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他说话的时候,脖子传来清晰的咔嚓一声,这声脆响掩盖了他原本要说的话,凫休只看见他父亲的嘴,轻轻翕动了一下。他往前挪动着想要听清楚,却惊恐万分地发现何瑜的头往下坠去。
他父亲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很柔软,又从柔软中渗透出一种冷却的僵硬,最终再无生息地,跌落在床榻上。
凫休放声大哭:“父亲!”
“快来人,快来人啊!”
等在门外的大夫急匆匆闯进来,在一片哀叹和哭泣中,确认了何瑜的死亡。
凫休面对父亲的死悲痛欲绝,他以头抢地,昼夜不停地在床榻前哭泣,最后哭得昏厥在地,才被大夫抬了出去。
凫休哭得如此伤心,大臣们也悲痛异常,他们除了跟着凫休一起悲痛之外,还要潸然泪下地劝凫休保重身体,他很快就要成为一国之君了,万金之躯不可悲伤过度,以至于损坏。
而此时百越的营帐中,元久与神女相对而坐。
元久举爵敬酒:“仰赖神女妙计,百越方能在此战中得胜。”
神女笑盈盈地看着元久,端起爵,以袖挡面饮下。
元久放下杯酒,斟酌片刻问:“我为越王元久,未曾得知神女姓名,不知应当如何称呼?”
神女放下衣袖,媚笑起来:“大王取笑小女子了。”
“我叫……夏丹。”
第2章 惧内
由于整个馆驿内的气氛过于悲伤,所有人都沉浸在失去何瑜的悲怆中,几天后待何瑜彻底凉透了之后,凫休才终于缓过神来,着手准备处理何瑜身后事。
这会儿才有人想起周琰,发现这人一溜烟怎么还不见了,赶紧派人前来寻找。
湖城的馆驿并不多,仆役挨家挨户地搜,也只花了半日功夫便找到了周琰。
仆役哭丧着一张脸,打听到他住哪间屋子,火急火燎地就上去敲门。
可敲了半天,也没个声响。
仆役摘下头巾,扇着脸上的汗水,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桌椅挪动的声音,料想应该有人,可却迟迟不见有人过来。
“大人,您在里面吗?”仆役在外头叫。
周琰隔了好久才回答:“什么事?”
他刚抬转头朝门外看了一眼,夙鸣就一口咬在他耳朵边上,把耳朵通红的狗子叼回来。
“别管他!”
夙鸣勾着周琰的脖子,虚虚地撑在桌沿,实则半个人吊在周琰的身上,像春天一片垂在水面的柳叶,上下轻轻地摇晃,在水面一碰就一抖,激出一片涟漪。
周琰依样画葫芦,舔舔夙鸣的耳畔,夙鸣就扒住他的背,用力往前挪,跟他贴得更牢一点。
他们各自轻轻地幽吟,夙鸣咬住周琰的下唇,撬开一点点的齿缝,在外头打着圈勾引。周琰被撩了好几下,就迫不及待地撬开他的嘴唇,深深地探进去,撕咬着亲吻。
周琰用力地往里顶,一下一下越来越快,伸手揽住他的背和腰,小声警告:”别出声,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在这里。”
夙鸣在桌前摇摇欲坠地往下滑,他被卷入一个漩涡,身体在沉沦,不自觉地往前伸展,仰头却只觉得一片眩晕。他想要出声,却被捂住了嘴,挣扎着翕动嘴唇,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声音被强迫咽下去,在喉咙口上下游窜,周琰用力吮吸他的脖颈,夙鸣一阵一阵地发抖,呜咽着发出细细的哀吟,在周琰的指缝里钻来钻去。
很痒,心痒难耐。
门外的仆役上前一步,怀着悲痛的气息,抑扬顿挫地说:“大人,大王不幸病逝,因太子凫休还需尽快回到姑苏即位,大夫们,有的也已先回去了。”
隔着一扇门,仆役还不知道里头正忙着。
夙鸣竭力搂住周琰的脖子,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但这感觉充满愉悦,让人想忘乎所以的陷落。最后他实在是喘不过气来,头晕目眩地摸到桌上一个铜碗,胡乱抓起,朝门上扔过去。
哐当一声,铜碗砸在门上,又掉在地上,叮叮当当响了好长一段时间。借着这一声响动遮掩,夙鸣终于发出一声无可忍耐的呻吟,他把头埋进周琰的颈窝,心满意足、又怨气十足地咬了一口。
仆役吓得连蹦带跳往后撤退,高声呐喊:”大人?是您本人在里面吗?”
周琰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是。”
他本来还想多说点,但夙鸣趁他一抬头,就贴过来,亲他的喉结。
周琰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亲得连尾音都变了,他当场把夙鸣抱起来,随便扯了件衣服垫在墙上,狠狠地贴上去。
仆役料想或许是这个噩耗过于让人悲痛。
毕竟大王驾崩的时候,大臣们一个个都跟失心疯似的痛不欲生。抱头痛哭的、捶胸顿足的、借酒消愁的、出门故意掉坑里的,跳河自尽被捞回来的……五花八门、干啥的都有。
于是仆役继续说道:“太子殿下吩咐,大人可自行先回到姑苏,殿下近日悲痛万分,尚需时日静养,待太子殿下回到姑苏,再召见您。”
又隔了很久,仆役听到里面桌翻凳倒,发出激烈的撞击声。
周琰已经把夙鸣摁到了床上,更准确的说,是夙鸣把周琰摁在床上,并且自上而下地把他整个搂在怀里,为了不让他说话疯狂接吻。
床快要被晃塌了,声音越来越响。
周琰被夙鸣控制住,动弹不得,求饶:“被发现……怎么办?”
“你都敢找个美女去见大王,怕被他听见?”夙鸣膝盖抵住他的腰,骑在他身上,咬着他的耳朵,一面软绵绵地哼着,一面又凶狠威胁,“负心汉……还没找你算……算账呢……今天弄死你!”
仆役等不到回答,叹了口气,怏怏地说:“大人,我这就先回去了。”
隔了好长一段时间,周琰才回答:“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仆役这会儿大概已经走出二里地了。
周琰估摸着仆役大概已经溜了。
夙鸣这会儿趴在他肩上,半眯着眼睛不想说话,刚才还气势汹汹要杀他来着。
“怎么办?”周琰待仆役走后,撩起他的头发亲了一口,惆怅地对夙鸣说,“诸事缠身,你我露水情缘一场,我得回去了,还怪舍不得你的。”
夙鸣别过头去,怏怏地把手甩开。
“这是什么反应?你就没有舍不得我吗?”
周琰去抓夙鸣的手,夙鸣往后一抽滑了出来。
“混蛋,嘴上说得好听,到了姑苏城怕是转头就把我给忘了,不如就此别过。”
“那怎么行?岂不是要我日思夜想,等着你来?”周琰正襟危坐看着夙鸣,“不如你跟我走,去姑苏如何?”
“我怕你委屈了我。”夙鸣凑到周琰面前,忽然换了个语气,怨气十足地说,“跟你走,想得美!你在外面招蜂引蝶,回去之后怎么向家里交代?到时候剩我孤苦伶仃一人在你府上,你也不来帮我,那可怎么办?”
“啊……”周琰若有所思,“我的确是很惧内。”
“罢了,露水情缘,就此作罢。比不得你的百年之好。”
“那我再建一座别院给你住。”周琰凑到夙鸣耳边悄悄说,“我瞒着他,给你建一座更好的。”
“这么好啊。”夙鸣被感动,忽然露出忧心的表情,“不过这样一来,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那你替我求求情,让他原谅我。”周琰把夙鸣搂在怀里,撩起他一截头发挂在手面,吻了一下,垂下眼帘,露出一个两边为难的神色,“我也不想闹得妻离子散,你们就我一个夫君,何必争得你死我活?”
“原来你是这种人!”夙鸣终于笑出声。
“夙鸣答应了吗?答应我吧,快点。”
夙鸣不慌不忙地掰扯:“我之前就问过你,要不要陪你去姑苏,不过你好像更希望我留在羽渊池……”
“现在我改主意了,你既然来了,就待一段时间再走。”
夙鸣被周琰拦腰抱住,他看到周琰一脸期待的神色,故意提醒他:“又不是第一次去,只是前几回你都不在,你家什么样我比你熟悉。”
周琰坚持:“所以不一样。”
“好吧好吧。”
第3章 仆役
的确是不一样的,周琰在姑苏的住处,夙鸣之前来过很多次,但每一次这里都是空空荡荡。
但这一次是不一样的。周琰替他开门,跨在门槛上抵着,回头对夙鸣微笑,让他先进去,那一刻夙鸣的确有一种全然不同的触动。
往后许多次,周琰也会这样替他开门,他们携手走进属于自己的家里。下雨天的时候会撑起一把伞,夏日炎炎的时候,会抬袖遮一遮日光,走过很多很多寻常,又或者不寻常的日子。
家中的仆役都在后院摸鱼,只有老管家在院里走动。老管家看到周琰突然推门进来,有些惊诧,目光一瞥,看见夙鸣更是紧张。
他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大人,然后无助地看着周琰,余光在夙鸣身上瞥着。凭借着多年积累的职业敏感,老管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立即退到一侧。
他看到那个新来的男人,看了他一眼,似乎友好地笑了一下,几步就朝里面走来。而自家主人跟在后头,关上了门,心里明白了个大概。
作为一个职业道德良好,心理素质过硬,长期从事服务业的尖端人才,老管家对这种情况,展现出了丰富的应对经验。
他跟上去,试探了一下:”大人,是否请客人到厅堂一坐?我去沏茶。”
“不用,他要什么东西,你们拿给他就好。今天起,家里的事以后都听他的,不用再问我。”
果不其然,老管家低头称是。
“二少爷,请吧。”周琰笑着问,“要我扶着你吗?”
老管家转身离去,迅速将这个新情况传达给了另三个仆役。告诉他们家里来了一位新的主人。
甭管这位二少爷哪里冒出来,反正今后事务安排,一切都听二少爷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大人的话就不用听了,具体怎么听,大家都放机灵点。
年轻仆役尚不明白“放机灵点”到底是什么意思,几个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探讨解决方案。
“什么叫放机灵点?”
“就是见机行事,你这都不懂,怎么混的?”一个仆役经验丰富,他偷偷摸摸地招招手,示意大家凑近,仔细听好。
“这核心要义呢,就两条。”
“这第一条,平时尽量低头,不要东张西望。人可以懒,但不能事儿多,懒最多挨几句骂,万一知道点不该知道的,王侯府邸,搞不好小命就没了!”仆役说的恐怖,抬手往脖子上一划,其余几个打了个寒战,齐刷刷地捂住自己的脖子。
“明白了吗?”
几个仆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第二条,就是但凡他俩争起来,你们先打自己。”
“为什么?”
“劝架有功啊。你们想,他们一个屋檐底下,低头不见抬头见,今天吵明天和。你们占哪一边,都免不了被记恨。但你们先骂自己,咱主子,不就不好再找理由怪咱们了嘛。”
几个仆役再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们把责任往自个儿身上揽,他俩不就气消了吗,一高兴,不得赏你钱吗?”
这个仆役以前是服侍姜尤大夫的,姜尤大夫家里的人口数量,比这里多得多。他的三个老婆、四个女仆,还有五个杂役之间有较为复杂的人伦关系,内卷比较严重。
所以这位仆役,在面对此情此景时,展现出了丰富的斗争经验。
于是这些仆役们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放机灵点的意思。
瞻前顾后,不如凡事低头;想吃回扣,就得扛下所有——最终目的,是利用复杂的家庭关系搞钱。
“你们在干嘛?”周琰突然从他们背后窜出来,几个仆役赶紧要跑。
周琰逮住刚才还滔滔不绝的仆役:“找你呢,过来铺床。”
仆役麻溜地跟他走了。
这几日周琰和夙鸣都没怎么出门,整个姑苏城传遍了何瑜在征伐百越一战中不幸丧命的消息,悲痛之余人心浮动。好在太子凫休顺利即位,他立为太子已多年,但之前并不居住在姑苏,一直居于乾楚边界之地。
何瑜在传位这个问题上,早已替凫休安排妥当。他多年隔绝凫休在外地,既防着他野心勃勃想提前篡位,又给他留足了建立战功的机会,所以待到此时,凫休既名正言顺也有功勋在身。
凫休厚葬先君于姑苏台,但丧事却从简处理,他亲自为父王守孝,在即位之初便树立了仁孝之君的风范。
在乾国百姓的心中,他们在经历了一代铁血君王的统治之后,期待新君是一位仁慈的君王。
等何瑜的丧事办得差不多了,凫休回到了城内的宫殿,他秉持着一切从简的原则,将城外的姑苏台做凭吊和狩猎之处,而非赏玩游乐的宫殿。同时宣布停止城内的宫殿的扩建,将钱和人手都挪到军营和修建水利上去。
姑苏城已是初秋,虽然午后依旧炎热,但早晚已经有微微的凉意。
那名先前被周琰叫去铺床的仆役,隔了几日后,在一个凉风徐徐的夜晚,再次被周琰叫去。
仆役不知有什么事,他听闻叫他,便立即前去,等到了卧房门口,发现他们家大人正堵在那儿等着他。
仆役对周琰,打心眼里并不尊敬。
他身上有姜尤大夫家里沾来的市侩,一个人市侩的典型毛病,就是把人性的弱点当聪明,并产生一种邪门的优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