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在他胸前的绒毛里蹭了又蹭,嘴里发出一阵痴痴的笑声来。菲索斯不知道文森特心里经历的煎熬和被救赎后的释然,只以为文森特的猫瘾又上头了,有些不耐烦地推推文森特:“喂,差不多就行了哈——”菲索斯推了文森特两下,对方却没有反应。菲索斯叫了文森特一声,依旧是没有反应。他心里有点慌,拉开文森特去查看。文森特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嘴唇上几乎已经没了颜色。
“文森特……文森特你醒醒!”菲索斯高声叫起来,他的呼唤在洞穴中回响。不行……得赶紧找地方给文森特治疗!想到这里,菲索斯驼起文森特便往外跑,可他刚踏出洞穴便感到一种熟悉又令人胆寒的压力扑面而来。
是光明神!!菲索斯条件反射地张开防御结界,与此同时,传送魔法阵的金色光辉在灰色的天空中撕开了一个大洞。光芒普照中晨雾顿时消散。菲索斯啧啧嘴,这浮夸且缺乏实用性的魔法阵毫无疑问是他那个混蛋老哥的杰作。菲索斯后退几步准备迎敌,就在这时,金光中冲出了一道黑影——一颗屁股冒烟、嗖嗖作响的——火箭弹。
第四十一章 明明是我先来的
魔法防御挡不住物理攻击,火箭喷着烟花直接冲向高台。菲索斯跃起躲过了直接伤害,但还是被爆炸掀起的热浪吹飞。他勉强找回平衡,但身上驮着的文森特却向地面坠落。菲索斯追着文森特,在他的身体摔在地面的前一秒叼住了他的领子。文森特仍然不省人世,但菲索斯很快意识到,文森特不是昏过去了。他额头上现出了一串金色的符文,文森特的意识被带向了一个封闭的未知空间。菲索斯寻不到通向那空间的去路,却知道这种事是谁干的。
“菲尔洛斯!你我出来!!”菲索斯朝着天空中开出的金色漏洞大吼,可回答他的却不是他熟悉的兄弟的声音,而是一阵人类武器的咆哮。只见一架黑色武装直升机从传送门处缓缓降下,飞机门开着,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肩上扛着RPG,见突袭没成功,士兵脸色有些不悦。
火箭弹削掉了半个山头,在林中划开一道火舌。与此同时,菲索斯眼前的林子里亮起了许许多多较为暗淡的光芒。菲索斯能感觉到,正不断有人类被从远处传送过来。菲索斯放下文森特,张开羽翼挡在他面前。
现在的情况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能感受到,无论是头顶开飞机的佣兵还是周遭缓缓接近的人类都不是魔法师。他们既不是上次和自己对峙的那些菲尔洛斯手下的骑士团,也不是无面那种精神系术师。他们只是平民,是与魔法世界无缘的普通人,他们之中甚至还有未成年人和小孩子……人们接连从黑烟中走了出来,而走在最前面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文森特的姐姐维拉。她双眼无神,显然是被控制了,她端着不知从哪儿来的步枪,发现菲索斯后立刻开始攻击。步枪子弹被菲索斯的羽翼弹开,子弹虽然不足以击穿菲索斯的躯体,却带来了一阵无法忽略的刺痛。与菲索斯记忆中的十九世纪机关枪相比,当今人类的杀人武器无论在破坏力还是连发速度上都进步了不止一星半点。菲索斯露出利爪和獠牙试图威吓敌人,但那些被控制的傀儡脸上却没有现出丝毫畏惧,他们一些人朝菲索斯围过来,一些人则试图靠近文森特。菲索斯怒吼着撞开那些企图将文森特和自己分开的人,但却不得不控制着力道。对于他来说,消灭眼前这些没有魔法能力的凡人比碾死一群蚂蚁难不到哪儿去。可维拉、汉娜、迈克尔、莉兹……这些人不是文森特的至亲就是他的熟人,如果他轻举妄动杀了他们,文森特醒来以后要怎么办?
可如果现在不出手,他和文森特都会有性命之忧。菲索斯叼起文森特试图飞离包围圈,却遭到了武装直升机的压制。直升机上的武器可不比步枪,一发燃烧弹正中菲索斯的身躯。
羽翼很快被点燃,菲索斯的身体失去平衡,大头朝下坠向地面。他撞断了几颗杉树后滚进了草丛之中,他撑起身子,嘴中吐出一口黑血。文森特被菲索斯护在怀里,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沉睡中的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冲击,死死拧起眉头来。菲索斯还没来得及站起,维拉的子弹已经跟了过来。
维拉不愧是有过从军经验的人,手中步枪准头远高于其他被操控的村民,奔跑速度也较他人快上许多。眼见她冲到面前,菲索斯顾不上许多,抬起前爪向她扑去。菲索斯锐利的尖爪划过维拉的胳膊,打掉了她手中武器,可维拉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不顾手臂上血流如注,从腰间掏出军刀朝菲索斯刺去——“不!!”看到这里,文森特终于忍不住大叫出声,他扑上前去狠命砸着把他与菲索斯的世界隔开的透明壁障,但那层看似如琉璃般脆弱的薄膜却只是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停手,快让他们停手!”文森特转头对身后之人吼道,他眼里噙着泪,但神色却是愤怒而决绝的。
他身后是一间白色的屋子,屋子里除了一张放着棋盘的白色桌子和一对红色靠背的坐椅外便没有了别的家具,一个发色浅淡、容貌中性的男人坐在右侧的椅子上,此时正端着手中的骨瓷茶杯,神色泰然地品尝着冒着热气的红茶。
男人对文森特焦急的样子无动于衷。他放下茶杯,动作优雅地擦擦嘴:“文森特啊文森特,我说过的,能让他们停手的不是我,而是你啊。”这话提醒了文森特,让他想起了男人对目前局势的解释。事情是这样的。他刚才还沉浸在撸猫的快乐中,可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来到了眼前这见冰冷苍白的房间。房间没有门,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以及一个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银发男人。“我们又见面了,文森特。”男人虽然这么说,但这家伙让人想起默片里的旧贵族,文森特确定自己没见过他。只是这种十分装逼的说话方式的确让他感到耳熟。文森特走到男人身边,见男人手边桌上放着个国际象棋棋盘。可棋盘上只有两颗棋子,白色的呈人形,手中握着一柄长剑。黑色的则呈野兽状,拥有一双张开的巨大羽翼。文森特不知道人形指代的是谁,但这野兽,毫无疑问是菲索斯。想到菲索斯,文森特立刻警觉起来:“你是什么人,我们这是在哪儿?”银发男人只是笑笑:“来,先坐下。”
文森特本不想坐,可身后的椅子却冲过来撞在他膝盖窝处。他重心不稳,仰倒在椅子上。椅子载着文森特转了个方向,让他不偏不倚地直面棋盘和棋盘对面的男人。“你到底要干什么……” 文森特从男人的眼中读出了令人胆寒的恶意。“别这么紧张,我是来帮你的。”男人放下茶杯,摊开双手,“邪神和教会之间的冲突已经发展到了不可调节的地步。教会掌握了你的亲人,而菲索斯是你所爱——文森特,现在是到了你做选择的时候了。”文森特知道这个人在撒谎:“不,我会和菲索斯一起逃走的……只要熬到魔法失效我们就赢了——没人会受伤!”“逃?”银发男人冷笑一声,“你们总是想着逃,可你们真的以为自己能逃得掉吗?”他说着打了个响指,文森特右手的墙壁化作了一道透明的壁障,壁障另一侧,菲索斯正奋力与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敌人周旋着,文森特定睛一看,差点叫出声来——那些敌人带头的分明就是他姐姐维拉!文森特想要站起来,身体却被椅背死死吸住。银发男人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自己的指甲:“文森特,承认吧,你们输了,已经没处可逃了。现在这种情况,菲索斯和你的姐姐,两人中必定会死一个,或者……两败俱伤。”
“你……你胡说!你放开我……我,我才不会上你的当!”银发男人望向文森特,文森特的逐渐崩溃的样子让他的笑容愈发志得意满。“我说过的,我是来帮你的。”银发男人站起身,手中变戏法似的多出了一柄黑色的权杖。这权杖文森特认识,正是他从祖父的书房里带出的那把,“文森特,你知道这权杖是打哪儿来的吗?”文森特咬着牙沉默,银发男人于是开始自问自答:“这权杖本是一种古老信仰的产物,信仰的核心是一位不知姓名的自然神,据说那位神明大人就沉睡在我们所在的这座大山之中,掌管着山里的四季变换、雨雪风霜。在古老的传说中,这位神明常以带翅膀的山狮之形现身,接受山中信徒的供奉,实现信徒们的愿望。”银发男人抚摸这权杖头部的野兽头像,“神明这种存在,看似无所不能,但无非是人类欲望与执念的产物,就算再神通广大,也摆脱不了被人类意志束缚的宿命,永生不得自由……”男人最后的话看似毫无头绪,但文森特却从他眼中读出了自怜的意味。
“说回到这柄权杖上来。”银发男人收拾了脸上多余的情绪,继续说道,“这柄权杖原属于侍奉神明的祭司,祭司使用权杖与神明沟通,通过献祭自身的魔力来交换神明的协助。”说到这里,男人走到文森特身侧,“虽然远古的信仰已无人倾听,但如果是你真心祈祷,山神也许会回应你的愿望——毕竟,你身体里流着的,正是祭司那召唤神意的魔法之血。”男人靠着文森特的椅子,笑得轻盈却狡猾,“文森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只要你足够诚心,大山就会回应你的愿望。无论是让菲索斯获胜,还是让维拉存活……他们两个的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银发男人此时从兜里摸出了另一颗棋子,一颗刻着文森特半身像的银色棋子,然后将这颗棋子塞进了文森特手里:“来,选择吧。是菲索斯还是你的亲族。你到底想让哪方存活?”文森特瞅着手中那雕刻拙劣的小人,心里止不住地来气,抬手将棋子摔在地上:“我不会选的!无论是菲索斯还是我的家人……我不会让他们任何一方出事!”“呵呵,你哪儿来得自信?”银发男人话音刚落,透明壁障外便传来了一声爆炸的巨响,菲索斯漆黑的身影冒着火从天上坠落。
“菲索斯!!”文森特再也无法忍耐,推开椅子冲到壁障前,可他的声音传不出去,只能听着菲索斯的吼叫与机枪的嗡鸣从外面传进来。“文森特,你的时间不多了。”银发男人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你知道吗,你的祖先也遇到过同样的选择,而他选择了他的族人。”“不……维洛瓦没有背叛菲索斯!”听到“维洛瓦”这个名字,银发男人的眉头微微颤了一下:“你已经知道维洛瓦的事情了吗……那你大概也知道他当时所处的立场吧——他是山民的祭司,自始至终他都只忠诚于他的族人。当然,我并不认为这算是背叛。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只有像菲索斯那样幼稚的理想主义者,才会以为爱和信念可以超越一切……”“你又知道菲索斯什么呢!”文森特愤然质问道。“他?”银发男人歪着头,用手肘撑着下巴,“你该问的是,我不知道他什么——我是他的兄长,是看着他长大的人,我们对彼此的了解甚至超过了我们对自身的把握。他的口癖、他的衣着品味、他的行为方式、他的荣誉和黑历史,还有他对床伴的喜好——嘿,别这样瞪着我,你以为菲索斯只跟你一个人做过吗?”眼见文森特红了眼,男人扬起下颚笑了起来,“不过你也不用太失望,我用的是他的后面。”
文森特知道银发男人在挑衅,可他的身体还是被愤怒操纵着朝男人扑了上去。可就在文森特的拳头要打到男人脸上的前一秒,他的身体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停在了半空,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文森特感觉力气刹那间被抽光了,酸麻的感觉流窜全身。他竭尽全力伸出手,却还是没能碰到银发男人的脚。银发男人放下二郎腿,用白色皮鞋的鞋底狠狠碾在文森特的手指上:“要不是因为维洛瓦那个小贱人,菲索斯怎么会离开我!又怎么会对我反戈相向!”剧痛让文森特眼前发黑,但心底有个声音告诫着他,现在,至少是现在,他不能示弱和低头。身上的酸麻感渐渐褪去,他撑起身子仰头:“哼,明明是自己抓不住人心,还要怪别人……”
银发男人眼角微颤,笑容差点就没挂住。但他很快翻了个白眼,装作对文森特的话不以为意的样子:“我和菲索斯的事,你一个外人又懂什么?”文森特捂着手单膝跪起:“如果你真是菲索斯的兄长,那你一定是古拉斯尼亚帝国的那位珈蓝一世了……”听闻自己的名号,银发男人叹了口气:“这称谓可真让人怀念。”
“我不知道你和菲索斯发生过什么,但对珈蓝一世的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的。”
“哦?说来听听。”男人似乎提起来兴趣。文森特扶着椅子爬起来:“珈蓝一世,既是改革者又是暴君。在任期间强行在帝国内推行一神教,导致了贵族离心引发了长年内乱……”
“哼,那些老顽固将自身塑造成宗教中的神明,给信徒洗脑,利用信徒们的信仰强征暴敛,甚至怂恿信徒去消灭异见者……如果我不强行统一宗教,帝国挨不到三年就会分崩离析!”“你说的没错。”文森特回答,“可你进行宗教改革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国家,更是为了自己能够大权独揽。你为了排除异己过于不近人情,放纵异端审问团实施监视和酷刑审问,甚至连你的授业恩师都没有放过……”
“……你说得没错,但是他们负我在先!”银发男人将双手抱在胸前,“是他们不愿遵从我的意志,在我推行政策的时候各种阻挠……是他们,都是他们的问题!”文森特叹了口气:“正是因为你一直这么想,才会导致你在万年众叛亲离,最后被最亲近信赖的枕边人刺杀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