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想法一出,师弟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整个早上,顾昭一头雾水,闷闷不乐,瑶光仙尊脾气好大,不过在薛燃面前,他得柔声细语,不敢造次,毕竟薛燃前尘尽忘,心不悦他。
真可悲,顾昭抿唇,对薛燃不爱他的事实相当排斥,甚至沮丧。
薛燃和师弟经过商量,决定让师弟先回凌云阁回禀任务,他则去昆仑化羽宫禀告此地邪气入侵的事情,和调查姜小婉的身世。
顾昭狗皮膏药般跟着,其实他心中也相当疑惑,为什么冥界会将上元和中元搞错,为什么好巧不巧偏偏让薛燃遇到,那个创造结界的人究竟有什么目的?整件事会不会牵连到薛燃?亦或是……本来就针对薛燃。
不怪顾昭杯弓蛇影,只是遥想前世,令他与薛燃反目成仇,借他之手至薛燃于死地的罪魁祸首至今下落不明,天上地下,生死簿内,杳无音讯,排除三界生灵,只剩魔界,但是万年前魔尊封印归墟入口,与三界绝缘,若真牵扯到魔界……
想到此,顾昭的脸色立马转黑,眼中一闪而过的澎湃杀意。
一路走来,薛燃见顾昭沉着脸心事重重,以为他还在生早上的气,便用树枝戳了戳顾昭,“不就踹你下床嘛,是你先占我便宜,搂了我一晚上,我现在还腰酸背痛呢。”
顾昭回神,立马换上了一个清爽的笑容,“是我不好,改天我换个姿势。”
说完,两人才发觉这对话说的暧昧,引人误会。
薛燃别过头,加快了脚步,耳尖却多了一圈红晕。
顾昭干咳两声,追上,“薛燃,你师承何门?可有修仙?”
薛燃略带炫耀地道:“凌云阁老天师,百里上淮是我师父,玉华真人素清禾是我大师兄。”
顾昭不怎么了解人界的派系,问到:“他们都很厉害吗?”
薛燃叉腰道:“岂止厉害,是天下第一!我师父是半个神仙,我师兄可是凌云泰斗,人间玉华!”
听到薛燃如此褒赞两人,顾昭有些郁闷,道:“不许夸别人,我也很厉害,你夸夸我。”
薛燃伸出一根手指,竖到顾昭眼前,左右晃了起来,“不夸不夸,你一看就是经不起夸的。”
顾昭趁机抓住薛燃的手,厚颜无耻地非要人家夸奖他,薛燃被吵烦了,道:“端庄,雅正,我们已经进入昆仑化羽宫地界了,你再拉拉扯扯,被人瞧见,成何体统。”
顾昭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仙山深处,云蒸雾缭,芬芳馥郁,仙府建立在山顶,通往路径有且只有一条,沿路百花绽放,争奇斗妍,鸟鸣虫语,实乃人间仙境。
薛燃整理下自己衣襟,又帮顾昭端了端领子,将衣服折痕抚平,“昆仑化羽宫,衣着不整者禁止入内。”
顾昭恨不得将白眼翻到后脑勺。
薛燃又一记小拳头捶在顾昭胸前,“昆仑化羽宫,品貌不正者,禁止入内。别翻白眼,毕竟我们有求于人家。”
顾昭瘪嘴,跟着薛燃来到山门前。
山门石柱上,巍巍然书写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左竖排:“乘天地之正”,右竖排“御六气之辩”,横批:“大道逍遥”。
看来是昆仑化羽宫的开派宗旨。
薛燃作揖,拜首,复拜首,“凌云阁薛燃,求见昆仑化羽宫叶宗主。”
语毕,前方道路上飘来两位如花似玉的仙子,仙子巧笑倩兮,道:“公子请进。”
不愧是昆仑化羽宫,玉石铺路,金砖粉墙,五步一楼阁,十步一亭台,端的是雕梁画栋,钩心斗角,却不那么浮华夸张,反而是清雅别致,匠心独具。
薛燃和顾昭紧紧跟在仙子身后,仙子笑盈盈地引着两位来到逍遥殿,殿中立有一人,身着广袖白袍,袍上绣有金钱绿萼的淡金暗纹,五官端直矜傲,似乎鼻高一分会显凌厉,唇薄一分会显凉薄,如今长得恰到好处,有着三分亲昵,四分距离。
此人,正是昆仑化羽宫的宗主,叶澜尘,号芙蕖君。
叶澜尘朝着薛燃和顾昭微微颔首,以示接待,吩咐仙子端茶上来后,这位叶宗主举手投足自始至终都一板一眼,不漏半分失态。
顾昭看他喝茶姿势,必吹三口抿一口,吃点心从左到右,抖三下除去屑沫,再入口,实在规矩的要命。
“他有强迫症吗?”顾昭心道。
薛燃放下茶杯,道:“叶宗主……”
叶澜尘道:“食不言,先喝茶,喝完说。”
薛燃只得待人品完茶,道:“叶宗主,十万火急。”
叶澜尘缓缓放下杯子,将杯口端端正正地对准自己,道:“说。”
于是薛燃将紫苏镇的百鬼夜行,以及沿途过来,几座城镇煞气极重的事大致与叶澜尘讲了一遍,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的拙见,以及希望昆仑化羽宫及时想出对策,以免事态恶化。
叶澜尘眉头微蹙,道:“此事的确蹊跷,本尊派为护连云二十四城安康,无论地方大小,皆有筑聚灵台,砌御灵路,一般邪祟绝不敢骚扰,更不会有煞气聚集。”
薛燃摸摸鼻子,道:“那会不会有些专招邪祟的东西混在里面?”
叶澜尘肯定地道:“不会,聚灵台聚天地正气,御灵路阻妖邪之气,双重保障,极难攻……”
顾昭截口道:“紫苏镇差点沦为鬼镇,亏你还有好意思显摆那些什么台啊,路啊。”
薛燃暗搓搓地拉顾昭袖子,示意他闭嘴,叶澜尘听罢也不生气,倒是惭愧地道:“仙君所言甚是,昆仑化羽宫是该反省。”
顾昭轻轻哼了一声,倒显得他小心眼一般。
薛燃笑到:“叶宗主别见怪,他这人就这样。”
叶澜尘更是极具风度地道:“这位仙君心直口快,是性情中人。现在天色已晚,二位先在本派用膳,明日待本尊与各长老商讨后,再行对策。”
“有劳叶宗主。”薛燃半鞠躬,“不过我还有一事想请问叶宗主。”
“但说无妨。”
薛燃道:“叶宗主可知,三十多年前,一个大肚子女人来贵派山门前求助,结果因贵派纳人规矩繁多,导致孕妇含恨离去的事?”
叶澜尘眸中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道:“三十多年前,本尊还未记事,所以不知。”
薛燃觉察到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也不道破,只道:“那叨扰了。”
叶澜尘点头,“无事。”
4、说书人偏就戏说,两仙君大动肝火
◎人心隔肚皮,小傻子◎
之后薛燃和顾昭则被侍女安排在了客房,用完晚膳,顾昭兴冲冲地敲开了薛燃的房门,他扛着被子和枕头,死乞白赖地要和薛燃一起睡,借口那是说的理直气壮,“我怕黑,我认床。”
顾昭三两下打好铺盖,躺好,见薛燃还坐在桌子旁,手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便支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整个眼里都是他,这种感觉即欣慰又安心。
蜡炬泣泪,烛火昏黄,火苗无风自摇曳,时明时暗瞬息万变,白墙上,再次照出薛燃孜孜不倦,伏案劳作的硕大影子,顾昭忍不住问到:“你在做什么?”
薛燃打了个哈欠,“我的百宝袋破了个洞,我给它缝上。”
顾昭盘腿坐起,“你的袋子里尽是些低阶法器,寻常人都能使用,你为什么不带些高阶的法宝傍身?”
薛燃犹豫了会儿,苦笑:“不瞒你说,我生来没有慧根,无法凝聚金丹。”
这话说的风轻云淡,可顾昭还是从薛燃的眼中读出了失意和落寞,一个修士,无法结丹,这与普通人有何区别?别说修仙,连修道都是天方夜谭,注定碌碌无为。
按照仙门说法,薛燃这辈子算毁了,没了,完蛋了。
没想到……
顾昭只觉得一阵恶寒从脚底直蹿心头,如瀑布般的悲哀和愧疚覆盖住他的全身,喉头攒动,银牙咬碎,他攥紧了拳头,不让战栗出卖他的心虚。
薛燃今生无法结丹,是前世被自己毁得透彻,以最惨无人道的方式,一刀一刀剖走他的金丹,废去他的修为。
顾昭记得,这场接近凌迟的酷刑结束后,薛燃被他押到了柳彦霖墓前,跪了许久,久到……那人身上的血都快干涸枯竭,久到……那人的体温由热转凉……久到……那人的呼吸和心跳不知何时停止。
上辈子,顾昭对薛燃一共做了三件恶毒到令人发指的事,这便是其中之一。
时至今日,顾昭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恨毒自己。
薛燃瞧见顾昭异样,道:“你脸色很差,没事吧?”
“没……”顾昭刚发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连忙清了清嗓子,恢复了原态,“没事。”
接着,顾昭岔开话题道:“你方才为何不揭穿叶澜尘,对于那件事,他明显知道,却对我们撒了谎。”
薛燃道:“叶宗主有心隐瞒,说明姜姑娘牵扯到的世家是个名门望族,且此事看来兹事体大,牵连略广。”
顾昭不齿道:“许是他两面三刀,明哲保身。”
薛燃正色道:“叶宗主之所以世称芙蕖君,他自然是高风亮节,刚正不阿,你别这么说他。”
顾昭挠腮,复又躺下,嘀咕道:“人心隔肚皮,小傻子。”
“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顾昭笑到:“没什么,哎呀,好阿燃,夜深了,我们睡吧,明天我再陪你去紫苏镇询问一番,总会查到些蛛丝马迹。”
薛燃绕过顾昭的地铺,“不用你陪。”
顾昭顺手抱住他的小腿,明眸烁烁,撒娇道:“要陪……”
薛燃无语,狐疑地瞅着顾昭,“我记性不好,我们之前认识吗?你欠过我钱吗?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顾昭沉默了少焉,委屈地问到:“跟着你,不好吗?”
薛燃挪不开腿,又见顾昭小眼神可怜巴巴,于心不忍道:“不是不好,是……奇怪,算了,说不清楚,睡觉,你松手。”
熟料顾昭得寸进尺,“地上太冷,我怕冷……”
“……”
于是这位逸仙君连哄带骗,厚颜无耻地又又又混上了薛燃的床。
萤萤烛豆,燃至天明,昨夜好梦,梦醒时分,薛燃揉开惺忪睡眼,隔壁那位昨晚还睡姿安分,今早却又将他揣在怀里,搂抱得紧。
“啪!”
“咚!”
“哎呦。”
顾昭摸着开花的屁股,一瘸一拐地跟在薛燃后边,心里憋屈。
紫苏镇,民风淳朴,生活节奏轻快,一派欣欣向荣,安居乐业。
轻骑酒肆,说书人在台上拍案惊奇,讲的唾沫横飞。
“话接上回,咱们讲到赤渊帝君智取白冥城,他身边一员猛将功不可没!”
台下立马有人吆喝:“那名猛将可是薛羡羽薛将军?”
“正是!”说书人一拍惊堂木,眉飞色舞,“说到薛将军,真乃神人也,武功修为登峰造极,一生虽短,但立下战功无数,可谓震古烁今,不过嘛,他的风月秘辛,更是惊世骇俗。”
台下又有人衬声道:“什么秘辛,辣不辣?快说来听听。”
“是啊,是啊。”
“别卖关子,伙计,好茶瓜子送上来。”
“啪!”说书人再次敲响了醒木,“得叻!”
众人起哄调笑,将气氛吵得热火朝天,唯有坐在角落的人,面色阴郁,带着几分晦气。
薛燃眼看着顾昭徒手把桌角捏成齑粉,似乎仍不解气的样子,吓得他赶忙抓住顾昭的手,“你苦大仇深的要做什么?”
顾昭恨恨道:“人都死了几百年了,他们还嚼什么舌根。”
薛燃笑道:“野史外传,本来就图个新鲜有趣,你也说了,人都死了几百年,哪还管它生前身后名呀。”
顾昭咬咬牙,哑然道:“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真没眼光。”薛燃气笑,“在这里,薛将军的故事可是头号热门,说书人最爱讲他的野史外传,一天分三场,每场分五段。”
顾昭的脸色基本由青转黑,却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悲伤,懊悔,酸涩,有口难言的窘迫。
顾昭鼓动了喉结,将手抽出,转而双手覆上了薛燃的耳朵,“反正就是难听,你也别听。”
薛燃怔然,被顾昭捂着耳朵,他的耳朵红得发烫,心跳脸烧,大脑有半刻放弃了思考。
台下传来掌声,似乎一段结束。
薛燃回神,推开顾昭,灵光一闪道:“茶寮酒肆,人多嘴杂,我们或许可以从中打听到姜小婉的事。”
顾昭点头,眼尾捎了红。
此时说书人正在喝水润嗓子,准备进行第二场演说,看到薛燃和顾昭朝他走来,以为是台下意犹未尽的听客,他呷呷嘴,道:“听书容后,签名收费。”
顾昭瞪去,恨不得掀摊,说书人心道此人来者不善,又衣着华丽,立马换了副笑脸,“若是仙君,另当别论,敢问仙君有何赐教?”
薛燃与顾昭交换了眼神,道:“请问老先生在此地生活了多久?”
“五十七年。”
薛燃哦了一声,道:“在下想考考先生,附近一带,四十年间,可有什么奇闻趣事?”
这话问的投机取巧,一来没表明真正来意,放松对方警惕,二来给足了先生面子,让他炫耀自己谋生的资本。
说书者,晓古晓今晓民间事,不过还差一步,顾昭将一锭银子摆在桌上,“说得好,再赏。”
不愧是跑江湖的百晓生,讲了一堆匪夷所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