
　　“虽然知道你一定不会听, 但我还是想劝你, 你苦头已经吃得够多, 不要再参与进这些斗争中了。”
　　夏弥旬略垂下眼, 银白羽睫敛着森凉的眸光，“哪怕千年城里那群没心肝的东西要重新甄选出一个第十三真祖，还要让他作为代表之一, 与地狱签订主臣契约么？”
　　“没错。”苏羽璃断然点头, 却忍不住轻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这种行为是对全体血族的戕害，更让夏弥旬过去的努力全都付诸流水, 对夏弥旬而言, 恐怕再没有比这更恶毒的人格侮辱。
　　但是，只要夏弥旬现身，无论是血族还是恶魔, 都绝对不会放过他。一旦被控制住，死倒成了最好的下场，真正等待着他的，只有比死更悲惨酷烈上成百上千倍的遭遇。
　　鬼殒之役后，千年城的权利核心又恢复成鏖虐公出现前的境况, 第一真祖和第九真祖再度成为实权掌控者。其他真祖实力不如他们，家族背景更是弗如远甚，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乖乖异体同心, 惟命是从。
　　鏖虐公虽踪迹不明，但他留给千年城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大到令第一真祖和第九真祖恐惧。所以，为彻底将这来路不明的怪物的存在痕迹抹消得一干二净，真祖们集体向元老院提议，将鏖虐公从血族的谱系中除名，还颁布强制法令，勒令每只吸血鬼都不准提他的名号，更不能谈及他的往事。
　　可笑的是，这法令跟放屁没什么两样。千年城至今依然流传着鏖虐公的传说，甚至有许多新生代的吸血鬼，会故意模仿鏖虐公当年的风姿，以“本尊”自称，还用魔力这出一样的黑雾结界。
　　就算独揽大权，君临千年城之巅，却还是远及不上并且永远比不上那个来路不明的怪物，第一真祖和第九真祖该有多恨啊！
　　“除了千年城里那几个死玩意儿，你的老对头恶魔只怕更难缠。”苏羽璃的向来轻快的语气变得越发沉重，“你若去了，就是同时与血族和恶魔族为敌。”
　　“本尊知道。”夏弥旬蜷起手指，指尖在沙发扶手上刻下深深的纹路。
　　知道又能如何？
　　第一真祖和第九真祖都是蠢货，为进一步强化权力，永远掌控整座千年城，不惜投靠弧矢做靠山。殊不知以利相交，利尽则散，等到没了利用价值，全体血族都要跟着他们陪葬。
　　一想到这茬，他就不爽。
　　蠢货令他不爽，弧矢令他不爽，血狱考验令他不爽，主臣契约也令他不爽。
　　还有那笔迟早要了的陈年老帐。
　　不爽！
　　鏖虐公必须心通气畅地活，痛痛快快地活，老被这么些糟心事儿堵着闷着，又有什么意思？
　　“随便你，谁管你。”苏羽璃一屁股重重坐下。夏弥旬的眼光与神情实在太好懂了，他一望便知。
　　“反正不关我的事，圣歌乡毗邻神界，有诸神罩着，火烧翻了天也碍不到精灵们。”
　　苏羽璃咕哝着，又觑了夏弥旬一眼，提高嗓音道：“异界有这么大出戏要唱，神界知道了吗？平时一个个都挺爱管闲事的，这回不打算前去掺合一把？”
　　“这回是异界内部的事，无关人间，神界没理由出手干涉。”夏弥旬道。
　　他听出了苏羽璃话里的意思，小羽是在暗示他，让身为光明神的商籁襄助自己。光明神的力量虽只显露出一星半点，其强大却已然叫人叹为观止。如果有商籁的帮助，事情定能顺利得多。
　　但是，他不愿意。
　　无论如何，都不愿意。
　　*
　　“本尊驾到！”
　　夏弥旬一纵身，轻盈地从窗沿跳下。双脚还未沾地，就被揽进了熟悉的怀抱，清甜柔暖的香气席卷而来，严严实实地将他笼罩。
　　“这些天都没有见到本尊，你有没有想本尊啊？”夏弥旬仰起脸，笑嘻嘻地问。
　　黑发青年侧脸落在月光里，温柔之色亦如清辉流转。“我想天天都能看见你。”
　　“你当然天天都能看见本尊啦。”夏弥旬不好意思地抿抿小尖牙，“想怎么看都行。”
　　商籁亲亲他的发顶，柔软细密的发丝掠蹭过嘴唇，像丝缕月光这为实质。
　　“你回极乐之庭到底是干嘛去了呀？问你你也卖关子。”夏弥旬双手绕过商籁的腰侧，紧紧箍住，脸埋在他的胸膛小声咕哝，“几天没见，你怎么更香了……”
　　一直注视着静静注视他的商籁终于说话了。
　　他说：“我要还给你一件礼物。”
　　商籁半边脸逆着光，眉骨优越，下颌线干净明晰，肤色被昏暗的夜晚环境衬得更显冷白，宛若被雕琢好的璞玉。整个人就像浮映在深潭里的月影，清疏寡敛。
　　而且，遥不可及。
　　夏弥旬心突地一跳，一下子空得厉害。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失重感，明明商籁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却感觉他离自己好远，整个人宛如再度置身于那个噩梦之中，两个人横亘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动词用错了。”夏弥旬用力弯起嘴角，“礼物都是用‘送’的，哪有还礼物的说法，你语文不行。”
　　“确实是‘还’。”商籁松开抱着他的左手，轻轻抚住他的手腕，温柔而蕴有力量地扣住那只薄软的苍白爪子，十指相扣，紧密缠结。
　　“夏弥旬，你听好了。”
　　“现在，我要把你失去那一半灵魂，归还给你。”
　　下一瞬，两人交叠的手掌间流溢出丝丝缕缕的盛大光华，光芒越来越绚烂，汇聚成呼啸的光河，将他们紧紧包围在里面。
　　然后，仿佛某种难以言喻的玄妙感觉骤然降临于心，夏弥旬恍然感觉，自己和商籁紧紧贴合的掌心，正有什么东西即将被孕诞出来。
　　像急切归巢的扑棱棱的鸟雀，像活泼泼的炽热心脏，像生生不息的星辰光屑在宇宙风暴中碰撞聚合，最后——
　　一团绮丽瑰华的漆黑光芒，宛如恒定自转的小小星球，从两人掌中徐缓升腾起来，无比奇妙，无比美丽。
　　只是，那颗小星球过于寂静了些，仿佛真处于一片空茫孤寂的宇宙，无法传递一点声音。
　　夏弥旬的灵魂，怎么想都该是充满喧嚣与回忆的灵魂啊。
　　“从今以后，你终于又变得完整。”
　　商籁慢慢抬起半阖的鸦睫，平时黑得看不见瞳仁的眼眸里，一圈微淡的金色一闪而逝。那是半神这的特征。现在的他，必须时刻保持这样的状态，不然就无法像以前那样，控制胶附于神魂中的黑暗不扩散出去。
　　那团半魂好像很舍不得离开，它又执著地在商籁掌心停驻了一会儿，这才慢慢浮向夏弥旬的前额，如雨滴入水，倏忽间就渗透了进去。
　　“哗——”
　　银白光影像盛夏雨夜骤现的闪电，流荡过整个房间。
　　被剥夺的千年光阴无法印证在夏弥旬不老不死的躯体上，唯有寄宿于寸寸发丝。但见夏弥旬满头蓬乱的银色短发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长，宛如烧熔的纯银，泛动着灿然辉光，顺着后脑倾泻而下，一直垂落到地板上，似积了一泓蜿蜒盘缠的清溪。
　　时隔千年，生离的半魂终于回归它真正的主人。当两半灵魂相遇的刹那，无数股纠缠的力量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夏弥旬胸腔中翻涌膨胀，像洪荒时期的滔天洪灾，执意要冲刷出一片崭新的天地来。
　　鏖虐公的残渣余烬，再度燃烧成焮天铄地的悍然火焰。
　　缓缓掀开厚密的银睫，夏弥旬轻喘着火躁的气息，压抑下燥如鼓擂的狂乱心跳，几乎是用力过度地，第一时间将目光落在商籁身上。
　　没有半魂归位的喜悦，也没有力量复得的豪情，这些或许重要，但和面前的黑发青年相比，全都不值一提。
　　“为什么……本尊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本尊的记忆里还是没有你。”他颤抖着嘴唇问道。
　　面对夏弥旬深深的失望与无措，商籁倒显得平心静气得多。他把手探到夏弥旬的后颈处，在那片细腻沁凉的肌肤上捏了捏，让他好放松下来。
　　“这只说明，不存在就是不存在。”顿了顿，商籁加重语气，“观剧日晷也再度证实了这点。”
　　夏弥旬一愣，季梦笙临走前还说过，就算当初创造观剧日晷的神巫族先祖复生，也不可能把它修好。“难道你成功了？”
　　商籁点点头，“回神界后，我召集熟悉各界法宝的神明，让他们尝试修复观剧日晷，本也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竟然可行。虽顶多只能再用上两三次，却也足够。”
　　“也多亏观剧日晷，我才能帮你找到失去的半魂。”
　　之后，我又让神使前往当年鬼殒之役爆发的战场，带回一捧那儿的沙砾尘土，以此作为媒介，让观剧日晷进行回溯。你看，这就是我采集到的你发动自毁魔法后的记忆片段。”
　　说着，商籁一抬手，半空中开始浮现出画面。


第79章 永恒的契约
　　血月临空, 照耀广袤战场。
　　“现在就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究竟丑陋可憎到何种程度，才会一直藏在魔力编织成的结界之下……”
　　地狱之主弧矢跃下魔兽坐骑，俯身伸手探向地上那团漆黑浓雾里散落的一缕银发。
　　“噗哧——！”
　　血沫飞溅。
　　一眨眼的功夫, 弧矢的右手连同半边肩膀, 都化成空气里飞扬的血肉碎片。
　　下一秒, 黑雾里探出一只白得异常的手掌, 五指往地面一按, 无数赤纹银凤蝶从指间翩跹而出, 鳞粉星星点点洒落，绘成刻路光纹，一个巨型魔法阵迅速布满整座战场。
　　“不好！”弧矢勃然变色, “快撤！这是自毁魔法, 他妄图和我们同归于尽！”
　　“结束吧。”黑雾里传来悦耳的声音，“这场游戏, 该终局了。”
　　蝶群海啸般翻涌肆虐, 战场的每一寸土地都疯狂震颤扭曲起来。耀眼的赤色月华也被漫天蝶翼遮挡，空气中尽是银光闪闪的飞扬鳞粉，就像天上的银河掉落, 在大地奔腾咆哮。只是，这么如梦似幻的光景，却时刻上演着令人胆裂魂丧的死亡——
　　无数恶魔灰飞烟灭，无数魔兽支离破碎，他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尖锐哀嚎, 拼了命地四散奔逃。可是，逃又能逃到哪儿去？
　　在蝴蝶风暴的中心，黑雾正静静地躺在那里。那些密密麻麻的皎银蝴蝶簇拥着他，像一片盛大的百合花海, 祭奠这只即将死去的孤独的吸血鬼。
　　因为是观剧日晷回溯出来的画面，所以也无法知道黑雾此刻正在想什么。他只是动也不动躺在地上，感受灵魂撕裂的痛苦，等待死亡的降临。
　　“很糟糕……活了这么久，却是这样的结局，很糟糕。”他含混地自言自语，“如果可以再见你一面，或许就没那么糟糕了。”
　　然后，他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温柔包围他的蝶群忽然全扑簌簌地飞了起来，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只见一根奇异的树枝正穿透熠熠银辉，悄无声息地伸探向了他。那树枝奇异而美丽，混合着柔淡莹亮的金绿色，每一片树叶都像某种柔软的胶质物雕琢而成，近看还会一呼一吸地微微颤动，仿佛那不是植物，而是拥有自我意志的活体。
　　树枝轻轻地、好似一片无意飘落的羽毛，落在了黑雾的身上。它用自己最娇嫩纤细的前端，无比温柔地抚摸黑雾的脸颊，比世间最温柔的母亲还殷切惋怜，仿佛执意要化解黑雾临死前的孤独与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