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兰本来就有点心虚,被师父挑明了这么一说,顿时怒火冲天:“怎么了师父,你觉得我打不过他吗?”
苏砚棠连声附和:“就是!我们女同胞怎么就不行了?俗话说得好,人生遭遇本不同,莫以成败论英雄,蚂蚁还有四两肉,妇女能顶半边天!”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师父气得快要冒青烟了,他本来以为绾兰已经够不好管的了,没想到还有个更皮的。
师父绷着脸教训:“不要互相推卸责任,都给我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
反思就反思。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绾兰沉默了一会儿,她怒气冲冲地告诉师父:“师父,我反思好了!这种人决不能放任他继续为非作歹!我一定会好好练功的,以后这种人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砍一双!”
说罢,绾兰转头就冲出了门。
苏砚棠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师父望着冲出去的绾兰目瞪口呆。
周郢静静地在羽渊池养病,苏砚棠被师父一顿抱怨加牢骚,按着头去山里找药,但他也明确说了,这就是心病,药的作用有限,得等他自己缓过来。
在周郢醒来之前,苏砚棠禁止所有人过去看他,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默默遵守了这个规定。
羽渊池是温柔乡,这里不会让人觉得冷,但宛城却从初冬走向了寒冬。
何瑜并没有回到雪堰,他留在了宛城,娶了炤君的夫人为妻。通常,这种直接而赤裸的羞辱,都以喜事装点门面。
子常将军的妻子被赐予了孙眷做小妾,婚宴大喜的日子在十二月的一个冬天,那天天气很好,天空中有一轮红色的太阳,云是连成一片的白色,很像何瑜攻入宛城的那天。
周琰在喜宴上与孙猛和王玉莲久别重逢。
这两个童年的伙伴高兴极了,过来拉着周琰喝酒。
纵使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可总有人愿意待他一如既往。
周琰喝多了就跟他们絮絮叨叨说起炤君,说起大楚的日子,说他收养了一只小猫,好像只是来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
孙猛举杯喜极而泣,他碎碎念着说本来还担心周琰在这里受委屈,但看他什么都好,他白担心这么多年了。王玉莲则腼腆而害羞的告诉周琰,他娶了媳妇,是乾国一个美丽的姑娘,喜欢他的心细如发。
周琰默默地听,一杯接一杯地喝,他忽然笑了起来,这六年来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堪称绝世无双,在场的好几个女眷被他这一笑,脸都红了。
那天的月色也很好,一轮满月当空挂着,星星像是碎掉的琉璃铺在空中,苍穹之下有一片温暖的红色烛光,喜宴上烛火通明,周琰喝了很多杯之后终于觉得暖和了起来。
他应该开心,纵使这快乐十分短暂。人生开心的时刻本就寥寥,像一颗星辰陨落,带着苍凉的结局,望见的那一刻很美,砸落到地面,就剩下满地的尘嚣和一个巨大的空洞。
他已经很知足,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幸得偏爱,哪怕是他憎恨到底的人,也给了他全部的保护。可他却永远也无法对自己满意,也永远无法再快乐。
孙猛屡屡想找周琰搭话,但他看到周琰在喜宴之上常常失神,似乎装着很多的心事。
王玉莲看到周琰右手上的戒指还在,嘴角还有淡淡的伤疤,他不怎么用右手,喝多了手指会无意识的蜷起来,在戒指上面抚过。
他的两个伙伴都没有问周琰,为什么至今还是孤身一人,为什么绝口不提他追寻而来的人。
他们本以为能见到的,那个只留在他们想象中的,神秘的人。
于是他们只好,颇有默契地缄默不言。「「九一五⑧六八三三一」
第74章
何瑜在宛城驻扎下来,并没有要回到雪堰的意思,何瑜在这里见识到了中原地区最好的犀牛皮和最坚固的车乘,他脸上羡慕的神情溢于言表,让孙猛照着这样的军甲,改造乾国的盔甲和武器。
孙猛忙完了就来找周琰,他向周琰展示了他改进后的青铜机扩,他制作出一把铁质的弓弩,专门架设在城墙之上使用,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拉开,已经隐隐有弓车的雏形。
孙猛身材瘦弱,需要脚踩在弓弩上才能把弓弩拉开,周琰单手抓起轻轻一拉,给撑开了,孙猛看得愣在原地。
“哎呦我的妈呀,你,你……你平时都在干什么?”
周琰一松手,一支铁箭向天空飞射出去,路过的一只鸿雁一击毙命,笔直地掉了下来。
“我平时待在这里没事情可做。”周琰很平静地把弓弩还给孙猛,“给我儿子抓两只麻雀来玩。”
孙猛大惊失色,大叫起来:“什么!你先等会儿,儿子?哪来的儿子?什么时候搞出来的?”
“这儿呢,小黄,过来。”
小黄说着这就来了,呲溜一声钻到孙猛脚边,就地一躺,喵呜叫了一声。
可惜孙猛是狗党,他比较喜欢中华田园犬,对猫无动于衷,小黄卖萌失败。
周琰发现孙猛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他托腮凝视了自己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思地走了。
几天之后孙猛回来,他给周琰打造了一把特殊的弓弩。这把弓有三个折叠层,能固定在手腕上,像铁护腕一样牢牢固定,扣动悬刀的部分就能把它张开,张开后架上弓就能像正常机扩一样使用,要比一般的弓威力大很多。
周琰很喜欢,孙猛给他系在手腕上。
“那谁,小黄他爹……”孙猛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地试探,“我问你个事。”
“啊?”
孙猛的眼神畏畏缩缩:“你除了这种东西,其他的刀剑应该也都很熟悉,你就不要瞒着我了,你手上的茧我看得出来。”
周琰还是一样的说辞:“我闲着没事干。”
“你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玩命地练兵器。”
周琰抬头,朝孙猛看了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孙猛深呼吸几下,他退后了几步,像是退到了一个安全的距离才敢说话似的,“我觉得,人得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打仗呢?”
孙猛见他不说话,皱眉,严肃地说:“情绪不好总是要找个宣泄的口,以前那么闹着玩也算是发泄,可你现在再发泄到自己和别人身上,会闹出人命的。”
周琰愣愣的看着孙猛,孙猛瑟缩了一下:“你不想听这些,当我没说。”
“是。”周琰笑了笑,“我应该早听你的。”
“你会回来吗?”孙猛叹气,“我们都希望你回来,薛竺大人也很挂念你。”
“薛大人好吗?我走后连累他了吧。”
孙猛摇头:“怎么会呢?大家都很喜欢你。”
孙猛退到门边,小心翼翼地说:“虽然……虽然你可能心里没有我们,但我们依旧希望你回来。”
孙猛想了想,赶紧补充了一句:“绝对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也没有说你做错了的意思!”
“我会回去的。”周琰轻声回答,“我一定会回去的。”
新的一年伊始,对于身居宛城的乾王何瑜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宛城被攻破,诸侯震惊,为了稳固南方地区的秩序,他们立即派来军队前来支援。乾军远涉别国,遭遇中原车骑的围攻,何瑜的三军主将中的南面军主帅凫观,在三道隘口后方的平原上,与中原20万大军正面交锋。
乾军虽善于山地作战,但这一次在平原区碰上了如此悬殊的兵力,几乎毫无招架之力,连连退去,直至退回姑苏城。
但是凫观率领大队人马逃回姑苏城后,非但没有整肃备战,而是迅速立即自立为王,并派出大军阻拦何瑜回到乾国。
而越王元常此时也趁何瑜腹背受敌之际,为讨回檇林,出兵袭击了乾国。
孙眷劝说何瑜:“今大王已经西进破楚,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无人匹敌。大楚虽名不能取,但大王已有破大楚之实,可以先行回姑苏,再做打算。”
何瑜迅速做出了选择,他决定舍弃宛城,立即回到姑苏,清除凫观的势力。
此时的姑苏城已经被凫观大军全面控制,虽然兵马不多只有五千余人,可整个姑苏城都传遍了何瑜被困大楚,凫观代为王的消息。
三月下的姑苏,是草长莺飞的时节,但早春的深夜依然有冬日未曾散去的寒意。在这样一个依旧有余霜的夜晚,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进了姑苏城。
此人闯入城的方式简单粗暴,他手上有一把弓弩,在远处击杀了在瞭望台上观望的士兵,然后用一把黑色的长剑劈开了城门的锁。
城门在墨蓝色的深夜发出“咿呀”的长调,然后门被缓缓打开了。
周琰第一次来到姑苏城,看到姑苏城两侧柳絮拂面,花满枝头,远处传来潺潺河流的水声,水上有乌篷船摇动,还有梆声传来。
姑苏很美,可惜今晚要沾一点血色。
“大将军,不好了,有人攻进来了。”
“派兵阻拦,拦住他们!”
凫观一声令下,五千兵马全部朝城门口汇集过去,周琰看到手持着火把和长枪的士兵们冲杀上来,他一挥长剑砍在冲在最前面的骏马上,红色的鲜血伴随着马的嘶鸣炸裂开来,冲进道路两边,于是枝头沾染上了不属于这座江南水乡的绯红色。
周琰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他手中的长剑削铁如泥,锋刃薄如蝉翼,斩下那么多将士的首级也未沾染一滴血色,反而折射出一种隐隐约约的银光。
周琰一直往前走,不断往前走,有人冲上来就一剑了结,不论多少。
在引出了大队的兵马之后,他忽然左手拉开机扩,射杀了一个马上的士兵,一跃上马,朝凫观大营冲去。
凫观没料到前来的人只有一个,他派出了全部的士兵冲出去围城,营地空虚,只派几队精干将士守卫。周琰悄无声息出现在营地,随便截住一个士兵。
“不要动,带我去见你们将军。”
凫观见有人闯入大营,大惊:“你,你是谁!”
周琰手中的剑架在士兵的脖子上,慢慢逼近:“大将军,现在就走,我不会杀你。”
凫观很硬气:“大丈夫要杀要剐随便,有何惧哉!”
周琰一剑抹了士兵的脖子,士兵惨叫一声倒下。
“你!”凫观顿时气瘪了。
“大将军,你多废话一句,我就杀一个你的近卫。”周琰手中的黑色铁剑在地上轻轻划了一下,将倒下的士兵挑开。
“等他们全死了,我再杀你。”
“你,你……你不要过来啊。”凫观连连后退。
“走啊,我说最后一遍。”
凫观咬牙切齿:“你是何瑜的人吗?”
周琰转身,他左手轻轻一抬,拉开弓弩,对准了一个守在门口的士兵。
那名士兵在原地不动,他死死地盯着周琰。
“大将军,你的士兵训练有素,可保你逃出生天。”
周琰微微一点头,对门口的士兵表示赞许,然后他忽地松手,箭直接穿透了那名士兵厚实的铠甲。
“大将军,快走!”那名士兵在危机的一瞬大叫起来,他话音未落便被当胸刺穿,飞出去老远,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之后,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凫观震惊地说不出话,他忽地站起来朝外奔去。
“跟我走!“凫观大喊,”快跟我走!“
凫观连夜逃出姑苏城。
何瑜不费吹灰之力夺回了姑苏,他尚在回乾国的路上,但已派先遣军前来传令,将都城从雪堰迁至姑苏。
这是周琰为何瑜第一次出征,何瑜感慨万千,六年之后周琰终于愿意为自己挥剑,这竟然让他感到荣耀。
周琰向何瑜转述的与事实有一些细微的差异,他说自己来到姑苏城之后与凫观战了几个回合,凫观受伤后仓皇走水路逃走。他为了不让何瑜回到乾国,面临杀伐过多,贪婪无道的口舌,便没有继续追击。
穷寇莫追,何瑜对此欣然应允,还重赏了周琰,他回到姑苏城后为周琰特地建了一所小别院,给他等同于上卿大夫的一切待遇。
这是何瑜悄然无息的变化,他已不复当年的残酷凶狠。攻破宛城时他毕生所求的已经达到了极限,周琰也回到他的身边,此后他对名誉的渴望,便盛极而衰。
他接受有的东西注定要离他而去,第一次是女儿的牺牲,第二次便是接受了凫观的逃亡。
凫观逃亡之中与炤君碰面,得到了炤君的庇护。这位对何瑜恨之入骨,但却无能为力的大楚前任君王,将凫观分封在自己的领地,以此宣泄对何瑜的愤怒,尽管这愤怒并不能改变任何东西。
周琰对何瑜所赐予的一切都欣然接受,他住进了属于自己的庭院,虽然不似大楚宫殿那么大,却有一片春意盎然的后院。后院很大,甚至还有一条浅浅的小溪,和一座点缀其上的小石桥,园中种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和茂盛的草木。
小黄从宛城搬到了新家,有了一个稻草堆起来的小窝,可以在院子里的草坪上打滚。
再后来,等到夏季到来的时候,周琰去雪堰看了薛竺。
第75章
薛大人两鬓已经布满白发,但他依然精神抖擞,他看到周琰那一刻仿佛回到了数年前夏日的黄昏,周琰从门外走进来。
那个少年的身影不知不觉随着时间远去,眼前年轻人走上前来,他的外表更加迷人,神情更加温和,那种呼之欲出的锋芒,现在已经深深浅浅地成为了他自身的一部分,收敛进了他的举手投足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