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得稀里哗啦,真情流露,把那种小孩怕被抛弃的忧惧和拿到糖后才发现是药的沮丧演得淋漓尽致,颜卿也不知道薛燃会哭成那样,明明都快成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宗主。
鬼使神差的,颜卿紧紧抱住了薛燃,下巴抵在他的发顶,轻轻摩挲,手掌抚着对方的背,五指却在细细地颤抖,连同睫毛,跟着微颤。
原来……这个凡人已经爱顾临渊爱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对不起。”若不可闻的一声抱歉,颜卿掩饰起内心的悸动和慌张,“阿燃,他没有找错人,也不会舍弃你,只是……站在我的角度,我还是想劝你离开他。”
“为什么?”薛燃一尘不染的眼睛里还挂着泪珠。
颜卿重重地叹口气,“他是瑶光仙尊,是天界的战神,他的使命是守护三界众生,可他为了你本末倒置,甚至还要……迟早有一天会大祸临头。”
颜卿继续言近旨远地说到:“神仙是不得过多干预凡间的事,一旦犯了天条,轻则消除仙籍,重则剔除仙骨。当然,这毕竟是你们两个的私事,他找了你几百年,你已是他生命的全部,为了你,他可以倾尽所有,这种思想,于你来说,是爱,于苍生来说,是负担。”
是去,是留,将来的道路,未知甚至坎坷。
顾昭踩着虚空,几个跳跃,轻而易举地来到乾坤巅,秋末,草荣知节和,木衰知风厉,乾坤巅一度萧条,黄叶斜阳,残红零落。
姜迟正赤膊在院中练武,一刻都未曾松懈。
他见到不请自来的顾昭,也不讶异,反而披上外衣相迎。
顾昭手里握着一个镂空的铃铛,铃铛内似乎藏着一团符箓,丁零当啷相当悦耳动听,“姜迟,这个人想见你许久了。”
“谁?”
“姜小婉。”顾昭说着往高空抛出铃铛,掐诀念咒,铃铛开始在半空疯狂地摇动起来,异光晃眼,直到炸裂,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渐渐凝固成形,正是姜小婉。
她现身后先是拜谢了顾昭,转而看向姜迟。
所谓母子同心,心有灵犀,她看到姜迟后再也挪不开眼,嘴里重复道:“是他,是他,是他,我的儿啊。”
不料在姜小婉的手即将碰到姜迟的脸时,姜迟却警惕地退后一步,“姜小婉?你认错人了。”
“不,我不会认错的,我每天都在想象着你长大后的模样,你的眉眼与你的父亲有七分相似。”姜小婉涕泪滂沱,“怀儿的脊椎骨中间有三颗黑痣,两小一大。”
姜迟的后背确实有三颗排成直线的黑痣,中间一颗偏大,左右两颗偏小。
“别碰我。”姜迟一掌推开了姜小婉,自知失礼而歉疚地道,“姜妇人,请自重,我知道你思子心切,但我不是你的孩子,我有名有姓,叫姜迟,自幼父母双亡,父母乃是乡野村民,攀附不上玉衡宗那样的显贵。”
姜小婉哭得断肠,“是我不好,怪我不好,我从未尽到过母亲的责任,孩子,原谅我好吗?”
“你自说自话些什么?”姜迟头疼,“顾公子,你什么意思?!你还在怀疑我是孟思怀?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顾昭负屈地摊手,“我只是带一个可怜的母亲来见他的儿子,可惜他儿子铁石心肠,不肯相认。”
“你!”姜迟气愤地道,“顾公子,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再无事生非,别怪我不客气。”
“喂。”不知何时,顾昭召出了同归,似乎迫不及待地想处理完这边的事情,“趁我现在还有耐心,我性子很急,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识趣的最好说出你的帮手,不然……”
“你……你是……”姜迟的瞳孔因震惊而缩小了三寸,惊恐到难以置信,他倏地跪下,“你怎么会有这把神武!”
同时,姜小婉抱着头倒地打滚,疼痛让她双目流血,哭喊下口水不自禁地淌了出来,“头……头好痛,头好痛。”
突如其来地变故,吓了顾昭一跳,姜迟的表情,姜小婉的表现,都在他召出同归的那刻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月光在姜小婉身上铺上一层薄薄的轻纱,似烟笼寒水,姜小婉的身体好像在流淌,在被月光稀释。
姜迟率先反应过来,喊道:“快!快用布遮住她!”
两个人急忙用外袍遮盖住姜小婉,她随时会涣散的身躯总算稳定下来,不再继续蒸发。
姜迟敢怒不敢言,他甚至不敢直视顾昭的眼睛。
“怎么回事?”顾昭的第六感很糟糕。
“它叫什么名字?”姜迟痴痴地问到。
顾昭道:“同归。”
姜迟由衷赞美道:“瑶光仙尊的神武,见过它真面目的人不多吧?真是一把漂亮的剑。”
“你瞎了吗?”顾昭从不认为同归好看,他会接受他人符合事实的夸奖,却无法接受虚伪的谄媚,“她怎么回事?鬼魂不能见到月光吗?”
“不,她只是想起来了,被封印的记忆找回来了。”
姜小婉抓住了顾昭的手腕,死死抓着,宛若当年濒危之际,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魔神大人,您果然没有骗我,那天雪夜,我被人赶出玉衡宗,在寺庙里自尽后,是您将我的尸首埋在了梅树下,让我等待……说终有一天,我们会母子重逢。您……果然没骗我……”
顾昭的脸色异样的惨白,“你认错人了。”
“我不会认错人的,当初您带我去紫苏镇,便是御此剑,你的音容相貌,我至今难忘,毕竟……是多么年轻俊美又让人心疼的一张脸!”
“你疯了!”顾昭怒骂,“你们合伙坑骗我!”
姜迟坚定地道:“这把剑我不会认错,他从虚空之门穿越而来,黑袍裹身,戾气恣意,他
过,他曾今拥有很多,可现在只剩下这把剑了,您……是谁?是他吗?告诉我!哪怕您现在要杀我!我心甘情愿为您献上我的生命!”
他们在说什么?
一句都听不懂!
他们都疯了吧!
魔神!又是魔神!
顾昭心乱如麻,凶恶之下掐住了姜迟的脖子,死死扼住,手臂上青筋根根分明,“闭嘴,少胡言乱语,怎么?想套路我?”
姜迟被掐得翻了白眼,但还是视死如归地抓住了顾昭的手,艰难地道:“您不是他?为什么……剑……一样……”
第 33 章
◎如果讨厌的话,可以推开我◎
突然,空气扭曲,那道随时都会出现的虚空裂缝,就像恶魔裂开了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堕落的恶臭,嘲讽着人世间的花好月圆。
黑袍人出现,而他的手里握着与顾昭一模一样的神武,无鞘无刃,黑如曜石,他躲在黑袍之中,不露出半分面孔,浑身散发着忧郁,压抑,绝望的气场,跟着剑身一般混沌黑暗。
顾昭咧嘴,笑得比恶魔更邪恶,“你终于现身了。”
说着,顾昭提剑一个猛冲,咬破手指划在剑上,剑光茫茫,冲天血光,无数剑气夸张地肆意舞动,所过之处,尽成废墟。
尘埃悬浮,凝滞,石砾蠢蠢欲动,环绕着,依附着同归,连空气中的水份也开始结冰,化作尖锐的冰刺。
“破军。”顾昭念到,一剑挥斩,飞砂转石,凡尘埃所过处塌陷,凡水晶所落处冰封,破坏力之强,摧枯拉朽!
然!
“破军。”黑袍人与顾昭使出了同样的招数,不费吹灰之力地单手挡下了顾昭的袭击。
“轰!”两道剑气碰撞,爆炸,激荡起滚滚尘埃,久久无法落定。
顾昭的心越发混乱,不甘心地再次发动了猛烈的攻击,但是那人仿佛熟悉他的所有法术,招式,轻而易举地破解,拦截,防御。
就像……是另一个自己……却是比他更强大的存在。
姜迟和姜小婉看呆了眼,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昔日无敌的瑶光仙尊,被黑袍人打得束手无措。
一山还有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
“瑶光仙尊,我们做个交易吧。”那人风轻云淡地道,“离开薛燃,永远别去见他,我可以让你们这世的结局凄美些,不至于像前世那么……遗憾……”
“放你娘的屁!”顾昭提起灵力,在激怒之下地全力一击,剑身上缚有咒语,狂风乱炸,事先封印了那人的五感,再震天的一声闷响后,顾昭的剑刃与那人的剑刃交错在一起,一条条细纹皲裂,蔓延,淌出鲜血色的血液,血液像蛇一般缠绕住黑袍人的臂膀,捆绑住他,顾昭冷笑一声,单手掐诀,“烈火燎原!你去死吧!”
火奇迹般地从顾昭掌心猛烈喷出,直扑黑袍人门面。
“你要杀我!”黑袍人挣脱不掉,怒号道:“你怎么能杀我!”
疯言疯语,十足一个疯子。
“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黑袍人狂笑,态度依然狂妄,迫在眉睫间,他打开了虚空之门,深邃的裂缝吸尽了火焰,差点把顾昭的同归也一同吸走。
“你会后悔的。”
“别跑。”顾昭迅速伸手一抓,却只摘下那人半顶帽子,然而只是半张侧脸,足够让顾昭心跳漏了半拍,失魂落魄地耸在原地,原本琉璃般透彻的眸子,变得黯淡无光,浑然失色,好不容易聚焦后,却是心力交瘁地单手捂脸,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骄傲和自满,像条丧家之犬。
“顾公子。”姜小婉喊醒了顾昭。
顾昭额前的碎发盖住了一只眼睛,凶狠且美丽,果然,他再次把姜迟从地上提起,狠狠地摁在墙上,喉咙里发出类似于野兽的声音,“他从哪里来?”
“虚空之门。”
“目的?”
“……”
“你不说我杀了你!”
“拯救……报复……”
顾昭一忪,放开了姜迟,“圭星是你的吗?素清禾的事是你们谋划的吗?冥顽石,短情根,最好给我老实交代。”
事已至此,姜迟还有什么好狡赖的,过多的狡赖只会显得自己更加愚蠢,相反,剥下伪装的皮囊,反而让他有种如释重负的快感,“圭星是我的,玉华真人,我对他不起,至于其他,我一无所知。仙尊,你以为他的棋子只有我而已吗?世间如棋,你我皆子,呵呵。”
自嘲完后,姜迟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姜迟,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处理完你的事,然后去凌云阁负荆请罪。”
顾昭没下杀手,心烦意乱地撩了撩头发,“天亮前送你母亲回盘桓村,另外带句话给他,下次再见,我必杀他。”
杀他……顾昭发现到目前为止,自己的手还在颤抖!心脏都在剧烈地跳动!连呼吸都断断续续!
黑袍人……有着与顾昭一样的脸,一样的神武,一样的轻狂傲慢,不一样的乖戾阴鸷。
“拯救……”
“离开薛燃……”
“前世的遗憾……”
顾昭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个蠢货,他抓乱了头发,“不能因为别人的几句话扰乱了内心,阿燃是我的,我不会放手。”
“管他的,那人才不是我,我光明磊落,襟怀坦白,才不会是那种连脸都不敢露的猥琐小人。”顾昭握拳,指甲嵌进掌心,将掌纹刻乱,血从指缝中渗出,沿着骨节滴落,“那种货色,才不是我。”
铅灰色的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毛毛雨像掸不掉的粉尘,密密麻麻地把顾昭淹没,从头到脚,一身透着悲丧的灰白。
薛燃看到顾昭时,诧异地拿来毛巾给顾昭擦身子,“怎么不撑结界?为什么会淋成这样?”
“阿燃……”顾昭坐到凳子上,把薛燃拉到自己跟前,圈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小腹,“可以摸摸我的头吗?”
“怎么了?又闹小孩子脾气了?”薛燃哭笑不得,但还是照做了,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着顾昭的头,寸捋着他的发丝,细细数着,眉眼无不柔情。
顾昭咬着牙,心里的秘密憋得太久,会烂在肚子里,黑袍人的事情要和阿燃说吗?答案是否定的,他无法和阿燃说,有个人顶着他的脸可能做尽了坏事。
薛燃何尝不在水深火热中煎熬,颜卿的话在理不在情,顾昭是天下的战神,而不是他一个人的守护神,他不能自私到仗着顾昭喜欢他,而把他拴在身边,让他一次又一次为了自己去冒险。
“阿昭。”薛燃抽身,要去扒顾昭的衣服,“别捂着了,快脱掉,会感冒的。”
一件又一件衣服脱下,当顾昭露出夯实紧致的肌肤时,当薛燃的指尖轻触到他时,顾昭却如惊弓之鸟一般,夺过了薛燃手中的干毛巾,“我自己来。”
薛燃伫着不动,又尴尬又难堪,至今为止,他和顾昭的接触只发乎情止乎礼,接吻过后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虽说他本身对于那种行为略微排斥,加上梦境的熏陶,他甚至有些悸怕,但是!顾昭每次都点到为止,生怕伤害到自己似的,明明都承认彼此的关系了,明明给出了许多暗示了,难道非得自己亲口说:请睡我,请和我上-床!这类难以启齿的话吗?
“笨蛋阿昭。”薛燃跺脚,红了眼眸,跑回了床上,心道:“离了你,我只会更好。”
空气焦灼,湿闷,又带着情-欲的气息。
薛燃背对着顾昭,他感觉到床的震动和被子的蠕动,顾昭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安分地平躺在薛燃身边,薛燃不转身,呼吸变得急促。
顾昭身上的味道,好闻到让他上瘾,陶醉,沦陷。
他怕自己僭越过后又拒绝,怕像那夜草地上一样,吊人胃口又拒人于千里之外,身体明明想要想得要命,心理上的那一关却始终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