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寂无表情的面容更加冷寂,唯有一双眼睛散发着可怕的杀意,他可以清楚看见谢沉渊的招式,他亦知道如今这个成长起来的天魔有多强大。
但他心中无惧。
他是陆寂。
此战,必斩天魔,哪怕是死!
手中日月蓄势到极致,陆寂手托日月,狠狠砸下,整个人忽然穿过了天魔相。
他的剑倒映着谢沉渊淡漠的面容,而后,穿腹而过。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一轮明月轰然坠地,随后,日轮边缘出现了裂缝,一阵风吹过,所有都消弭于无形。
而那尊白衣天魔相仍完好无损。
天魔相盘腿而坐,微垂着眼眸。
谢沉渊站在南荒战场下,白衣飘扬。
陆寂转过身,一向古井无波的眼中出现了翻腾,愣了足足一刻钟。
他走过去:“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有他知道,刚刚交手的最高点,谢沉渊忽然卸了所有力道,他的一击让成为白纸的他千疮百孔,必死无疑。
谢沉渊闻言,淡漠清冷的面容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的很开心,眉眼舒展,琉璃般的眼眸弯起,宛若春水消融。
陆楼望着这样的笑容,恍惚了一瞬。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清远笑了。
其他的人族修士不明所以,以为陆寂失败,惊悲交加退出了战圈,只有大道门的弟子站在战场中央。
他们茫然的望着掌门师伯们。
不知该不该上前。
婆娑站在远处,控制着那些妖魔,白凰看了一眼谢沉渊,又看了一眼婆娑,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按住天守,似是自嘲:“我就知道,让一个妖魔拥有感情是最残酷的惩罚。”
“真是傻。”最后一句不知道在说谁。
沈纵不明所以,让天守乖乖呆在白凰身边别动,就急匆匆的跑到了谢沉渊那边。
“沉渊,你有没有受伤?”
他低下头检查自己的藏金屋,发现藏金屋的光芒淡了许多,可是沉渊身上并无血迹
他抬起头,还是不明白啊。
他不明白陆寂和白凰为什么要那样说,是失败了的意思吗?
“没关系,打不过就打不过。”沈纵握住谢沉渊冰凉的手,心里莫名慌乱:“等你养好伤我们在打。”
沈纵感觉肩膀忽然一沉,毫无防备之下,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差点摔在地上,他转过头,把全身靠在他身上的谢沉渊扶正。
“是没有力气了吗?”沈纵蹲下来,将谢沉渊的双臂放在身前,双手撑地,想把谢沉渊背起来:“我背你走。”
话音刚落,沈纵就看见了他身前的手在一滴一滴的渗血。
很快,雪白袖袍变成了鲜红一片。
沈纵低着头,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根本无法支撑着谢沉渊站起来。
血滴洇在地上,混着他的眼泪。
“是因为我的爱不够吗?”沈纵眼前模糊成一片,哽咽的泣不成声。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沈纵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件事,谢沉渊要死了。
是不是他给的爱不够保护他?
沈纵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他的后背属于谢沉渊温热的血从一点逐渐蔓延到他的全身,他在背着一个血人。
“对不起。”
谢沉渊的声音在沈纵的耳边响起,轻轻的,像是一缕春风,带来熟悉感。
原来那次桃花下,春风中,谢沉渊对他说的也是对不起呀。
沈纵咬紧牙关猛地转头,双眼通红:“我不接受。”
谢沉渊坐在地上,白衣早已变成血衣。
他张开嘴巴,想说什么。
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从他口中涌出,然后变成灵光消散于天地。
沈纵怔怔看着这一幕,忽然发疯一般再次想背着谢沉渊逃走。
只要离开这里就好了。
离开这里,谢沉渊就可以好起来了。
“他要死了。”陆寂站在不远处,说出的话让所有人震在原地。
陆楼后退一步,秋水剑掉在地上也未察觉,闻寒脸色一白,周围的大道门弟子也是不敢置信。
“你给我闭嘴!闭嘴!”沈纵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可以这么嘶厉,他的脸庞愤恨扭曲,仿佛恶鬼一般:“谢沉渊不会死,要死也是你们死,你们才是该死之人,你们怎么不去死,你们怎么不去死!!”
越来越多的灵光散于天地间。
沈纵抬头,看见了天魔相的崩塌。
他安静无声的消散,不留一点痕迹,仿佛天地之间从未出现过这尊巨大的遮天蔽日的法相。
乌云散去,阳光洒落在谢沉渊身上。
他的背脊弯曲,头颅微垂,长长的睫毛紧闭在眼睑处,神色宁静温和,像是睡着了一般。
沈纵放下上邪剑,跪坐在谢沉渊身前,他拿起谢沉渊的手,发现他的指尖也在渐渐变得透明,沈纵想抓住那些四散的灵光,重新拼凑成谢沉渊,可是,他抓不住,那些灵光像风一般,一吹就散。
“为什么…”沈纵至今觉得这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陆寂也想知道为什么,明明有和他一战的实力,甚至他都已经做好拖着天魔战死南荒的准备了,可他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伪装。
他们所有人都被谢沉渊骗了。
陆楼死死抓住闻寒的手,失了一臂的他此刻突然吐出一口心头血,根本无法承受这种事情。
他曾想过,大战过后,偷偷藏着一缕清远的魂魄带回落雪峰,温养百年也好,千年也好,他重新开始养着清远,永世不出落雪峰。
可如今,清远他在魂飞魄散,身魂俱灭。
谢沉渊听见阿纵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
沈纵不想哭,可是心上人化作灵光消失在他眼前,无异于折磨的他痛不欲生。
“为什么…”沈纵不明白谢沉渊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泪水穿过衣诀,滴落在地。
谢沉渊的身躯在变的透明,就连衣诀也不能幸免。
他看着沈纵,想擦掉他的眼泪,发现自己的身躯已经散去了大半。
谢沉渊看向对面的人,身形越发虚无,就连声音也飘渺起来,传入众人耳中。
“我生于天地。”
“自当归于天地。”
沈纵抬手摸了摸谢沉渊的脸,泣不成声,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不要哭,阿纵。”谢沉渊的面容逐渐模糊,似在呢喃:“我很高兴。”
“我终于不用再背负我的宿命了。”
“我会变成这个世界的风雨霜露,山河湖泊,花草树木,反哺天道,已经…已经足够了…”
李冶听完,再也忍不住说道:“沉渊,其实你的心脏一直都在…”
“不要了。”谢沉渊摇了摇头,声音愈发飘渺,仿佛放下了所有:“我不要了。”
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阿纵。”
沈纵眼前模糊一片,感觉到肩膀上多了一点重量,谢沉渊疲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想睡一会。”
沈纵眼睛盯着前面,没有勇气转头,直到灵光彻底溃散,最后的雪发化为乌有,肩膀处唯一的一点重量消失在天地间。
沈纵发现自己没有了声音,就连听觉也在失去。
他站起来,耳边似乎响起了系统尖锐的警报声。
他听不到系统在说什么。
整个世界好像在剥离他。
他看着谢沉渊的配剑上邪剑陡然爆裂开来,上面一层层的剑光碎裂露出了原本的面目,血红的剑身似是一颗心脏,上面还有清晰的血管纹路,而后,从剑尖到剑柄,一点一点消失在了天地间,和谢沉渊一模一样。
沈纵忽然想笑。
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这算什么?是大道门对谢沉渊的仁慈吗?
他们把他的心脏挖走了,又把心脏做成了一把剑,亲手把剑赐予他,而后看着他日夜受心疾之苦,而解药一直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些人怎么不去死啊?
沈纵很疑惑,该死的人是他们才对,还有那些妖魔也是,是谢沉渊让它们吃人的吗?这些正道名门凭什么把罪证都算在谢沉渊的身上。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还不如干脆毁灭。
如此肮脏丑陋的世界,根本不配存在。沈纵双眼猩红,俊朗的面容狰狞无比,指尖点在系统的红色按键上。
等沈纵再次醒来时,他已经住进了桐泽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重症病房。
沈纵望着窗外,面无表情。
而在他的手机上,已经没有了那个氪金恋人游戏。
第84章
谢沉渊死去的第一年。
陆楼独臂下山。
彼时白凰正忙的很,婆娑自从谢沉渊死后就昭告天下代替天魔执掌南荒,那么多妖魔都在南荒,虽说大战时期死了不少,但毕竟活着的还是大多数,他们被婆娑强制性的留在了南荒。
天魔自解散于天地,但是可与他一战的大道门掌门活了下来,这种巨大的隐性威胁让这些大妖团结在一起,以防人族修士反扑,若是他们真的打算鱼死网破,那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这样一想,大多数妖魔都老实了起来。
妖魔一多,吃喝穿用就是一个问题。
白凰无奈,只能在南荒和人族边界占据了一个荒废已久的小镇,他甚聪慧,将半妖鹤以及一些胆大的半妖从上清山带到了这个名叫月亮湾的小镇。
白凰带着天守,让天守住在月亮湾。
原因无他,天守力量极为强悍,哪怕是一些大妖都不是他的对手。
半妖们在他的看护下,逐渐在月亮湾站稳了脚跟。
三方在南荒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有时候白凰就在瞎想,谢沉渊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事后发展,要不然当初他把天守带在身边教导干什么。
但不管白凰怎么想,那个人终究是不在了。
鹤他们跟在白凰身后,和人类的大宛月国做起来交易。
起初,白凰将那些妖魔们褪下的皮毛蛇蜕鳞片卖给驻扎在大宛月国的修士,然后从他们那里获得基本需求,衣物粮酒类的。
衣服自然是最简陋的,但妖魔们也不在乎,能穿就行。
以前他们都是各自为王窝在老巢里不出来,哪怕不穿衣服也没任何问题,但他们现在聚在一起,就不一样了。
哪怕是妖魔,但是天天看见不同族的其他妖魔袒胸露鸟的,任哪个妖魔都反胃,最主要的是,因为不同妖魔的审美不同,你觉得露出来的鳞片好看,我觉得我的羽毛才好看,两两相看,互不顺眼。
只有穿衣服才能解决此事,谁也不看正好。
因此白凰每次拉衣服都是拉一大车。
粮食妖魔们不稀罕,他们最想吃的是人类,对此,白凰冷笑一声,让他们饿了就去南荒深腹处的大山自己找东西吃。他们现在是战败一方,想要回到从前无所顾忌的日子,估计难得很。
他们不吃,粮食全给罗刹女和春秋两人。
罗刹女在新的梨花宫捣鼓捣鼓,时不时的弄点新鲜吃食,哄自己开心之余又有点惆怅,算计来算计去,她还是被婆娑留了下来做婢女。
春秋抱着剑,仍板着张死人脸。
酒是个好东西,妖魔喜欢的很,但白凰只在月亮湾的春风楼卖。
妖魔们想喝,就要穿上衣服,老老实实的拿自己值钱的东西来换,并且若是恶意伤害月亮湾的半妖,不好意思,婆娑可以把他们抽的死去活来,是真的死去又活来,先是打个半死皮开肉绽,骨肉分离,然后治愈如初,再打个半死再治愈,手段恐怖让妖魔们胆寒,不敢越雷池一步。
婆娑偶尔也会站在梨花宫的最高处,望着远处的人间。
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但他已经把能做的尽力做好了。
陆楼踏进月亮湾,婆娑闪现在他身后。
婆娑化为人形时,容貌俊秀,身姿清瘦。
白凰推门出来,看见陆楼,也愣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这人是谁,谢沉渊的师尊。
“秋水剑主大驾光临,不如进来喝一杯。”白凰将门彻底打开,阳光洒在月亮湾唯一的春风酒楼大堂内,空气中泛着淡淡的酒香。
半妖鹤机敏的擦了擦桌上,然后从酒窖里拿了一坛好酒出来,分在酒碗内,他的翅膀洁白如雪,收拢在后背,他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生活的很充实。
末了,又从后院里摘了一束花插在堂前的花瓶内。
陆寂走进酒楼,坐下来。白凰喝了一口酒,笑道:“秋水剑主莫不是看不上我们的酒?”
陆楼右臂空荡荡的,只有左臂完好,他抬起左臂仰头将那一碗酒全部喝完:“我想带天守走。”
白凰挑眉,莫名显得有些讽刺:“你莫不是忘了天守不是人族。”
“半妖也没关系。”陆楼早已查过天守,他对半妖的身份并不芥蒂。
“那你想带天守去哪?”白凰招手让鹤把天守带过来。
“他想去哪就去哪?”陆楼眼神看向右方,天守懵懂的走出来,他的脖子上挂满了书籍和纸笔,腰间缠着一个拨浪鼓,桂花糕被他放在了一个布袋里,看见不远处的老人,面露厌恶之色。
他讨厌那天来的所有人类,都是因为他们,沉渊和小纵都不见了。
“他是沉渊的师尊。”婆娑拍了一下天守的肩膀。
天守听见沉渊两字,神色十分悲伤。
他是沉渊的弟子,沉渊是那个老爷爷的弟子,关系好像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