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
　　他用手在桌上画出这个字，笑得有些腼腆，“老板给我起的。”
　　顾渊：“只有一个字？”
　　他记得闵家的容也只说了一个字；、
　　岱点头点头，“在鬼界，除非是主母的孩子，否则只有名字。鬼界有很多像我这样的野孩子，要不是老板把我救回来，我早该死在荒郊野外了。”
　　顾渊：“我之前就想问了，鬼界既然只有每个家族的主母可以生育，怎么还有这么多流落街头的小孩和散修？”
　　“因为鬼母每次会怀上百个孩子，”有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赤枫步子迈得很大，片刻就到达了两人身边，单手拉开椅子靠了进去，“你没见过那种场景吧，生育会持续两到三天，那些孩子都是拿盆装出来的。”
　　“他们有专门检测天赋的法器，就像挑鸡仔那样，两个篮子，家族里面的人算一下能留多少，一个装留下来的，多数是女孩，剩下的装要扔掉的。
　　再打的家族也养不起”
　　顾渊：……
　　赤枫大概是回忆起了当初的场景，抬手点了下岱，“他就是盛家的血脉，我当时刚来鬼界每多久，都被吓呆了。还以为是什么做法现场。
　　一堆小孩就往草地上一倒，基本上都会死掉，死掉的孩子会溢散鬼气，有些生命力强一点的，就能靠着这些鬼气活下来。
　　他们那一堆死的就剩下他一个了，我就给捡回来了。”
　　顾渊不适地皱了皱眉，“她们看起来很正常，怎么怀上百个孩子的？”
　　赤枫看上去快吐了，她抬手比了下自己的指尖，“刚生出来的时候很类似卵，或者蛋。我刚才不是说那些小孩像鸡仔嘛，展开以后差不多就那么点。”
　　她端起茶碗喝了点水，抬眼时才发现顾渊的神色有些古怪。
　　“你怎么了？”
　　顾渊十指交叉，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郁明世将九婴和人族融合，其实就是让九婴拥有繁殖的能力。
　　但人族再能生，怀胎十月，双胞胎都算少见。也许十月对于九婴这种拥有数万年生命的上古妖兽来说已经是恩赐，但对于郁明世来说呢？
　　三清门后山的秘境中，数量以十万记的幼蛇根本不可能是人族的生育速度能弄出来的。
　　从刚才赤枫无意间提到鬼族的生育方式开始，顾渊就不受控制地朝那些幼蛇身上想。
　　怨气来自鬼界，再多一个强悍的生育能力也没什么奇怪的。
　　顾渊垂眸两秒，又抬起，“你最好还是别知道了。”
　　赤枫没有一点要纠缠的意思，上一次这只狐狸在给她阵法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后来就从万魔界拐走了七殿下，她现在也算是有经验了。
　　“但你总得告诉我你来万魔界做什么，不然我怎么帮你？”
　　……
　　赤枫的眼睛从瓷杯边上露出一点，氤氲的水雾下，更显妩媚多情，“你好像听惊讶？”
　　顾渊靠在椅背上，闻言诚实地点了下头，“有点，我没想到你会在见面的时候就选择帮我。”
　　“……大概是因为这地方全靠你给我的拿笔资源才能立得住，我前半生过得不怎么样，但现在每天赚钱喝酒玩男人非常舒服，就算是答谢吧。”
　　赤枫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要是顾渊继续说什么，反而显得矫情。
　　顾渊大致把自己和郁荼来到鬼界遇到的事情和赤枫说了一遍，只是没提他身边带着的那位“妻主”就是郁荼。
　　不然这人得缠着他问半天八卦。
　　“你知道闵家出了什么事吗？”
　　赤枫了然地点了点头，“其他的我可能还不清楚，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应该是无关人员中最清楚的之一。”
　　“大概三月前，鬼界边境出现了一部分溢散的怨气，我这楼除了卖欢也卖酒，很多都是外各族的稀罕货，。当时我就在界外进货，算是亲身经历。”
　　顾渊喝了一口茶，他要是没算错的话，三月前刚好是他和郁荼联手毁掉三清门后山秘境的时间点。
　　流云城里的琼花兼具输送功能。
　　所说，这就像是一个往水池里灌水的游戏。流云城是水龙头，琼花作为水管负责运输，而三清门后山的秘境就是那个水池。
　　送过去的怨气用来滋养幼蛇生长至成熟。
　　但三个月前，顾渊将水池毁掉了。流云城却仍在制造怨气，这些没有地方存放的怨气就溢了出来，这才被鬼界的其他人发现。
　　赤枫还在那里分析，反正就是各种各样的阴谋论。
　　顾·一切起源·渊诚恳点头：“我觉得你这些猜测都很有可能。”
　　赤枫双手合十，啥也不知道的“嗯”了一声，“不过鬼界这些人也懒得去找理由，他们只是想要足够精纯的怨气而已。谁能不喜欢银子呢。”
　　“所以我之前问你是来做什么的，”赤枫喝了口茶润嗓子，“你要是想要怨气，咱们就得抢在几个家族之前下手。你要是想杀人，最好在大比当天，混乱好行动。”
　　此时已经到了花街来人的时候，成群结队的鬼族女子走着走着手下就揽上了一个看上的。
　　酒色之下，最好打探情报。
　　“慢慢来，”顾渊说道，“这两天你先帮我打听一下，闵森有没有离开家族历练，都经历了什么，之前之后有什么差别。”
　　赤枫挑挑眉，用深灰色眉笔勾勒出的细长眉毛这样做的时候别有一番风情，顾渊倒是没什么，旁边的岱却有点脸红。
　　“这么简单？我还以为你要让我绑人。哪段时间的经历？”
　　顾渊：“你前老板到处找老婆时的那段。”
　　赤枫：……
　　“你的意思是，闵森是前魔尊没给名分的夫人？”
　　美艳的魔女怔愣了两秒，脸上的表情是混杂着困惑的激动，“你怎知道的？难道她给前魔尊怀了孩子然后流落到你们天剑阁了？”
　　顾渊抬手捏了捏鼻梁，“你能不能有段正常的想法？这件事以后再和你说，反正先帮我查清这件事。”
　　“有两个点，第一，我要知道闵森的生育能力有没有差别。第二，这段时间她去过人界的多少地方，这些地方后来都怎么样了？”
　　赤枫不傻，很快就从顾渊的话中掏出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但她只是若有所思地在桌上敲了两下，丢出一个“行”字。
　　她这边应下，顾渊就松了口气。
　　闵森曾经的经历，想要在闵府内套出来太过刻意，他一个男子在外面问又很容易引起怀疑，就算是伪装成女子，没有背景，估计被人也懒得理他。
　　交给赤枫就容易多了。
　　瑶苑下面生意应该很不错，他坐在五楼都听见底下逐渐吵闹起来的招呼声和走动响。
　　赤枫懒懒地回头看了眼岱，“下去接客人吧，我和顾渊再说会话。”
　　顾渊手指一顿。
　　岱明显有点不愿意，但还是委屈巴巴地点头，转身下去了。
　　“……我还以为那小孩是你的人。”顾渊道。
　　赤枫“啊？”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是我的人啊，他在我这里签了一辈子的卖身契。”
　　顾渊：“他好像挺喜欢你的，你也似乎不讨厌？”
　　赤枫一点没否认。“对啊，但我更喜欢灵石魔晶法器丹药，他不去给我挣钱，这些东西哪里来。”
　　顾渊第一次在渣这件事情上被另外一个人压了一头，赤枫没有丝毫要躲闪这件事情的意思。
　　“男人这种东西，到处都是，而且这东西是会跑的。他今天喜欢你，明天就能爱上别人。但资源握在自己手里，却是能带来切实好处的。”
　　顾渊哑然失笑，“你很适应这里啊。”
　　赤枫高傲地看了他一眼，那其中顾渊居然读出了点恨铁不成钢，“你都已经吃过教训了，怎么还看不透这种事情？”
　　顾渊心知她是在说自己和郁荼的事情。
　　“我和阿荼之间比较复杂……”到现在就算是顾渊自己也还没弄清当年的真相。
　　看似明了直接的往事在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的各有偏差，逻辑链和时间线都对不上。更重要的是，郁明世这个本该很重要的角色，却在两人的往事中提起甚少。
　　像是程颖那边只知道是郁明世掀起大战，魔界也是靠他才聚拢了很多妖族。但其他的，郁明世用了什么手段，他的过往，他的结局却语焉不详。
　　而最重要的是，九婴和被创造出来的那些异种现在还剩多少，有多强。
　　这些被郁明世用来与天道抗争的工具到底有多大的作用，是否真能像他当初设想的那样统一六界。
　　还有郁荼的体质和记忆问题。
　　事情太多太杂，就连顾渊自己想要完全理顺记清都有些费力。
　　但赤枫明显对这些一点都不清楚，她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顾渊，“还阿荼呢，魔尊认过你没有啊？”
　　“他认不认和我有什么关系？”
　　顾渊心想郁明世认不认我有什么意义，我家阿荼都没认这玩意当爸，我还赶着上去给自己找个爹吗？
　　但可能在赤枫这样的魔族心里，魔尊的话就是比较重要吧。
　　但这句话一出，赤枫那个眼神甚至带上了点可怜。
　　就是那种：怎么会有这么卑微的人？算了这是朋友。但这也太卑微了吧。
　　千言万语在这个魔女舌尖转了个遍，最后她只是慢吞吞地鲠出了一句：“你毕竟是要上他，总不能在床上打一架吧。”
　　顾渊：……
　　顾渊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在别人嘴里会和郁明世出现在同一张床上。
　　奇耻大辱。
　　这是污蔑！诽谤！造谣！
　　楼下笑语不断，楼上的两人却齐齐陷入沉默。
　　顾渊的静默被赤枫误以为是悲伤，她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就非得盯着魔尊不放，当初年少轻狂把人从魔宫带走也就算了。你俩是怎么开始的，我也不清楚不予置评。
　　但后来，人都回万魔界继承家业，明显是不愿意跟你在修真界混。你还非得巴巴跟去，你是不是有毛病？”
　　顾渊：……
　　他理解了一半。
　　赤枫嘴里的魔尊不是只郁明世，而就是指他家郁荼。
　　仔细想想，刚才两人说起前尘旧事时，赤枫对郁明世的称呼一直是“前魔尊”。所以在郁明世之后，还有一个魔尊，现在看来就是郁荼了。
　　但是，什么叫回万魔界继承家业？
　　郁荼当年还回魔界当过魔尊？
　　为什么没人提过这件事情？
　　……不对，提过，他刚刚醒来，第一次用入梦的时候，曾经的程颖阴阳怪气讽刺郁荼时，叫的就是“九婴魔尊”。
　　九婴，郁荼当初的尊号还是九婴。
　　他怎么会忘记这件事情？
　　……因为后来顾笙和他说，郁荼是为了他放弃魔尊之位，心甘情愿来到修真界的。
　　当时他心神大动，就忽略了这个细节。
　　顾笙的记忆连着郁荼，同样有缺失虚假。
　　相比之下，程颖说的就是事实。
　　郁荼确实曾经登顶魔尊之位，尊号九婴。
　　现在加上赤枫的……
　　当年——
　　在他把郁荼从万魔界带出来之后，回宗门之前，郁荼又反悔了，回去继承自家皇位，直接甩了他这个有污点的苦命狐狸？！
　　顾渊就像被雷劈过一样，直直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赤枫，仿佛被她的话深深打击到了。
　　赤枫突然就有点心虚，提人黑历史还往上面撒盐，自己也是够损的。
　　“你也别太在意，现在身边不是已经有佳人相伴了吗？你那‘妻主’怎么样？那个名门正派的大小姐啊？
　　我听说你们修真界都喜欢搞青梅竹马那一套，这位不会是你家从小定下的小娇妻吧？”
　　顾渊：不瞒你说，就是那位云霄派掌门之女云岚的亲生儿子郁荼郁大美人。
　　“……”他喝了口茶压压惊，“你给我说说那段时间的事情吧。”
　　赤枫不可置信，“为什么？”
　　顾渊朝外扫了眼，回答的含糊，“有些事情不太清楚，再回忆一遍。”
　　赤枫似乎比他更排斥说，仿佛当初受委屈的人是她一样，“不是……”
　　顾渊已经摆好了听故事的姿势，这样子让赤枫想起了当初那只不大的灰狐狸。要是他现在还有尾巴，大概得乖乖巧巧地抱在手里。
　　“……有什么好说的。”赤枫嫌弃地拍了下桌子，“你从万魔界离开了以后，大概隔了有一段时间吧，那个时候我还没来鬼界，在魔界周边找安身之所。
　　突然有一年初冬，你找到我，问我有没有进万魔界的方法。”
　　赤枫眼神有些深，当初在离开万魔界的时候，她就觉得顾渊这个人能做朋友，后来天剑阁渐渐交给顾渊更多的宗门事务，过渡区那的顾渊也分了一部分给赤枫。
　　他们两的关系有些像是商业伙伴。
　　中间大概隔了十二年，当时细雪如盐，纷纷洒洒地在边界的地面上铺了薄薄一层，要是不仔细分辨，还会以为是晨间没有消尽的霜。
　　有些干的寒气从窗户缝吹进来，把赤枫当时的落脚点吹得有些冷。
　　顾渊就在这样一个早晨撑伞而来。
　　赤枫还以为他是来交接生意或者执行宗门任务的，再不济也该是游山玩水。
　　但都不是。
　　顾渊看上去明显是冷的，他平时罩在身上的那层温和全然不见，属于剑修的坚毅锐利让那双黑瞳像是两片冰。
　　“现在怎么进万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