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允许我先向你请教几件事。”
“好啊你问吧,要是关于我弟的,我保证知无不言!”维拉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可话音刚落旋即感到一阵晕眩,脚步也虚浮起来,“咦,怎么回事,我这还没喝酒呢……”跟在她身边的猎犬司令忽然冲着大叫起来,并弓起背部做出准备攻击的姿态,然而当它对上菲索斯在黑暗中如野兽般反光的双瞳,立刻卷起尾巴发出一声呜咽,灰溜溜地逃走了。菲索斯绕道僵直地立在原地的维拉面前,从她手中接过手电:“走,我们去酒窖吧。”维拉脸上已完全不见了几秒之前情绪高涨的神采,目光呆滞地点了点头:“遵命。”菲索斯领着维拉进了酒窖,将门反锁。
这是一间布置着沙发和餐桌的品酒间,品酒间一侧墙上装着木头架,上面摆满了印有“利瓦尔酒庄”包装纸的葡萄酒。菲索斯在酒架上找了一圈,又转头进了品酒间内侧的酒窖,没一会儿拿出了几瓶酒。他打开其中一瓶,给维拉和自己各倒了一杯。他端起高脚杯晃动着,红酒的醇香立刻扑面而来:“果真是好酒。”他说抬起杯子朝着人偶般面无表情的维拉做了个敬酒的姿势,“那么,现在让我们来谈谈我想知道的事情吧。”维拉机械地点点头,随后便再次陷入沉默和僵硬。菲索斯许久没用过这种催眠魔法,决定先做个测试:“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家族里都有谁?”
“我叫维拉.利瓦尔……”维拉语气平静地回答,“我的家人有……妈妈汉娜,弟弟文森特,还有祖父弗雷……还有,两个叔叔,保罗和马克。保罗叔叔几年前和婶婶生了个小孩,马克叔叔至今单身。”
“你父亲呢?”“他……很早之前就死了,因为一场车祸。那时候文森特刚出生他就……我们都很难过。“原来如此。”菲索斯点点头,怪不得从没听文森特提过他父亲,“那么接下来……”他思索着大脑中的问题,“跟我聊聊你弟弟吧?”
“您想知道什么?”
“比如他的早年生活。”菲索斯转了转高脚杯,“他似乎不太喜欢这里,有什么原因吗?”“他当然不喜欢这里。”说到这里,处于催眠状态的维拉仍忍不住叹气,“安德鲁夫这种闭塞的小地方,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会被添油加醋地乱传一通,这种地方是容不下一个特立独行的天才的。”“天才?你觉得文森特是天才?”菲索斯有些惊讶。
“当然……他是我们这一波孩子里最聪明的一个,他从小就是个学霸,读过的书几乎过目不忘……但他们都叫文森特‘怪物’。”听闻此话,菲索斯停止摇晃酒杯,目光变得狠厉起来:“他们?是谁?”
“很多人,我们的邻居,学校里的学生和老师,教会的牧师和修女……特别是牧师大人,他似乎特别讨厌文森特。”
“这倒不意外。”“是的,毫不意外。”维拉冷笑一声,“毕竟,全镇只有我们家不信教……”
“哇哦,那你们还挺酷的。”“我也这么认为。“维拉失焦的眼中泛起一道微弱的亮光,“我们利瓦尔家一直以特立独行出名。但文森特……他是个特例。他一直试图和镇子里的人们搞好关系,这大概也是他被人排挤的原因吧。”
“他当时……被欺负得很惨吗?”菲索斯忍不住问。“看您怎么定义‘惨’这个字了——虽然没闹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要知道,小孩子们做起事来有时候比大人过分……特别是,他还是那个……”“哪个?”“就是那个……同性恋。”被维拉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个本就不适合挂在嘴边的词变得更加刺耳了。一片乌云从菲索斯脸上飘过:“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否则呢……他可是我弟弟。”“还有谁知道?”“嗯……我妈妈大概知道吧。还有祖父,他应该早就察觉了。至于其他人,我不确定,但我希望别人都不知道。”菲索斯调整了一下坐姿:“那么,下一个问题。跟我讲讲安德鲁夫。”
“安德鲁夫……是个无聊的地方。”维拉坦言。“这我已经看出来了。”菲索斯道,“跟我讲点具体的。比如这个地方的历史人文什么的……”“呜……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被问到这个问题,维拉的话语有些滞涩,“我只知道安德鲁夫地方不大但历史悠久,镇中心的那个教堂后花园有块石碑,据说……有七八百年历史了。”菲索斯心算了一下,如果维拉没记错,那么安德鲁夫镇应该是在古拉斯尼亚帝国时代鼎盛期,也就是他死后不久建立起来的……“你刚才说这里的人都信教?”“是的。”维拉点点头,“实际上,这是一个被教会掌管的地方。”
“此话怎讲?”“就是……如果你想给你的葡萄酒定价,必须经过教会的同意,否则就无法贩卖。如果你想搬家,也必须经过教会,否则没人会把土地卖给你。如果你家生了孩子,第一件事就是去教会接受洗礼,否则就会被当成怪胎。”菲索斯皱起眉,维拉的描述让他有点耳熟,确切地说是想到了他所生活的那个年代:“所以这里没有行政机关吗?”“当然有了。”维拉不屑地哼了一声,“但镇长和执法官都是虔诚的教徒,并且也是主教家的亲戚。”菲索斯吹了个带有讽刺意味的口哨。无论文明如何发展,人类都放弃不了自身独裁的欲望:“那你们家不信教……真是挺辛苦的。”
“倒也算不上辛苦。”维拉笑了笑,“毕竟我们家也算有点家底儿,就算他们怎么说风凉话也碍不着我们劳动赚钱。而且要是有人敢找麻烦,我会保证他接下来三个月都会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菲索斯不得不承认他越来越喜欢维拉了:“那么接下来跟我说说镇子最近的情况。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来拜访?”
“嗯……奇怪的事情倒没有。”维拉沉默了一会儿,“但奇怪的人……你别说,最近来进行考察的那个考古队……有点奇怪。”“等等,考古队……这镇子附近有什么古迹吗?”菲索斯插进一个问题。“当然有,不过在山里。”维拉对这个问题似乎也不是很在行,“我听文森特说过,貌似是什么古代城邦的遗迹……”“你记得是哪个城邦吗?”维拉漠然摇摇头。看来不能问维拉有关历史人文的问题,这家伙显然是个学渣。菲索斯一面这么想着一面继续开口:“再跟我讲讲那个遗迹吧,什么都可以。”“我对遗迹不是很清楚,要说有什么可讲的……实际上那个遗迹一直掌控在教会手里,没有教会的许可,谁也不能进山去。”“这还真是奇怪了。为什么教会对一个遗迹这么感兴趣……”维拉又摇了摇头:“牧师的解释是,山里的路没修好,擅自进去容易遭到人身危险。”
“这听上去像是个隐瞒事实的借口。”“我也这么觉得。”维拉笃定地点点头。“那镇子里就没人进去过吗……”“实际上,文森特进去过。”维拉又说出了一个令菲索斯吃惊的事实:“跟我仔细说说。”
“我记得应该是文森特高中最后一个暑假……学校里有几个恶棍捉弄他,告诉他暑假的集体活动是去参观遗迹什么的……”“所以他真的去了?”“文森特在待人处事上一直缺根筋,更何况,那些混蛋用文森特当时喜欢的男生的名义给他发的消息——哦,喜欢这事儿是我猜的。”
“后来呢……”“那天下大雨,山里爆发了山洪,没人敢进去找人。于是祖父去了……他把文森特带出来了,但那以后就病倒了——文森特一直觉得祖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他的错。”
“真该死的是那些捉弄他的人。”菲索斯将骨节捏得咔咔直响。“我也这么认为。”维拉说着拧起眉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难过的往事,“所以我把他们打进了医院——代价是我自己也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月。”
“好吧……让我们回到考古队上来吧。”见维拉神色染上阴霾,菲索斯话锋一转,“你为什么觉得那个考古队奇怪?”“镇子后面有遗迹,考古队我见过不少,但像他们这种皮肤白嫩西装革履,来了一周都没去山里,反而天天往教会跑的,的确是第一次。”“你确定他们没去山里吗?”“当然。通向山里的路就从我家门口经过。”维拉说着望向窗外,“要是有外人经过,就算我走神了,司令也不会没反应的。”菲索斯眯起眼,这考古队引起了他的兴趣:“再跟我说说他们……他们有多少人,都长什么样子,现在住在哪儿?”
“就是一群男人,一共有七八个人,应该练过……如果没搬家的话应该就住在安德鲁夫假日酒店。”“练过……你怎么确定这些人练过?”维拉的描述再次引起了菲索斯的好奇。维拉冷笑了一声:“虽然我现在是个农场主,但好歹在军队里呆过小十年。练没练过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这可是个意想不到的情报。菲索斯暗暗记下,也许以后还可以排上用场。菲索斯将高脚杯中的酒喝光,凑到维拉面前:“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安德鲁夫假日酒店在哪儿?”“从农场出去,沿着大路乡下走到小平台,在三岔路右拐,再往前走一阵子就到了。”
菲索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子:“现在,看着我。”在他的命令下,维拉木讷地抬起头。“听着,维拉——如果明早文森特或者汉娜问你今晚的事,你就说跟我喝酒喝到后半夜,因为喝断了片儿,后面的事情记不起来了。”维拉缓慢地点了点头,紧接着随着菲索斯的一个响指倒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菲索斯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已经快九点了:“这个时间有点晚,但是我相信绅士们的夜晚肯定刚刚开始。”
他咧开嘴阴森地笑起来,一双黑眼睛也泛起令人不安的红光,“是时候主动拜访一下这些勤劳的小蜜蜂了。”
第二十七章 昨日磨难,都是为了今日的相遇
菲索斯出了农场,按照维拉的说明向旅馆的方向走。山路上没有电灯,四下里一片漆黑,但对于他来说,这种程度的黑暗非但不会带来麻烦,反而是一种天然的伪装。实际上,像他这种混沌属性的思念体,在黑暗中时的力量要比在光芒中强大得多。他从前的召唤者们大多会给他提供一个能够一直保持黑暗的环境,比如一座洞穴,一个地牢,或者一间不见日光的屋子。
召唤者们把菲索斯像神明一样供起来,并提供各式各样的祭品供他享用。但这些深谙邪神本性的魔法师同时也会小心谨慎地限制菲索斯的活动,防备着他哪天一个不高兴就把敌人和他们自己一锅烩了。(实际上他干过不少这种事)而文森特是个特例。
他的力量孱弱,又不会使用祭品替菲索斯增强魔力。当然,如果只是过往常那种和平的日子,保持一定频率的交合足够菲索斯维持这幅人类的形态。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他得为自己补充魔力——而几个光明神的忠诚信徒也许是道不错的开胃菜。菲索斯沿着山路向山脚下走,过了三岔路,果然见到远处闪烁起一片灯光。安德鲁夫假日酒店的招牌被两盏照明灯点亮,过了招牌,一座红砖建筑便出现在针叶树影之间。从外观看,这是一家并不算豪华的小型旅馆。建筑有三层,门口的停车场里只停着两辆车,看来最近的生意并不算很好。菲索斯进了进了大堂,大概因为现在时间已晚,前台的服务生正低着头打着瞌睡,并没有注意到靠近的菲索斯,而菲索斯也不想惊扰到服务生的美梦。
今晚夜色很好,不适合大开杀戒。他只想偷偷潜入目标的房间,带走他们的生命,再潇洒地离开。菲索斯在服务生面前打了个响指,原本都要杵进柜台上的年轻人立刻机械地抬起头来。这是个看上去与文森特差不多大的男人,拥有一头深褐色卷发和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漂亮蓝眼睛:“您有什么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菲索斯问道。“您可以叫我迈克尔,大人。”年轻人直勾勾地盯着菲索斯回答。“那么迈克尔,酒店今晚生意怎么样?入住的人多吗?”
“不,大人。”迈克尔机械地摇摇头,“这两天旅馆被包圆了。”“被包圆了?谁这么大方?”“当然是教会的人了。”迈克尔说着在胸前划了两下,“这世道,只有吃公家饭的才这么阔绰。”“可我听说住进来的是一队考古学者啊?”菲索斯明知故问。“不,大人。他们只是装成考古学者而已!”迈克尔感叹起来。“装成考古队的教会人士?呵呵,这可真有意思。”迈克尔很显然不觉得有意思,他拧起眉头,露出担忧的神色:“不过我看那些人看上去也不像是教会的神父,鬼知道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昨天我送酒去他们的房间时,看到有人似乎在摆弄枪支!那些枪一看就不是用来防身的气枪!”
“那可真是危险啊……也许我们应该提醒他们一下,毕竟神明是不喜欢开杀戒的。”菲索斯半是打趣半是引诱地说道。“您说得对,这旅馆刚开没几年,要是闹出人命来,以后还让我怎么经营呢?”比起神明的责罚,迈克尔的担心倒要务实许多。“那么你能告诉我他们住在哪个房间吗?”菲索斯顺着迈克尔的话问道。“208、209、210和211室。”迈克尔抬手朝楼梯的方向指指,“就在二楼走廊尽头。”
“感谢你。”菲索斯从柜台上摆着的小篮子里顺走了一颗水果糖,转身向通向楼梯走去。菲索斯本以为清除掉几个敌人的前哨站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也没有做太多的防备,可当他来到二楼,立刻感觉到了一种令人不悦地压迫感。菲索斯熟悉这种感觉,是一百多年前一群术士发明出来的,专门针对他的魔法结界。菲索斯眯起眼,果然见到二层的走廊空间里布满了肉眼不可见的金色魔法丝线。丝线层层叠叠如同蛛网,普通人可以毫无障碍地通过这些障碍,但如果是他通过,丝线就会粘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