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夜翼心中浮现出的疑惑与阿尔弗雷德一般无二。
　　“您觉得蝙蝠侠有没有可能早就认识那个孩子了？”
　　半日前的夜深人静时管家先生说，“虽然我们彼此认识对方的时间不长，但他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或许我得说这是老爷……不知概算优点还是缺点之一，他相当惮于付出信任。”
　　也曾踏上过战场的老人摇了摇头，不愿去思考由什么样的经历来造就性格，对尚还懵懂的年轻人继续，“但是我绝不会忽视，他像信任家人般信任你我。他也在试图关照你们今天遇到的那个孩子，尽管结果不尽如人意。”
　　“也许他只是愿意尽责任。”迪克说。但他很快想起他和布鲁斯在蝙蝠车里进行的平和的对话，以及当时可能单方面的轻松熟稔的感受。
　　“也许。”阿尔弗雷德说，“但我不愿意辜负任何一种可能性。您对成为韦恩家的养子这件事怎么看？”
　　他口吻如此自然，以至于迪克反应了两秒钟才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
　　或许是那一刻他的微表情泄露了端倪，见微知著的管家先生轻松地微笑起来：“看来我不用为你们之间的相处担忧了，说不定韦恩家族很快就会迎来新成员。”
　　“但这不可能，蝙蝠侠不会答应的。”
　　“他会邀请你。我不和未成年打赌，夜翼先生，但也请接受一个阅历丰富的老人的建议，适当考虑这件事吧。”
　　迪克从睡前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布鲁斯，我……”
　　摩西正接着他刚才的话说：“但有的时候，你能做到的比想象中的少，而需要做的则更多。”
　　“布鲁斯。”迪克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能让蝙蝠侠去接触一个邻市的中学生，只有韦恩出面才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帮助我、指点我、或者资助我。”
　　“这不是施舍。”年长者指出。
　　“我知道。”迪克眨着眼睛，它们不知道为何有些酸涩，他尽力把突然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我没说我不乐意，相反我很高兴，可是你不能用‘能者多劳’之类的说辞敷衍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其他人？”
　　“……我以为是你主动坐上蝙蝠车的。”
　　“行了，你知道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
　　摩西不由得调整了下姿势。如何与少年人妥善交谈，简直是每个自诩成熟的大人永恒头疼的话题。
　　“因为——因为很多你现在不了解的原因。”
　　想来其他世界的蝙蝠侠应该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困扰，毕竟据摩西所知那些世界从一开始就有韦恩家，那么布鲁斯·韦恩的童年经历大概广为人知。或许是因为灵魂融合的缘故，尽管仍然没有记忆，但他还是能根据感觉给出答案：大家过去都惨的如出一辙，所以蝙蝠侠心有戚戚。
　　可是原谅成年人的自尊心吧，他实在不愿意把话直接说出口，再惹来一堆关于‘时间，人物，地点’的盘问。
　　哪怕他知道迪克是出于好心。
　　“因为我知道这有多难。”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说，“我不能只是看着。”
　　他们在寂静的厅堂中互不相让地对视。
　　直到阿尔弗雷德走回来，若无其事地打破沉默：“您不是要调查走私商的事情吗？还是说今天要去韦恩集团？卢修斯会感动的。”
　　摩西回过神，正事重新占据思维高地：“不去，我要去蝙蝠洞，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也。”迪克恶狠狠地说，“我们得抽空打一架，布鲁斯，你刚才说会指点我的。”
　　年轻人，你很有勇气。
　　摩西回想着夜翼的行动方式，边评估教学方案边说：“不用抽空，现在就行。”
　　半个小时之后，热身运动完毕的蝙蝠侠毫无动摇地坐回电脑前，留下迪克一个人满腔怒火地锤地板，脑子里还回荡着前者的物理式谆谆教诲。
　　愤怒是人类进步的动力之一，对此摩西良心一点也不痛。
　　他花了一点时间将那个从黑帮头目手中拿到的印章复原完毕，对着搜索到的九头蛇资料陷入了思索。这是个曾经隶属于二战中纳粹德国的武装组织，存在历史相当悠久，其起源也暂时不可考。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都以为自己成功覆灭了这个邪恶的团体，然而显而易见，那只是正派人士的一厢情愿，九头蛇的触手散布的角落比想象中还要多得多。
　　这不由得让摩西想到了今天哥谭警局提及的德国走私犯。对方基本在星城活动，近期才尝试着将生意网伸展到哥谭，从这个角度上讲，诬陷韦恩集团是他们的客户还真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如果他们成功了，这将会成为一条极为有效的勒索渠道。哥谭警局内或许也留有他们的后手。不是摩西不相信戈登局长，实在是警局内部黑的非同寻常、举世皆知。局长先生上位以来的整顿已经卓有成效，不过仍存在不少漏网之鱼。
　　但他们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成功？
　　摩西短暂地陷入费解。
　　布鲁斯·韦恩明面上是个除了换女伴勤快一些、除此之外无太大缺点及优点的平庸之人。别人都知道他只是韦恩集团摆在明面上的吉祥物，想要诬陷他布置了什么高端的阴谋诡计，还要考虑受害者的智商、以及别人信不信韦恩少爷能干出来的问题。总不会是指望稍微惊吓一下公子哥就会屈服于恶势力吧？那太低估暴发户的脑子，也太称赞蝙蝠侠的演技了。
　　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他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当时韦恩集团董事长正出席一场正式商业酒会，陪伴他的是最近刚认识的某位模特。中途摩西取了一杯酒，以呼吸新鲜空气的理由暂时出门来到花园里，准备过段时间就找地方把酒倒掉，或者想办法换杯别的。此前一切交流应酬都顺利进行……直到昏暗的环境里一把坚硬的金属制武器突然伸出抵住他的后腰。
　　“不想受伤就别动，也别喊，大少爷。”他的女伴轻声说，“我们首领想要见您一面。”
　　摩西头脑迅速转动，几秒钟后他假装受到惊吓，指尖颤动，高脚杯跌落在一旁。
　　“你的首领是谁？”他用尽力掩饰但仍然有些不稳的声音问。


第15章 十五只蝙蝠
　　被绑架可能是每个富豪都会遇到的困扰，但通常情况下，倒霉的总是富豪的亲人或朋友。然而布鲁斯·韦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偌大哥谭的小报记者们竟然没人能打听到他的家庭状况，绑匪无奈之下直接盯上本人也就不足为奇。
　　摩西老老实实被自己的女伴铐起来蒙住眼睛塞进车里，一路沉默着被带到目的地。他在心里掐算了下时间：路上用了二十五分钟左右，应该还没有走出哥谭。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听着耳边传来的风声、还有涌进鼻腔的熟悉的湿润泥土味道，心中逐渐升起不妙的预感。
　　“欢迎来到阿卡姆。”跟在他身后的女人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你应该还没参观过这个地方吧，韦恩先生。”
　　不巧。摩西心想。我好几个晚上都是这里的常客。
　　“你们要做什么？”他追问道，“为了钱？”
　　“只是想邀请你见我们首领一面。”女人淡淡说，“就在前两天，我们的一桩大生意被蝙蝠侠破坏了。另一方合作伙伴觉得受到冒犯，派来了他们组织当中的二把手。”
　　谁？九头蛇？黑帮？还是第三方？
　　摩西：“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可以为自己辩解。我们只是需要解释，以及看你、韦恩集团董事长是否具备合适的态度。”
　　金属门安全锁被启动的声音，不知道是主囚室还是办公区——千万别是主囚室，不然蝙蝠侠今天晚上又要加班，虽然现在已经是了。
　　摩西被一把推到靠墙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就是布鲁斯·韦恩？”另一个语调更有韵味的女性声音传来。
　　“是。”沙哑的低沉男声说，“人我给你带来了，想要问什么自己去问。”
　　“注意你的态度，黑面具。”
　　“我们是合作！不是上下级！你以为把哥谭首富绑架到阿卡姆是很容易的事情吗？这里可全都是疯子！”男声略显暴躁，紧接着传来凳子腿与瓷砖碰撞的刺耳声响，“你自己问吧！我们走！”
　　沉重的脚步声和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脆响，安全锁再次启动，而后最后一点喧嚣平息，周围环境瞬间变得连呼吸声都很明显。
　　摩西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高跟鞋清脆的‘哒哒’声又一次响起：“你好像并不是很紧张。”
　　一只手轻柔地搭在了摩西的肩膀上，让他情不自禁地往后靠了靠。
　　“我可以给钱。”他调整自己的嗓音，让它听上去含混而紧绷，“你们没必要这么做。”
　　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向旁边移动、抚上他的脖颈，在致命之处缠绵了会儿。
　　“你的心跳加快了。”女人若有所思地说，“真的是因为害怕吗？”
　　不等摩西开口，她忽然一把扯下蒙住青年眼睛的黑布。
　　“晚上好，韦恩。”
　　摩西的瞳孔在接触到光线时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下。
　　一个棕发绿眼的女人正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且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可能是摩西最近遇到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的共同点。她们都擅长在各种奇妙的场合穿高跟鞋、长得漂亮、且带着久居高位的气质。
　　“我该怎么称呼你？”他问道。
　　“塔利亚·艾尔·古尔，你可以叫我塔利亚。你的相貌比照片上还要出众，让人一见难忘，韦恩。”
　　“布鲁斯。”摩西观察着女人身上的武器装备，顺口纠正她的称呼，“在这点上你远胜过我。”
　　塔利亚微微一笑。
　　“我很乐意和你发生点什么，亲爱的。但这不是我今天来哥谭的目的。诚实地回答我，布鲁斯，你和蝙蝠侠是什么关系？”
　　“……什么？”
　　“别在我面前装傻，这个夜晚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漫长。”塔利亚带着薄茧的手指仍然按在男人的咽喉上，缓慢地收紧，另一只手按在他坚硬的胸膛上，“你也许没听说过我们，但刺客联盟了解与你相关的一切——你最近打算收养的那个小男孩怎么样了？你喜欢孩子？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生一个？”
　　“这和——蝙蝠侠——没有关系！”
　　“真的吗？”女人长腿迈步向前，其中右腿向上蜷起，抵在摩西双腿之间的空隙处，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难道你要告诉我，你从未见过那位哥谭骑士，而韦恩集团的所有高科技产品都只开发了民用版本？”
　　摩西在现在挣脱手铐反击、同时暴露蝙蝠侠身份，与暂时静观后续之间，选择了后者。
　　男人英俊的面孔逐渐因为窒息而染上汗水和红晕。他睫毛似乎因惊恐而颤动，徒劳地向后抵着墙壁，断断续续地哑着嗓子说：“本来，如此！”
　　喉咙上的桎梏忽地一松。他被迫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我很遗憾。”塔利亚站起身拍了拍手，但听不出她声音里有多少失望之情，“为了表达我的歉意，就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吧，有关于我们为什么将见面地点顶在阿卡姆——黑面具和稻草人做了点小交易，而恐惧毒气在审讯的时候真的很好用，是不是？”
　　疯人院办公室惨白的灯光下，青年的脸上血色尽失。
　　“你们不能这么做。”他的声音带着反常的低沉。
　　“我可以，或者说我已经这么干了。”塔利亚俯下身，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不会致命，亲爱的，愿你享受我送给你的小礼物。”
　　她话音刚落，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忽然闪烁了下，而后彻底熄灭。
　　在这刹那间，塔利亚毫无停顿地一跃而起向后闪避。与此同时，一股拳风倏忽而至，猛然袭向她的后脑。
　　——不是布鲁斯？！这个念头刚兴起不久，她侧头躲开那个角度有些低矮的拳头，却没注意一颗遥控蝙蝠镖在房间里环绕了半圈，而后带着麻醉效果的金属翼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留下道不起眼的血痕。
　　几秒钟后，手电筒的灯光亮起，突然冒出来的援军开口：“她怎么了？我刚才还没打中她。”
　　看着那个眼熟的带着红色头罩的身影，摩西哪怕中了稻草人的恐惧毒气，一时仍陷入无言。
　　How old are you？
　　怎么老是你？
　　我就只几个小时没盯着监控，你就跑到阿卡姆里面来了？下次是不是还要在牢房里和小丑肩并肩？
　　但布鲁斯·韦恩是没和对方见过面的。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蝙蝠镖收起来，甩开手铐站起身说：“我补了一拳。”
　　“哈，还挺不错的嘛。”少年凑过来搀了他一把，“你还能走？她说那个恐惧毒气，你没挨上吧。”
　　“……她将液体喷在了手腕上。”简直像别的女人喷香水。
　　“系统。”摩西在心中问道，“这玩意不要紧吧？”
　　系统久违地探出头：“没事，解药暂时都不用，你要相信蝙蝠侠的体质和意志力。”
　　“……”
　　摩西对此无话可说。他打开窗帘观察了下室外的动静，然后忍着眩晕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
　　“我在调查黑面具，正好看见他们绑架你。不能从正门走，外面全是黑帮的人，你能爬通风口吗——不行也得行，除非你想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