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
　　“一把青铜曲刃剑。”
　　公主思索了片刻：“哦，我想起来了。”
　　“怎么，你想要啊？”
　　周琰猛地抬起头：“若公主能还我，小人感激不尽。”
　　公主看着周琰，她幽幽地吐出两个字：“可怜。”
　　她抓住周琰的肩站了起来，睥睨他一眼：“跟我来吧。”


第21章
　　周琰忙不迭站起来，跟公主朝后宫走去，在后宫门口他猛地刹车，表示自己不便进入公主寝宫，在此等待就可以了，要是公主觉得他没有诚意，他跪着等也不是不可以。
　　怜玉公主说得没错，周琰的确缺乏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尽管他嗅到了危险的气味，但他无法判断这种危险究竟是什么。公主冷笑着扑了上来，用细长的指甲一边殴打周琰，一边死死地掐住他，将他连拉带拽拖往自己的寝宫。
　　公主在见到周琰那一刻深受触动，仿佛看到沐浴在春色中的一棵青葱的树苗。她的脑中炸响起那个温柔又残酷的男声，嫉妒和渴望同时翻滚上来。她的身体已经死去了一部分，但还有一部分活着，竭尽全力想要挣扎着复苏，公主当即产生了一个念头，她要利用这个年轻人，她要从他身上找回自己被夺走的青春！
　　悲剧总是以轮回的方式发生，怜玉公主看不到自己穷凶极恶的样子，和当初姜尤将她拖走时一模一样。她叫着，让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宫女滚开，一边把周琰拖进了寝宫。
　　周琰整个人都是懵的，在蒙圈的状态下，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甩掉公主，而是趁机混进寝宫把青铜剑拿走。
　　直到公主把他拖到屋内，一边把他按在地上，一边抓挠着他大喊：“像你这样年轻又漂亮的男孩子总是无人垂怜，那些又老又丑的男人们反倒妻妾成群，这世道像什么样子！”
　　周琰终于被吓着了，他猛地把公主推开，迅速站了起来。
　　怜玉公主一下子撞在了自己的梳妆台上，上面的珠宝散落一地。
　　周琰翻身半跪在地上，警告公主：“公主不可自降身价！”
　　各式各样的珠宝被扔过来砸在他的脸上和身上：“给你，都给你。”
　　周琰抬起头扫了一眼化妆台，公主立即抓起了那把青铜剑大叫：“你待在那里别动，你要是敢抢，我现在就把它砸了！”
　　周琰一动不动，他依然半跪在原地，半晌他问：“您究竟想怎样？”
　　公主手持着青铜剑，脸上露出一种既哭又笑的表情。
　　她忽然膝下一软，跪在地上，青铜剑触碰地面发出哐一声回音。
　　“我在你面前，你竟然无动于衷，只关心这把剑！是本公主入不了你的眼吗？”
　　周琰低下头，他只能再重复了一遍：“公主，您万万不可自降身价！”
　　“只要你留下来，这把剑我就还给你，否则，我就砸了它！”
　　“公主，呃，那个，我可以留下来教你学刀枪棍棒。”周琰退让了一步，“实在不行，做女工，跳皮绳也，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公主，您不要这样轻易把自己的人生毁掉，我看了也会很难过。”
　　公主咬牙切齿：“你在可怜我？”
　　她不给周琰说话的机会就咆哮起来：“是我可怜你！你以为有谁会看得上你吗？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周琰忽然站起来，将公主的衣袖一拽，公主正脸着地，双手反剪被按在地上。
　　公主只觉得手臂疼得要断了，她瞬间陷入绝望，闭上眼睛等死。
　　“公主。”周琰牢牢地把公主按在地上，他的声音平静又冷酷，“你刚才还对我趾高气扬的，但现在呢，我只要手上再用点力就能杀了你。”
　　公主并没有说话，她往前倒去，好像已经放弃了挣扎。
　　“你有仇人，我看得出来，我知道这是什么心情。”
　　周琰松手，公主顺势倒在地上，她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萎靡地倒在地上，
　　“换做我，就算要死也不会选这么狼狈的死法。公主请起，你还有机会，拼尽全力咬住你的仇人，直到被五马分尸拖走为止。”
　　周琰轻轻把那把青铜剑捞过来，抓住了象牙剑鞘。
　　公主双手撑地，缓慢地支撑起上半身，她的头发横七竖八地披散在身前，挡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片刻的沉默后，她又大叫：“滚！”
　　周琰就等着她这句话，他保证麻溜地滚，现在就滚，他站起来转身就跑。
　　他没注意到周郢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剑身嗖一下像弩箭弹射了出去，直接刺进了周琰的腹部。
　　周琰被周郢撞在地上，他率先察觉到的并不是腹部传来的剧痛，而是嘴角一热，他的嘴角居然还被开了一道口子。
　　“三郎。”
　　周琰忽然听到了一个温柔的男声。
　　“三郎，想见我吗？”
　　那个声音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发出一声幽微的叹息。


第22章
　　周郢再次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周琰感觉腹部传来一阵酥麻，随即是剧烈的疼痛，就好像一个人用嘴唇吻着，然后猛地一口咬进了皮肉。
　　周郢一下子飞了出去，布满格菱暗纹的剑身竟然布满血槽，在昏暗的室内呈现出一种被血渍浸透的暗红色，它掉落在公主的脚边，闪着凌厉的光，一动不动。
　　周琰目不转睛地盯着周郢，他不知道刚才那声音是不是幻觉，他感觉浑身一半的血都被抽走，此时他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一阵一阵地发冷。
　　周琰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他十分艰难地朝门口挪过去。
　　一名好心的宫女替周琰打开了宫门，他还没来得及对这位仗义人士表达感谢，就听见宫女发出了连声尖叫，齐齐往后退出去。
　　宫女们看见周琰被公主连拖带拽抓进了寝宫，慌忙之中立即报告给了宫中的卫士，卫士们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又立即上报给了何瑜。
　　何瑜暴跳如雷，他认定一定是周琰的错，他温吞懦弱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胆大妄为的事，他派了两队人马匆忙赶来，要将周琰碎尸万段，结果一推门就看到了周琰倒在地上。
　　何瑜看到浑身是血的周琰，看到公主身边掉落的周郢剑，他略过周琰走到怜玉公主面前，将她扶起。
　　“怜玉，发生了什么？”
　　怜玉看到何瑜漆黑的眼睛，阴沉得如同暴雨前的乌云。
　　何瑜轻声问：“怜玉，是不是周琰想伤害你？”
　　怜玉公主神秘地笑起来，这个笑容激怒了她的父亲。
　　何瑜一把掐住了怜玉公主的脖子，猛烈地摇晃着她的身体：“怜玉，说话，说实话！”
　　怜玉公主感觉喉咙口那根鱼刺被按住，再度剧烈地疼痛起来。
　　“是我把他叫来的。”怜玉公主低头媚笑起来，盯着何瑜的手，咬牙切齿地说，“这个贱人不肯听我的！”
　　何瑜的手缓缓垂落，忽又扬起，一巴掌把怜玉公主掴在地上。
　　怜玉公主跌倒在地，周郢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刚好落在了她的手边，钉在地面上。
　　这把剑闪烁着碧色的光，如同一片月光下纯净的湖泊，卷着浮萍泛起层层涟漪。但浮萍之下又有红色的血丝闪动，怜玉公主不知为何觉得那像是一个人站着，有一双青蓝色的眼睛，皮肤透出青色的血管，能看到皮下跳动的血脉。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由此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幻觉，仿佛那里站着一个人。怜玉公主像是受到了一种奇妙的蛊惑，她伸出手去抓周郢，就好像那真的是一个人，她想搭把手站起来。
　　怜玉公主碰到周郢的那一刻，再次听到了那个温柔的声音，声音顺着指尖一震，触电般往她心里钻进去。
　　“公主，你还好吗？”
　　“公主，你还记得周琰刚才对你说的话吗？拼尽全力咬住你的仇人，直到被五马分尸拖走为止。”
　　于是她像是中了邪一般，忽地抬起手臂，大叫着朝何瑜身上刺去。
　　何瑜一脚踹在怜玉公主身上，将她踹飞很远。怜玉公主撞在墙上，神情痴傻地滑落下去。
　　等怜玉公主再度清醒过来，她已经被关在了石牢内，地上铺着潮湿又肮脏的草席，墙头有一支明晃晃的蜡烛。
　　何瑜请了宫中的大夫给周琰查看伤势。他身上的伤口并不深，但创面很大，周郢身上的血槽太多，这一剑刺下去，普通人大概率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大夫以养伤为由，把周琰暂时软禁在宫中，每天鸡汤鱼肉的伺候着。尽管周琰在躺了一晚上之后就没什么事了，但看病的大夫有意无意地警告周琰，大王认定了这回是公主的错，周琰现在必须配合大王的意愿受重伤。
　　周琰只好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脑海中时不时回想起那个声音，那是二哥的声音吗？还是幻听？
　　如果不是这一剑刺中他的腹部，现在被关在石牢里的就是他；如果不是公主刺向了大王，即便是她承认把周琰拖进寝宫，他也绝不可能一点责罚都不受。
　　何瑜无法原谅怜玉，无法原谅他恩赐的仁慈——尽管是自以为是的仁慈，竟然导致自己这个愚蠢至极的女儿，拿起剑刺杀自己。
　　他感觉受伤，对自己的女儿寒心，他要怜玉付出代价。⑨肆⑨⑧七④①⑧①


第23章
　　刺杀君王理应当斩，拿怜玉公主献祭重塑周郢，变成了理所当然的惩罚。在诸多巧合以及有意的推波助澜下，何瑜终于迈过了所有现实和心理的障碍。
　　公主被关押十天后，何瑜召见了姜尤和钩师，秘密协商了重新铸剑的事。
　　以防生变，何瑜告诉两人，不要让公主知道这件事，这位君主对女儿最后的一丁点儿怜悯，是准许她回到自己的寝宫，在死前能睡个好觉。
　　姜尤大夫亲自接公主出石牢，他扶着公主慢慢走出昏暗的牢房，一步步朝寝宫走去。
　　怜玉公主此时已是冢中枯骨，她目光涣散，衣着邋遢，彻底失去了活气。姜尤大夫将公主送回寝宫之后，召集了几个宫女服侍公主沐浴更衣。洗漱完毕的公主情况并未好转，她重新穿上了华服，戴上了发簪，在华丽衣冠的衬托下她神情的惨淡更加明显，让人看了唏嘘不已。
　　姜尤大夫屏退了宫女，这是他第二次进入公主的寝宫，但这一次和上一次大有不同，他搬来一张木凳在公主身侧坐下。
　　姜尤大夫清了清嗓子：“公主，大王有件事，让小人告诉您。”
　　怜玉公主目视着铜镜，一动不动。
　　姜尤大夫叹息一声：“公主，您马上就要死了。”
　　怜玉公主转过头，她终于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公主，大王要将您献祭鬼神。”
　　公主失神地望着姜尤大夫，干涸的眼底泛起红光。姜尤大夫伸出手去抚摸公主的脸颊，公主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并没有推开。
　　姜尤大夫捧着公主的脸，深情地说：“公主，大王不让小人告诉您这件事，但小人实在是不忍心啊！”
　　姜尤大夫见公主并无反应，将公主的双手握住：“公主！小人真心爱慕公主，此心苍天可鉴，绝没有半点弄虚作假，小人……小人愿为公主赴死！”
　　姜尤大夫说罢，冲上去抱住了公主。倒不是情真意切，只是生怕因为说谎被雷劈死，赶紧抱住公主以防万一，就算天公责罚，也得拉着公主当垫背。
　　他颤抖着呼唤：“公主，公主莫要辜负小人的一片真心！小人有一计，若是公主成全我，我愿与公主一起逃走，去乡野之间做一对神仙眷侣。”
　　怜玉公主没有吭声，她麻木的身体在姜尤大夫的抚摸下短暂的恢复了知觉。
　　她伸手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姜尤大夫。
　　怜玉公主已无力拯救她逝去的青春，她的青春在一个乍暖还寒的节点被处以极刑。她的父王，还有这个王宫里的所有人，一刀刀，一片片地将她的青春切碎成四分五裂，丢弃在偌大的宫殿里，让她的吊唁都无迹可寻。
　　她此时只剩下所剩无几的求生欲，支撑着她唤醒身体的感觉，她想活着，哪怕是苟延残喘地活着。
　　姜尤大夫终于如愿以偿，他获得了全部的胜利：公主的身体和他的尊严。他告诉公主，两天后的深夜，他会来找她，带她从地宫中逃走。为了防止被人看出端倪，姜尤恳请公主不要收拾衣物饰品，按时吃饭睡觉，假装一切都不会发生。
　　怜玉公主遵循了姜尤大夫的指令，她不顾一切地抓住姜尤大夫，就像抓住一根摇摇欲坠的救命稻草。无论他是何等的卑劣不堪和丑陋，在此时都敌不过她卑微至极的，活下去的愿望。
　　怜玉公主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旁人只觉得她气色好了一些，没有人注意到她在生死存亡的的边缘苦熬，甚至一只脚已经滑入了死亡的大门。
　　两天后的深夜，姜尤大夫果然来到了公主的寝宫，他要公主立即跟她走，不要出声，不要惊动任何人。
　　怜玉公主紧紧跟在姜尤大夫后面，她穿过熟悉的宫门，看到高墙在夜色中如巨大的守卫。她恍恍惚惚地想，宫门外应该没有这么高的围墙，那里只有成片的麦田和土地，到了那里她就能获得自由。
　　她跟随姜尤进入地宫，但地宫之中却并不是昏暗的。她看到巨大的地宫中灯火通明，地道中站着手持火把和长矛的精兵守卫，脚边摆放着成箱的珠宝首饰。有三百宫女列阵等待着她，她的正前方有一个巨大的金色铜炉，已经点起熊熊烈火，边上一个男人伏地向她跪着，面前的木架上放着她似曾相识的那把青铜曲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