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和惊讶道:“你要我去探知叶师叔的内心?”
“我知道这样做不太好,”鹿鸣迟疑了一下,“甚至有窥探他人隐私的嫌疑,可是现在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不能让它断掉。这样,我们只看叶清玉这几天的记忆,弄清楚他查到了什么,其他的那些,等他醒了再问,他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好不好?”
蓟和静默地坐着,他明白这是最快的做法,不然照之前的进度,他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走完主线剧情。
他把纸笔收起来,沉重道:“……好。”
两人来到了叶清玉的房间,看他端正躺在床上,眉头却紧皱,鹿鸣在房间外设了阵法,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蓟和坐在床前,割破自己指尖,道一声“得罪”,将渗出来的血滴进叶清玉嘴里,低声默念一句咒语,正要进入叶清玉的记忆时,鹿鸣凑过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同时脱离客栈的房间,出现在了一处热闹的长街上。
眼前灯火幢幢,熙来攘往,仔细一看,身边打马而过的贵族公子老爷们,十个有九个都是往一个地方去的。
两人走近了方看清,正是客栈老板口中盛誉的清风苑。
虚境中没有实质物体阻碍,蓟和拉着鹿鸣循着记忆的路线直接进入了一个装饰朦胧清雅的隔间。
中间一道婉约的碧色纱帘,有一人侧躺在帘后,看样子正百无聊赖地等下一位客人进来。
蓟和心里颇有些复杂,他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就算是在更为开放的前世,他心里知道自己的取向,一直以来都避开所有尴尬的场合,但是也从没有去过酒吧等娱乐场所,更别提是什么同性酒吧了。
仿佛能感觉到他心里在想什么,鹿鸣握着他手的掌心又紧了紧,温热的触感传来,好像在无言地给他安定。
蓟和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还没说什么,那边隔间的门已经被推开了。
两人顿时调整精神转眼望去,果然是一身青色长服的叶清玉。
他敛衣在帘子对面坐下,还是那副清淡柔和的模样,对面的小倌儿漫不经心地摆弄了一会儿指甲,始终不见这客人开口,便问道:“公子不是来给我讲故事的么,怎的不说话?”
叶清玉沉默一会儿,道:“若我为你讲了一个故事,你就能圆我的心愿?”
“这就要看公子带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了,”小倌儿撑起身子,给自己倒了杯水,递至嘴边吹了吹,“如果是一个乏味无趣的故事,我可不会答应帮你,前两天一个老爷来见我,讲了一个他府里奶奶太太争风吃醋的故事,听得我都快睡着了,他还觉得自己讲得多好,趁我不注意掀开帘子要占我便宜,叫打手给打出去了。你要以他为鉴。”
叶清玉道:“我要说的故事可能也会有些乏善可陈,我不能保证你听了之后会不会满意,但我还是想要说出来。”
小倌儿随意地挥挥手:“公子请。”
叶清玉定定地瞧着他,目光却好像落在了更远的地方,“有一个男子,他从小修仙问道,想要踏入仙界一途,当今修仙大宗绝青宗便是他自小向往之地。他二十岁弱冠那年,独自在外历练,追击一只小小邪祟,不小心误入了一片诡谲的枫树林,在里面迷了路差点出不来,是一个年轻公子救了他。这公子与他一见如故,又有救命之恩,两人很快成为了知交好友,便一起修炼想要共同拜入绝青宗。可是后来他们没有成为师兄弟,他们分开了。”
小倌儿缓缓坐直了身体,他啜饮了一口茶水:“这不只是一个故事吧。因为什么呢?”
叶清玉深深呼吸,才又接着道:“年少轻狂,两人比着赛地斩杀邪祟来增进修为,很快来到绝青宗山脚下的小镇上,因为之前刚刚结束了与一只妖物的乱斗,身上皆脏污不堪,于是便借宿一户人家,换上干净衣服,他又借来针线,把两人衣衫缝补一遍,还坏心思地给那公子绣了个荷包。公子表面上气恼但还是十分珍惜地将荷包收了起来,恰逢绝青宗宗主下山,看到两人如此诚心想要拜入宗门,于是考验了他们一番,答应带他们回绝青宗。”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喉咙里鼓动,不知在忍什么:“但是绝青宗宗主只带走了他,没有收那个公子。”
小倌儿放下茶盏,“想必是那个公子修为尚不够入绝青宗宗主的眼。那……男子没有向宗门恳求吗?”
叶清玉低声道:“绝青宗修无情道,门内弟子皆要戒除七情六欲,尤其是……宗主觉察出他内心想法,入门第三天便将他脑海里关于那位公子的大部分记忆抹去了。”
“……”小倌儿怔了怔,懒散目光透过清透的纱帘望过来,“这故事倒有意思。公子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叶清玉抚上前额,良久,兀自低笑一声:“你猜得不错,这确实不只是一个故事,只是当事人蹉跎了那么多年才想起来这故事的绝大部分。”
小倌儿看他半晌,又缓缓撤回了身子,侧躺下去,“后来呢?”
“后来……”叶清玉微微眯起眼,“两人分开之后,那公子勤学苦练,最终也拜入了宗门,应是找了他很多回,但是都不得结果,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那公子突然与门内一位女弟子暗结连理,在最风光的时候急流勇退,从此隐入人间再不问修仙界。从那之后的多少年,他们竟再未见过。”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就是这些。那么长的年月,三言两语就讲完了。”
小倌儿淡淡一瞥眼:“那公子今天把这个故事讲给我,是想要得到些什么呢?”
叶清玉道:“我听说,清风苑的一位相公,最喜欢听故事,又有一秘法,能帮人完成长久以来的夙愿。”
小倌儿支着额想了想,然后笑了出来:“你是想让我帮你找到故事里那个已经隐入人间的公子?”
“不,”叶清玉摇摇头,“我听说小相公你有一贴身荷包,是很多年前一位恩客赠予的,”他抬起眼来,“不知可否给在下看看?”
54. 跟踪 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那荷包端端正正被小倌儿盛放在掌心, 碧色的玉落在细雪上,在眼前烛光的映照下越发显得光华莹润。
叶清玉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枚荷包,视线仿佛胶着在了上面, 他掀开了帘子,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被小倌儿一把躲过:“公子这就不对了,虽说这荷包与公子方才所讲故事里的荷包十分相似,可它毕竟还是我的东西, 公子怎能不说一声伸手便碰呢?”
叶清玉收回了手,指尖绻了绻:“是在下唐突了。”
小倌儿定定瞧他半晌,任由纱帘半敞, 眼中升起清淡的笑意:“看来这荷包对于公子来说确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叶清玉攥紧拳头:“不知小相公你是否可以告诉我,这荷包是如何得来的?”
小倌儿轻笑一声,慵懒地斜倚在旁边的美人靠上,道:“不是说了吗, 是多年前一位相好的恩客赠予。”
叶清玉仿佛不肯相信似的,问道:“可是,他……”
“我们这种身份的人, ”小倌儿似笑非笑道, “想要得到些好东西, 除了客人赏赐给予,还有别的法子吗?公子是明知故问?”
“……”叶清玉低下头去, 略显歉意,“抱歉。”
“无事。”小倌儿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今日公子你为我带来了一个好故事,我听得很有意思,暂且就先原谅你了。”
叶清玉道:“可是小相公你还未替我完成多年来的一个夙愿。”
“……什么?”小倌儿顿了顿, “是你自己说不要我为你去寻故事里的那位公子的。现在又要来反悔么?”
“不,”叶清玉紧紧盯着他手里的荷包,眼中晕出一抹暗色的温柔,“我会自己亲自去寻他。现在,我想要小相公你手中的的那枚荷包。”
小倌儿:“你……”
叶清玉看着他的眼睛:“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
小倌儿看他半晌,神情始终懒散随意,此刻见他如此执着地想要这枚荷包,目光中不禁也慢慢多了一丝柔软的情绪,他道:“这荷包也是身外之物,作为方才那个故事的馈赠,公子想要,我自然会给,只是……”他有意停顿了一下,“这是二次赠予,方才公子只说了想看一看,没说想要,所以,得加些筹码。”
叶清玉道:“小相公但说无妨。”
“公子从进来开始就一直称呼我为小相公,”小倌儿把玩着面前的玉色杯盏,看似无意道,“所有来这里的客人都这么叫,但是公子是否知道,我是有自己的名字的。”
叶清玉抬起眼来。
小倌儿停下动作与他对视:“临夏。公子,我叫临夏。”
叶清玉沉默一会儿,然后郑重其事叫了他的名字:“临夏。”
然后纱帘终于被完全掀了上去,酒菜端上来,刚下过雪,两人就着窗外清寒的月色,开始把酒言欢。
这一幕的最后场景,是冷雨淅沥的深夜,清风苑中依然灯火通明,昏黄朦胧的烛光映照出依偎取暖的双双人影,像极了市井风俗画中的粗制插图。
点点灯光开始闪烁起来,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巨大的黑暗从远方层层铺过来,淹没了经过的所有地方,蓟和知道这梦境已经到头了,便拉住鹿鸣的手,在黑暗彻底将他们吞噬之前脱离了出来。
睁开眼,两人还是站在叶清玉的床前,连姿势都没变,再一看那边的沙漏,将到二更,这一段虚幻梦境,缱绻华光,于现实而言却只过了短短的一瞬。
鹿鸣轻轻将他手指捏了捏,意思是不要过于沉浸在虚幻中,他回头朝他笑笑,刚要说话,那边床上叶清玉已经醒了过来,他神情微带痛苦,酡红消退,只剩满脸的躁郁和疲倦,扶着头坐了起来,蓟和赶紧坐回去,鹿鸣也走了过来。
叶清玉看见他们俩,哑声道:“蓟和,宗主,你们怎么在这儿?”
蓟和道:“师叔,晚上你喝醉了回来,是师尊把你背上来的,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我……”叶清玉垂着头有些吞吐。
“师弟,”鹿鸣看着他道,“清醒自持是宗门规训。”
“我……我知道,”叶清玉声音低低的,“我知道的,师兄,可是……我清醒了那么多年,却发现一直以来都是错的,真相远非我所认为的那样。”
“……”
鹿鸣居高临下地站着,他知道此时按照自己的人设,应该冷淡甚至不近人情地规训他几句,起到宗主提点的作用,但是看着叶清玉眉眼间明显的痛苦之色,他实在是不忍心,沉吟一会儿,道:“方才昏睡时看你眉头紧锁,”停顿了一下,“你梦到了什么?”
叶清玉垂着头,“一个知己。”他说,“宗主你不认识,是我以前修仙途中认识的一个朋友,我们已经很多年不再见了。”
他声音轻得近乎耳语:“我很想他。”
鹿鸣道:“关于道陵君,你查到了些什么?”
“……”叶清玉怔了怔,好像一时被问住,片刻又笑了,“没有什么进展,世人都传他极为风流,时常流连秦楼楚馆,细问却又问不出什么,想来都是世人以讹传讹。”
蓟和插嘴道:“师叔你去了道陵君的住处吗?”
“去过,”叶清玉望着被面上的花朵,“却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就是寻常人家三进三出的小院。”
鹿鸣道:“我打算明天与蓟和去看看。”
叶清玉:“……”
不知怎么,他竟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又被压了下去,看起来就像是一闪而过的烛光倒影,他抬起头来,镇定道:“宗主不用特地去一趟,我已经查探过很多次,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想来已经许久弃置不用了。”
鹿鸣道:“当局者迷,师弟曾经与道陵君交好,总有注意不到的地方。”
叶清玉:“……”
不知是哪句话刺到了他,叶清玉没有直接反驳,眼中慢慢浮起一层清冷,他垂头想了想,最终道:“好吧。宗主若不放心,那就亲自去看看吧。”
鹿鸣与蓟和从叶清玉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外面雨好像有变大的趋势,还夹杂着一些隐隐的冰屑,两人从走廊上走过,来到各自的门前,鹿鸣看蓟和打开了房门紧接着就要进去,完全没有邀请自己的意思,便主动开了口:“我可以去你屋里坐坐吗?”
蓟和转过头来道:“如果我说不可以,你就会不来吗?”
鹿鸣道:“不会。”
“……”蓟和让开了一条缝隙,“那你还问什么。”
两人一起进了屋,鹿鸣坐在桌边,蓟和点上灯,又拿出纸笔来开始写信,鹿鸣凑过去看了看,没看清写的什么内容,发现纸还是那张纸,已经折了好几道印子,被蓟和小心翼翼地压平,不由得心里犯嘀咕:“到底写什么呢,如果真是给我的信,那也犯不着隔一会儿就添几句,可如果不是给我的,那又是给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