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燃轻轻捏了把女娃肉嘟嘟的小脸,笑道:“好看极了,厉害极了,会飞哟。”
接下去数日,晴空万里,天朗气清,苍穹似碧翠,云旗之委蛇,风清云淡花随柳,海阔天高任鸟飞。
黄鹂站枝头,看院中一派废寝忘食,孜孜不息的劳作氛围,看明灯上千逐渐淹没行人。
薛燃望了望天,自语道:“无风,可放灯。”
一人笑呵呵道:“小道长,我敢保证,大家虽然手艺欠佳,但做的天灯肯定牢固,风吹不散。”
薛燃拱手道:“实在感谢,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那人忙伸手拖住薛燃的胳膊,道:“合人姻缘,胜造七级浮屠,走,我们把天灯放到前面的大片空地上,一会儿放飞,铁定无比壮观。”
“来!大伙!”那人拍手,吆喝道:“搬灯了,放灯了,祈愿喽。”
不一会儿,山脚的草地上站满了城中百姓,众人提着灯,神情庄重而神圣。
共计两千八百八十盏天灯,人们放完一盏,再放第二盏,无需多时,千灯齐放,满城旖旎,天灯飘至苍穹,隐隐烁烁,似漫天星河,似弱水千帆,似百花争鸣,是守护,是请愿,是心悦,是等候,是望归。
“阿昭,我想你了。”
阿昭……
第 22 章
◎他不要什么小心翼翼,他只要他……◎
顾昭难得一次做了噩梦,梦回了前世,梦到了薛燃被五马分尸的场景。
薛燃说的最后一句话:“阿昭,对不起,我食言了。”
不是的,真正食言的不是他,而是自己!是自己没护好他!让他不得好死!
幼年时的两小无猜,豪情壮语,到最后,都成了发了酵的□□,扼住喉的藤蔓。
顾昭从梦中惊醒,虚汗淋漓,他喘了口气,揩去额前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四下张望,是瑶光仙尊宫——苍梧宫。
“仙尊。”宫门外天兵来报,“二十一重天天门将,望星河求见。”
顾昭懒懒欠了个身,道:“不见。”
天兵道:“他说有要事禀告,要物呈上。”
顾昭思忖片刻,下榻披上外袍,道:“叫他进来。”
望星河曾遥遥见过顾昭一次,奈何天河阻隔,天兵众多,他作为二十一重天的小小天门将,只敢敬仰不敢逾越,如今逮到机会近距离地接触瑶光仙尊,望星河的内心是欢忻鼓舞,心潮澎湃。
顾昭单膝曲起,一只手臂搁在膝盖上,慵懒自得地坐在蒲团上,官袍已脱,如今一身简约华服,散发如墨,柔若无骨,明眸皓齿间自带几分病骄和媚态。
“仙……仙尊……”望星河激动不已,口齿不清。
顾昭挑眉,问:“结巴?”
望星河忙到:“不,不是。在下有一样稀世珍宝献给仙尊您,还望仙尊笑纳。”
顾昭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来贿赂本尊的。”
望星河狡辩道:“非也非也,物尽其用而已,最近归墟结界破裂,魔界蠢动,想来这颗珠子定能为仙尊保驾护航,当然,以仙尊之神武,即便没有麖丹,也能横扫千军,战无不胜!”
所谓溜须拍马之能者,无外乎此人。
可在顾昭瞥到那颗珠子的瞬间,一丝冷冽从他眼底扩散,直至冰冻三尺,寒彻入骨。
望星河心觉不妙,想来是自己哪句话说得不中听,惹了瑶光仙尊不痛快,毕竟强者的性格大多乖张古怪,喜怒不定,便自叹晦气,打起了退堂鼓。
孰料须臾过后,顾昭笑容荡开,如春风化雨,竟赐了他酒,还有心与他聊起了此间详细,“珠子从何得来?”
喜出望外,也正好中了望星河下怀,经过他一番歪曲事实,浓墨重彩的解说,顾昭笑容更甚,不止笑得意味不明,还带着危险残忍。
“所以最后,你把他们两个踹下了凡间?”顾昭眯眼,一字一句地问到。
他给望星河的美酒是瑶池琼浆,又名神仙醉,喝上一杯足够醉得酩酊如泥,望星河美酒下肚,顿时膨胀自夸,越说越离谱,到最后手舞足蹈,比划起了当时的动作,他如何抢了薛燃的百宝袋,他如何打肿了薛燃的手指,他如何把薛燃踹下凡,他如何威风如何晓勇如何守卫天界安全。
顾昭的脸色愈发阴沉,几乎能听到后槽牙磨动的声音。
蒸煮?
刖刑?
凌迟?
磔刑?
不!不……应该有比以上更好更妙更解恨的惩罚。
顾昭脑中快速思考着各种凶残的报复手段,到最后咧嘴狞笑,面目情不自禁地狰狞起来,似魔不似仙。
望星河瞧见顾昭这般模样,陡然一个激灵,酒立马醒了半分,“仙……仙尊……”
顾昭在笑,可眼里全然没有笑意,他五指一抓,竟凭空将望星河的膝盖骨剖了下来,望星河疼得哇哇直叫,涕泪横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却因为没了膝盖骨,只能像蛆虫一般蠕动打颤。
“为……为何?”望星河哭嚎,“在下何错之有?”
顾昭指尖摩挲着珠子,余光厌恶地扫过望星河,道:“本尊麾下,不收诳语者,不收行贿者,不收眼拙者,不收愚蠢者。”
望星河喊冤道:“仙尊不曾重用过在下,怎能武断在下人品和实力?”
顾昭冷笑着掐住望星河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起,狭长的凤眸下流动着猩红杀戮,“呵,你……本尊终生不会任用,滚去天河搬石头吧,腿没了,好歹有手,给本尊爬着去。”
望星河满怀信心地去,穷困潦倒地归,不但被人掀了膝盖骨,还贬为最低阶的天河运石奴,岂有此理,纵曲枉直,覆盆之冤!
事已至此,望星河索性破罐破摔地骂道:“顾临渊!你强取豪夺!一手遮天!我不服!我好歹二十一重天天门将,你无法裁决我!”
顾昭蔑笑道:“等你坐到本尊的位子上,再来与本尊理论公道,喊冤叫屈吧。”
说完,顾昭拂袖,将人打落到十重天的天河绝境,那里的天河仍是怒浪滔天,江水滚滚,白浪灼灼,飞沙走石,传说中此河曾是黑水一截,神仙都望而却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可怜那望星河,致死都未知自己真正得罪的人,是顾昭放在心坎上的人,自己最瞧不上的凡人,是顾昭穷追不舍的人,自己痛下下手的人,是顾昭拼命求来的再世为人。
你轻贱的东西,在别人眼里,或许是至高无上,至深无下的宝贝。
而那个“别人”,极可能是你一辈子,下辈子,几辈子都望尘莫及,开罪不起的人。
颜卿进来时,正与顾昭撞了个满怀,他见顾昭急匆匆地要出门,问道:“急什么?”
顾昭见是颜卿,问道:“颜卿,你来正好,归墟结界逃出来的妖兽,查实了吗?”
那日顾昭随慕戚茗回到天界后,立马调兵遣将,八面威风地赶到魔界入口巩固结界,又率领众仙家合力将几只爬出结界的上古凶兽赶回了魔界,谁知最后多了条落网之鱼,那头凶兽想必是早几日便从归墟爬到了人间,又似有什么力量在其背后干涉搞鬼,为其铺路架桥,导致天界三番五次地捉不住它。
天帝震怒,命令顾昭下凡后五日内必须清剿妖兽,否则再去擦一百座浮屠像。
颜卿道:“查到了,是狰。”
顾昭默念道:“狰,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雷鸣狰狰,雷鸣……”
“怕是如此。”顾昭恍然大悟,来不及与颜卿作过多解释,疾行而去。
却在来到天门前,看到一大群神仙凑热闹般成群结队的簇拥在一起,指指点点,各抒己见,众仙见是瑶光仙尊,连忙让道,整整齐齐两排人,大家都诧异非常地看着顾昭,眼神里有羡慕,更有嫉妒。
“今个儿又不是元宵,也不是中秋,哪个信徒那么大手笔,给咱们这位仙尊大人放了上千盏天灯。”
“排场没得说了,面子也实打实赚到了,啧啧,神比神,气死神呵。”
大家七嘴八舌,小声议论,这独属一份的场面,别说其他神仙,哪怕凡间庙宇最多,香火最旺的文朔仙尊没享受过,千盏明灯,独求一人,战神司命,瑶光仙尊。
顾昭念咒唤来一只天灯,天灯上画着一只小白兔,兔脖子围着一根围巾,旁有题字:“雁云城,庆丰村,西北山头,候君归。”
“阿燃。”顾昭终是抑制不住激动思念的情绪,从云端纵身跃下,万丈碧落,抵不过咫尺心意,君问归期,归期杳无期,他叫他等,为何叫他翘首以待,思君如满月,天高望不见。
真是该死!
颜卿随后赶至,遥望着漫天灯霞,旖旎风光,眸中光辉璀璨,红光扑面,让他心底荡过一阵暖流,一时间百转千回,凝噎不语。
天边云兴霞蔚,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薛燃坐在山坡上,等了一日又一日,执念未减,心潮渐弱。
天灯会飞到二十五重天吗?他的祈愿能被收到吗?顾昭会来找他吗?
还是……顾昭已经把他忘了,终是萍水相逢,陌上人如客。
“阿燃。”一声响亮又熟悉的声音,带着百感交集和情难自已,“我回来了。”
“阿昭。”薛燃从地上霍然坐起,热泪盈眶,不顾一切地飞扑向顾昭,重重撞进他的怀里,“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顾昭眼眶一红,抱着薛燃转了三个圈,停下,双手紧紧搂着对方的腰,鬼使神差的蜻蜓点水般一吻,却在对上薛燃一汪雾氲袅绕的泪泉后,神智轰然崩塌,他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一个久旱逢甘露的旅人,他不要什么礼义廉耻,不要什么小心翼翼,他只要他。
薛燃被顾昭突如其来的拥吻吓到,奋力挣扎起来,可在下一瞬,他听到顾昭在哭,声音不大,足以憾人。
顾昭抱着他,吻着他,温柔地抚摸他,像安慰一只受惊的小猫。
薛燃心头鹿撞,血脉贲张,可身体被磨得软绵无力,在顾昭怀里细细发着抖。
黄昏已过,深夜来袭,两个人已然滚到了草地上,衣衫不整。
顾昭褪去了薛燃大半衣裤,暗哑地低语道:“放松点,这样我们都会舒服。”
薛燃原本脑子昏昏沉沉,被□□牵着鼻子走,在听到顾昭这句话后,猛地惊醒,使劲推开顾昭的同时,抓起散落的衣服盖在身上。
放松点,这样我们都会舒服……
这句话,梦中的那个人也与薛燃说过,一样的语气,一样的话语,一样是迫使他张开身子,容纳对方……
“不……不要!”薛燃缩成一团,颤抖着抱住了头,表情痛苦悚然。
顾昭也清醒过来,暗骂自己一句混蛋,再强下了定心咒,浑浊的眼眸终于清澈,“对不起。”
薛燃不声不响,自知失态,羞愧地无地自容,他不敢直视顾昭,慌乱地摇摇头。
顾昭抓了抓头发,穿戴好衣服,犹豫了下,还是靠近薛燃,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帮你穿衣服。”
简直像极了在对付一只濒危的野生动物。
接下去顾昭按守本分,循规蹈矩地给薛燃穿好衣服,顺便把麖丹还给了人家,再背起他,不敢抱有非分之想。
路上,薛燃靠在顾昭肩上,思忖了半刻,问:“你真是天上的瑶光仙尊?”
顾昭道:“是。”
薛燃感慨道:“怪不得如此厉害。”
之后一阵小沉默,山路不难走,顾昭也不是第一次背薛燃,月辉投洒,散成地上一条银河,静静流淌,似流年永恒,似水年华。
片刻后,薛燃似乎鼓足了勇气,又问:“我叫你阿昭,可好?”
“好。”顾昭欣然同意,“极好。”
薛燃笑到:“果然还是想与你说声抱歉,那日我不该骂你是瘟神,不该叫你滚的。”
顾昭反而腼腆地笑到:“都过去了,我也不该瞒你,阿燃,别和我说对不起,自始至终,你都没有对我不起。”
自始至终,该赎罪的有且只有我一人而已。
下半句,是顾昭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最后薛燃还是问出了这大半年来困扰自己的一个问题,“阿昭,为何是我?”
顾昭一震,不知从何答起,这一刻,他想坦白,又怕薛燃得知真相后,会讨厌自己,恶心自己,远离自己,薛燃不是薛燃,他没有薛燃的记忆,顾昭不敢赌,更不敢奢求他们对他等同的爱——偏执的,无私的,愚忠的。
正在不知所措之际,骆书帆在屋门口遥遥摆手,喊道:“师兄,不好了。”
薛燃从顾昭背上跳下来,顾昭皱眉,瞪得骆书帆寒毛直竖。
骆书帆转到薛燃身边,道:“仙尊好,我家师兄总算把您盼回来了,您都不知道他为了找您,吃了多少苦。”
薛燃悄悄扯着骆书帆的衣角,示意他别再多说。
顾昭眸色一冷,沉声道:“我知道。但凡欺负他的,势必为此付出代价。”
骆书帆和薛燃无不讶异顾昭的行事效率,听他语气,看来是让那名天将自食恶果了。
薛燃干咳两声,言归正传道:“书帆,方才你说什么不好了?”
骆书帆道:“乾坤巅传信,言近月来,诸多门派皆有法术高强者,或掌门或师尊,死于非命,死后无魂魄,尸骨石化,随风散。而这一切诡异死状,与我派老天师仙逝时如出一辙。”
薛燃脸色惊变,恨恨道:“定是同一个凶手。”
顾昭问到:“他们死的前夜,是不是都有打雷?如南山击石,只闻雷声不见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