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氏轻轻动了一下肩胛骨,竹篓掉落,他指了指掉落在的地上的竹篓:“打开看看,这是他让我给你的。”
薛竺大人绝对想不到,当初随意拿给轩辕氏的一封情书,居然在此时此刻,被别有用心地拿了出来,成为了一个巨大阴谋的导火索。
轩辕氏的所有计划,就是从这一封情书开始的。
他在路途上反复看这一首情书,这封情书让他如鲠在喉,他无法理解周琰竟然会以一种思念亡夫的方式,写下如此情意绵绵的东西。
他也曾经爱惜过周郢,尽管这种爱包含太多孤芳自赏的成分,局限在周郢是个死物,用以彰显他精湛的铸剑技术的时候。但是后来周郢在乾国复活,轩辕氏对他的存在,就仅剩下心中永远无法荡平的不安和恼怒。
周郢放开轩辕氏,从地上拿起这封书信,这个位置,轩辕氏看到他的手在颤抖,但却看不见他的表情。轩辕氏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周琰欣喜若狂的样子,心想,命运真是一场玩笑。
“我不懂你们之间的感情,我也不想了解。”轩辕氏往前走了几步,扶住桌角,他的手和腿在刚才千钧一发的危险中战栗,此时仍然在微微颤抖。
他去桌上倒了一碗水,努力让自己从刚才的恐惧中平静。
“你看看他怎么形容你,他已经近乎认定你死了。你要是不去跟他见面,这样周琰还能记得你的好,若是你真跑到他面前,以你现在这副样子,你觉得他还会跟以前一样喜欢你吗?”
轩辕氏嗤笑起来,将凉水送到嘴边,说:“物是人非啊,你不是已经,在宫门外被拒绝了一次了吗?”
他将一碗凉水饮下,凝视着碗底反射着光的水渍,水渍扭曲他的脸,让他的脸看起来很狰狞。
轩辕氏愤而甩手,将碗中的水渍甩在地上:“为什么要骗你,是想探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到底究竟配不配!既然承认都是你的错,那我就再帮你一次。否则,我既不会答应让你去见周琰,也不会把他的书信给你。”
“好……”周郢慢慢地回答,“我跟你,去……姚城。”
两天之后的夜晚,周琰在宫墙外足足等了一个晚上,而轩辕氏载着周郢前往姚城的小船,也日夜兼程地往前行驶了十几公里。
“我会年后再来一趟大楚。”轩辕氏假意对周郢说,“等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再来这里一趟,顺便还风池的人情,那个时候,周琰也该想清楚了。”
周琰从夕阳落下等到白日升起,从余温未散的街巷,走到布满秋霜的水边。
他怀抱着所有破碎的希望,满怀希望地在整个宛城找了整整一天,走到整个宛城只有高悬天空的月色,走到夜深人静,四下空无一人。
周郢第三次丢下他离去。
等到第二天的朝阳在水面的尽头燃烧起来,将整个江面染成一片壮烈的绯红,周琰有一种惊人可怕的直觉:从今往后,二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相信那封信是真的,二哥不会跟他开这种玩笑。
但是不管什么理由,不管周郢遇到了什么,周琰都已经无法再原谅他的食言。
为什么答应的事做不到?为什么承诺给他的无法兑现?
他在这方面极端偏激,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小孩,仅仅就因为这一句承诺没有兑现,就因爱生恨,因为得不到宠爱而疯狂报复。 貮⑤㈦⑺陆泗⑷㈢
第63章
一路上周郢的情况时好时坏,他经常会不受控制地昏厥,胸口的伤经常疼得他站不起来,疼到最后他陷入昏迷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小船驶在江上,船舱摇晃得厉害,水汽四方包围,又让这其中冷得如同冰窖,一点热气都没有。
可每次轩辕氏都觉得他可能会死在路上的时候,周郢的情况都会好转过来。
小船终于来到了姚城,此时周郢已经几乎没有力气站起来。
轩辕氏拖着他,把他拖到竹林中,他指着一间不远处的小木屋说:“你看见这个屋子了吗?这里就是我跟你说的,我的这位老朋友住的地方。”
轩辕氏说罢,踏步先行上前,他走到周郢前方大约十米远的地方。忽然转身从竹篓里取出一把弓箭,飞快地抽出一根箭。
他离得太近了,那一箭贯穿了周郢的胸口,直接从后背穿了出去。
周郢被带飞了出去,他直接撞倒一根毛竹才摔在地上,当即感觉血腥味窜上喉咙,一种似曾相识的剧痛传来。
“你……”周郢想把喉咙口的血压下去,但血却翻滚着涌上来,他一字一顿地说,“跟了……我……多久。”
“很久,我本来应该在豫章之战前就杀了你。”轩辕氏的语气非常遗憾,“但是让你跑了。”
“我以前跟周琰说过一句话,兄弟之间的感情是非常脆弱的。”轩辕氏抽出第二根箭,他看到周郢咬着嘴唇,摇摇晃晃地想要爬起来。
“不要怪我。”轩辕氏张开弓,把箭搭在弦上,“你们迟早有一天也会分开,既然你承认了,这一切都是你的错,那么长痛不如短痛。”
“我想知道……你……想杀我……的……理由。”周郢呛得喘不过气,他弓着背轻轻咳嗽起来,每呼吸一下都觉得被四分五裂地疼,血迹星星点点地洒落在地上,“是因为……你天生……就讨厌我。”
他抬起头:“还是……因为……你觉得我……带坏了周琰?”
“对我而言不重要,对你第二种会更好。”轩辕氏的声音在寒风中冻结,“我相信你对他是有感情的,也愿意为周琰去死。”
周郢无奈地笑起来:“愿意倒是愿意,不过我得……让周琰知道……我为他做了多大的……牺牲。强买强卖的生意……算……算什么。”
“所以我说你天性邪恶。”轩辕氏怜悯地看着他,“你的毛病真是死到临头都改不了!”
“周琰就是喜欢……我……这样。”
轩辕氏冷笑:“周琰不喜欢你,是他让我来杀了你!”
“轩辕氏……我求你……不要再拿周琰当……借口了。你懦弱……胆小……又自大,你别……别提他了。”
轩辕氏感觉浑身的怒气上涌,他的手轻颤了一下突然松开,第二支箭飞了出去,却偏偏一歪,擦着周郢的身侧命中了一根竹子。
竹林忽然发出一阵响动,好像吹来一阵风,把整片竹叶都吹了起来。
轩辕氏抽出第三根,第四根箭,他使出全身力气发射出去,但不知为什么刮起了大风,那些发射出去的箭全都飞偏了,散落一地。
林中狂风骤起,风声过后林中忽然传来一声长啸,那是一声猿啼,震得人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周郢眼前一黑,这是他昏厥之前最后的一点零星的印象,他并没有看错,一个黑衣人从林中忽然窜到了他的面前,把他挡在了身后。
轩辕氏手中的弓箭停顿了。眼前这个黑衣男子身材高大,蒙着面,但眉眼凶悍,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轩辕氏。
轩辕氏缓缓将弓箭放下,露出一个遗憾而冷酷的微笑:“好久不见,老朋友,我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对面的黑衣人上前一步,挑眉:“轩辕氏,你我好久不见,为什么要在我的地盘上杀人?”
“正因为把你当作老友,所以借你的地方用一用。”
闫浩笑了一声:“你可真不见外。”
“我不杀人,你知道当初我铸了三把神剑,其中第二把为死物,只可惜乾国不知哪里找来的铸剑师把他复活了。”轩辕氏充满怜悯和鄙夷地说,“造出了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这个人生性邪恶,我不想在我的名声中留下这种污点。”轩辕氏坦言,“而且我有权杀死他。”
闫浩大笑,笑声在风中飘散:“轩辕氏,现在你在我的竹林里,我是不是也可以杀死你?”
“你若是不想脏了你的地盘,我便另寻个地方。”
轩辕氏将弓箭放下,朝前走来。
闫浩伸手阻挡:“慢!”
他也上前一步:“我这片竹林也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我旧相识一场,要走可以,他不行。”
“天下第一剑客何必捡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轩辕氏冷笑:“恕我直言,传出去恐为天下人耻笑!”
闫浩俯身一把,把周郢抱起来:“清高这点确实没法跟你比,不过我也年纪大了,多得了个毛病,看不得老棺材欺负年轻人。”
“你!”
闫浩扛起周郢轻轻松松,轻松得简直就像是把一件外袍搭在肩上。
他的眉头一皱:“怎么?我说要这孩子我要了,你有什么意见?别以为我没听见,打着我的名声出去骗人,你还要不要脸,啊?!真是气死我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闫浩越想越气,伸出手指指着轩辕氏,一顿痛骂:“瞧你那吹胡子瞪眼的倒霉相,名声大了脾气也臭了!你要是真想名垂千古留个好名声,就少干点折阳寿的缺德事!”
“你!”轩辕氏一时说不出话。
闫浩的眉毛浓密得好似鸟雀的羽毛,灵活抖动起来显得感情非常充沛,他的眉毛忽然一松舒展开来,气势汹汹。
“你什么你!我看你有病!没错,你这就是病啊!人到中年经,本事没见涨,脾气一大堆!碰见比自己年轻的就嫉妒,有了点名气就自命清高,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能为天下苍生谋幸福,啊?实际上穷得连饭都揭不开锅,是不是你?啊?”
“你!你放屁!”轩辕氏的脸涨得通红,他忍无可忍痛骂,”闫浩,你自己这些年不思进取,靠着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声吃老本,你才不要脸!”
两位中年人毫无形象地在树林间互相谩骂,场面一度失控。
第64章
“一看你这就是典型的人到中年,心理扭曲啊。你这个状况持续多长时间了?”闫浩十分鄙夷且嫌弃,“算了我不想跟你废话,反正我就一句话,他得留下!”
“你要他做什么?”轩辕氏冷笑,“你会后悔的,你不知道他天性是什么样。”
“多跟年轻人交流交流,保持心态年轻,能延年益寿。”闫浩再度感叹,“我劝你也心态好点,积极融入年轻人的圈子,不要封闭自我,这样容易被社会淘汰,我真心劝你啊。”
轩辕氏眼前一黑,他气得血压升高,还想说点什么挽回颜面,不料闫浩突然正色,严肃地说。
“再者,我与他有缘。我前些日子在竹林中收了一个女徒弟,小姑娘很有灵气,可惜脾气不太好,我已将她带回羽渊池,我刚才看这孩子说话温声细语的,留给那小姑娘做个伴,岂不妙哉?”
“恐怕你不能如愿。”轩辕氏冷言回答,“你就不怕他害了你那好徒弟?”
闫浩两边的眉毛同时扬起,他若有所思:“那岂不更好?我收的那个小姑娘一心要超越我,当天下第一剑客。可惜好胜心太强,又在山里呆惯了,野得很,连我都管不住她。真要遇上个麻烦难对付的,倒也好让她吃点亏,磨炼磨炼心性。”
“如此甚好!”闫浩对周郢更满意了,他顺手抄起一根掉落的箭,在手里掂量着往前走去,半是请求,半是威胁,“老兄,看在你我老相识的份上,你就卖我个人情,将他让给我如何?反正你也看不上他,不如让我得个便宜嘛。”
闫浩铁了心要人,还给了他个台阶下,轩辕氏若是还不顺着台阶,麻溜地滚下去,轩辕氏担忧他真的朝自己出手。
于是,轩辕氏沉默了片刻,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竹林。
轩辕氏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猿啼,整片竹林风声大作,惊起一片鸟雀,随即身后一片寂静,闫浩带着周郢消失在竹林中。
炤君六年,何瑜七年。
闫浩扛着一个人在山水间游走,往百越深处的山中而去。在翻越几座连绵的青山,穿过干净得能一眼望到底的山涧静水之后,他抵达了羽渊池。
羽渊池隐匿在群山深处,对面就是涂山,隔壁涂山村住着那些年还不是风流倜傥绝世无双贵公子,只是隔壁村精神小伙的九尾狐苏砚棠。
羽渊池里有成群的白鹭和天鹅,信步所遇都是白玉兰和六月雪,花瓣和羽毛掉落在羽渊池附近,让整个羽渊池都布满了白色的绒毯。
这里还可以看到世界上最美的日落,羽渊池的池水一年四季都清澈见底,水池里潜游着一条条会发光的红色锦鲤,翠绿的水草在水底摇曳,一层层地荡起涟漪,好似少女翩翩起舞时扬起的裙摆。
日落时分阳光照下来,整个水池就会泛起波澜,发出万道金色的光,和天空中鎏金的晚霞交相辉映,就好像是滚烫的金水倒入了水池,绚烂无比。
绾兰今年十二岁,她在羽渊池边折下一根杨柳枝玩耍,看到闫浩扛着一个人回来。
她看了闫浩一眼,又看了那个受伤的人一眼,转过头去继续盯着池水发呆。
闫浩把周郢抱下来,他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周郢胸口被鲜血浸透,那支箭从胸口穿出去,卡在他身体内,不拔出来根本没法让他靠在床上。
“作孽。”闫浩低声嘟哝,又朝门外大喊一声,“绾兰,进来!”
绾兰就当没听见。
“绾兰!”
绾兰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她绷着一张脸,一脸杀气地走了进来。
闫浩皱着眉头招呼她:“帮个忙,把箭拔出来。”
“你自己没手?”
“怎么跟你师父说话呢?”闫浩两眼一瞪,“我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