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摇摇头,道:“为什么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蓟和:“……”
……回去?回哪去,回……现代吗?
这话突然打中了蓟和的心,他茫然地沉默片刻,然后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嗓子里蚊子叫一样吐出两个字:“……想的。”
鹿鸣看他半晌,连心都揪紧了。
是啊,怎么可能不想呢,那是他们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认知里最根深蒂固的家的地方,还有父母亲人,长辈朋友,没有一样是能割舍掉的。
但是你就能把我割舍掉吗?
这话他没有问出来,也不忍心问,想想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居然在一个穿越世界对一个以后可能不会有结果的对象动了这么大的真心,说出去也是稀事一桩。
相对沉默了不知多久,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是老板的声音:“小仙君,你睡了吗?”
蓟和与鹿鸣对视一眼,鹿鸣朝他点点头,蓟和于是走到门边,出声道:“还没有,掌柜的有什么事吗?”
老板道:“我也不是有意打扰小仙君,实在是贵宗的那位叶仙君回来了,还是喝醉了回来的,他醉得不省人事,谁说都不听,我们实在不敢动,这才上来叫您下去看看。”
蓟和:“……”
他有些意外,下意识看向鹿鸣,发现他也是同样的反应,叶师叔平时是滴酒不沾的人,在宗门里从来都是一副清风明月般温雅和煦的样子,怎么会突然喝醉呢?
蓟和想了想,转脸对门外道:“好。我这就下去,劳烦掌柜的帮忙照看一下。”
“哎,好。”
说完老板就“噔噔噔”下楼了。
鹿鸣走过来道:“看来叶师弟在外面查到了什么,而且是什么不太能接受的事情。”
“我想也是。”蓟和赞同道,“可是居然能让一个那么自持的人借酒来浇愁,可见这事不小。”
说完就准备出去,刚打开门鹿鸣就一把挤了出来,蓟和拿眼看了看他,意思是老板还不知道你回来了,要是他看到你突然出现在我房间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想,但是他把这话放在心里滚了两圈,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对于鹿鸣的举动默许了。
鹿鸣倨傲地看他一会儿,发现他没有拒绝,然后一脸满足地跟着一起下楼了。
夜确实很深了,外面还在下着雨,大堂里只有老板和店小二还在,两人把叶清玉架到一个桌子旁,一边一个地看着他。
蓟和与鹿鸣走下来,老板店小二同时抬头,意想不到的是,老板对于他俩同时出现并没有表现出多意外的神情,他只是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毛,然后就让开了空,好像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蓟和莫名地羞臊,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常,与鹿鸣一前一后来到大堂中,看到叶清玉真的是喝得烂醉如泥,意识都不清醒地歪在桌边,赶紧走了过去。
鹿鸣背着手扫视一眼,道:“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叶清玉一个人出去肯定一个人回来。
老板道:“是。仙君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喝了多少回来的,不过……”他又凑过去闻了闻,“这酒气闻起来很像清风苑的味道啊。”
蓟和贴近看了看叶清玉的脸色,发现他醉红中眉目间还晕着一丝痛苦,不由得站直了身体道:“掌柜的还闻得出来是在哪家喝的酒?”
“自然,”老板笑道,“别家不说,这清风苑的酒酿最是特别,他们有独家的酿造配方,据说传了几百年,别家都学不来,长久以来都是出了名的,所以只要一闻就知道是他家的。只是没想到叶仙君会去清风苑喝酒。”
鹿鸣道:“为何?”
“这个嘛,”老板微妙地笑了笑,“仙君有所不知,这清风苑可是我们这儿的好地方,里面一水的漂亮小倌儿,进去了保管流连忘返。”
鹿鸣:“……”
他刚想说些什么,那边叶清玉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看到他,嘴里模糊道:“宗主,你来了啊……”
鹿鸣皱一皱眉头,负手走到他身边,沉声道:“师弟不是来查道陵君下落的吗,怎么如此放纵,还到那种地方去。”
叶清与可能是酒精上脑,听了这话居然还能傻呵呵地乐:“宗主莫气……我这也是第一次,不知道世间还有如此快乐之地,待在宗门里当真是不知错过了多少东西……”
蓟和心里震惊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种话,再回头看看鹿鸣,果然见他面目阴沉,仿佛愠怒,连忙俯下身拍拍叶清玉的胸口,“师叔慎言,你究竟喝了多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师叔?师叔……”
叶清玉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怎么喊都不醒,蓟和叹了口气,想要直起身体,手又在他身上拍了两下,突然感觉到一个鼓鼓的东西。
他停下手,在他身上摸了摸,翻开叶清玉的衣领一看,发现里面藏着一个藕荷色精致的荷包。
他把荷包拿了出来,放在手心里端详,还没看清上面绣了什么字,那边楼梯口传来一声:“你拿的什么?”
蓟和转过脸去,看到沈棠不知什么时候下来了,正满脸惊异地看着他。
鹿鸣也望过去,蓟和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棠走了过来,看了看他手里的荷包,抬起头来道:“这曾经是我父亲的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53. 故事 那么长的年月,三言两语就讲完了……
这荷包绣样其实很普通, 方形,边缘勾勒着月青色的边,正面绣了一枚清透的碧玉, 落在一片薄雪上。
蓟和眯了眯眼,不知怎么,那雪好像十分脏污,细看竟是用灰白色的线绣上去的,可是旁边明明没有踩踏的脚印。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蓟和想仔细看清楚,沈棠一把抢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才又抬头道:“这确实是我父亲的没错。你是从哪得来的?”
那边老板和店小二早已识趣地离开进了后院,大堂里除了他们四个没有其他人。
蓟和朝叶清玉那边看了一眼:“叶师叔身上的。”
沈棠转过脸去,看到叶清玉一脸沉醉的酡红,表情僵硬了一瞬:“叶师叔怎么了?”
蓟和道:“不知怎么喝醉了回来的, ”他顿了顿,故意隐去叶清玉去了男风馆的事,“也许是查到了什么关于道陵君的线索但是又无法接受, 这不是还珍藏着你父亲的荷包吗?”
“……不可能。”沈棠道, “这不可能。”
蓟和问:“什么不可能?”
沈棠轻轻摩挲着荷包上的纹路:“我小时候, 大概八|九岁时,经常见到我父亲拿着这荷包, 一看就是好长时间,我一开始以为那是我母亲的遗物,好几次问他他都闭口不言,后来有一次把他问烦了,他竟大怒把我打了一顿,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这荷包绝对不可能是我母亲留下的。后来大了,他越发对我不闻不问,这荷包成了他唯一在意的东西,去哪都带着。可是有一天,他突然从外面回来,全身湿透,脸色苍白,把我吓了一跳,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也不说,换衣服的时候我发现荷包不见了,就问他是不是丢了,他沉默了一下,说就当它丢了吧,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他古怪地看了叶清玉一眼,“那是父亲唯一一次正面回应我关于这荷包的问题。”
蓟和也沉默,一时心里划过很多模糊的猜测,但都没有依据,他朝鹿鸣那边看了看,鹿鸣走了过来,负手站在沈棠身边,出声道:“不论如何,这荷包如今被你叶师叔找了回来,也算幸事。既是你父亲的遗物,你便替他保管吧。”
沈棠犹豫道:“那叶师叔醒来问起怎么办?”
鹿鸣道:“我来跟他说。”
沈棠犹疑着点点头,又低声道:“可是这又是怎么被叶师叔得到的呢,当初父亲说荷包没了时的神情好像十分冰冷,这究竟是谁送给他的……”
鹿鸣也想知道,这背后的隐情一定十分复杂,对当事人来说估计也是一桩不愿回忆的往事,但他不好当着沈棠的面作什么推测,只好淡声道:“这恐怕得等你叶师叔醒来再问他了。现在,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
沈棠抬起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他冷硬的面庞又默默把话吞了回去,点头道:“……是。”
蓟和朝他看了过来,刚要开口,鹿鸣道:“你也是。”
蓟和:“……”
他微微瞪着眼,不甘示弱地与鹿鸣对视,鹿鸣不理他,转身去看叶清玉,弯下身子用灵力帮叶清玉舒缓酒精带来的麻痹感。
蓟和盯着他的后背看了好半晌,最后鼓着脸回过了头,沈棠垂眼看了荷包好久,抬起头来看到他这副表情,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了,脸不舒服?”
蓟和:“我牙疼。”
沈棠:“……”
蓟和余光里看到鹿鸣的背影轻微抖了两下,心里更加愤怒,不再逗留,转脸对沈棠道:“没事,我们回去休息吧。”
便和沈棠一起上楼了。
站在走廊里,蓟和跟沈棠挥了挥手:“那我就先进去了。你也别想太多,师尊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沈棠望着他道:“师尊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蓟和道:“也没多久,大概就是晚饭之后吧。”
沈棠问:“他回来后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蓟和装作天真的样子,“是啊,他跟我说了你们在山上收服野人的事,然后就遇见叶师叔喝醉回来了。”
“野人……”沈棠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师尊有没有跟你说……”
“没有,”蓟和打断他,沈棠没有直接把疑虑问出来,但蓟和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盯着他的眼睛道,“师尊没有说过,你不要多想,真的,回去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沈棠没有说话,他知道醒来并不会什么事都没有,那些让人不安的人和事,线索和因子,到了明天依然会存在,甚至可能会露出它更残忍的一面,但是此时蓟和用温和又笃定的目光看着他,告诉他不要多想,他就真的不愿意去想那些事了,心里渐渐地平静下来,对蓟和轻声道:“好。你也回去休息吧,你风寒不是刚好么。”
蓟和道:“嗯。”
进到房间里后,蓟和下意识地就要拴上门闩,但是手摸上那块横木又稍微停顿了一下,他垂着眼,像是发了会呆,然后松开了去拿门闩的手。
鹿鸣推门进去的时候,蓟和正趴在桌边写着什么。
他慢步走过去,在他身后道:“这么晚了不睡觉干嘛呢?”
蓟和感觉到他靠近,结束最后一笔,慌忙把纸面遮住,鹿鸣问道:“是不是写我坏话呢?”
蓟和又瞪起眼睛:“你还知道你让我不高兴了,我要在背后说你坏话。”
鹿鸣似笑非笑:“我知道你不是真生我的气,你要是真不高兴了又怎么会给我留门儿呢?”
蓟和装腔作势地挺着胸膛,把纸笔收起来,写了字的白纸折了两道,浑不在意地说:“我那是给狗留的。”
鹿鸣:“……”
他看着他又冷又娇的小模样,心里乐得快死了,在脑海中怎么才能说服他跟我结婚的十种办法里又多添了一种,然后慢条斯理走到榻边坐下,笑道:“当时那种情况我根本不可能把沈棠赶回去睡觉,把你留下好吧?两个徒弟必须一视同仁,不然搞得我对你有什么想法似的。”
蓟和捏紧了手里的纸张:“你没有?”
“……”鹿鸣被噎了一下,清淡的眸子望过来,“你今天是不是故意的?”
蓟和道:“可能是。”他把纸张又翻折了两次,叠成一个方方正正的鼓包,“谁让你之前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鹿鸣:“我说什么了?”瞥眼看到他手里的纸,上面一道熟悉的竹叶的花纹,“哎……那不是你昨天晚上说要给我写的信吗,写完也没给我,今天又多加什么了?”
蓟和道:“什么也没有。”
鹿鸣试探道:“既然没有的话,那你该把它给我了吧?”
蓟和抿着唇没有立刻回答,他拧了拧眉头,眼神里晕出一丝明亮的色彩,他抬起头来,答非所问道:“叶师叔怎么样了,你问出来什么没有?”
“……没有,”鹿鸣知道他明显是在转移话题,便没再继续追问,叹息着说道,“他醉得那么厉害,根本就什么都问不出来。”
蓟和道:“可是如果等明天他酒醒了就更难办,他肯定不会对我们说实话的。”
“所以我来找你,”鹿鸣看着他,神情郑重起来,“我知道你有一种独特的水系术法,以任何一种液体为媒介,能够通过人的血液筋脉探寻到他的记忆,如果记忆太过深刻,甚至能看到他过往几十年的人生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