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鬼界人。”掩清和皱了皱眉。
那面具人笑了笑,道:“看我这周身萦绕着的黑气,掩大人还不敢断定吗?”
慕子云忽然想起白日里见过的楚正则,还未等掩清和接话,便连忙冲着他道了句:“清和,他真不是我的人。”
“我当然知道。”掩清和望了他一眼,“他这名字与你同音,犯了你鬼王大人的名讳,怎么会是你的人。”
“看来二位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我就不遮着掩着了,这面具戴久了也不舒服。”那面具人倒是无比爽快,伸手便卸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原本的模样来。
尽管早已猜到这面具人的身份,但慕子云还是摆出了一副惊叹模样,道:“小严,看来卸任生活过得很无味啊,都沦落到要来人间找乐子了。”
“惭愧,卸任生活的确无味,但这并非我本意,我只是照做罢了。”严野云笑着摇摇头,颇有些身不由己的意味。
他又反问道:“鬼王大人不也是么?听癸弈说在鬼王大殿一天到头见不着您一面,没想到竟是在人间与这小仙官搅和在一起,若是被老大人知道了,只怕都要笑掉大牙了。”
“你不如转告他,让他来见我一面,我保证帮他把门牙也锤个干净。”慕子云轻蔑得很,一边说着,一边在手中幻化出那柄泛着银光的长枪来。
“鬼王大人还请冷静,其实我折回来并不是为了与你们起冲突,只是想问问这恼人的蛊该如何解,我若是带着这么些小东西回去,可要受罚了。”严野云盯着自己的手背,实在难以想象在这肌肤的平静表面之下是何等波涛汹涌。
他说罢,便直截了当地看向池问盈,而后者对上他的视线,竟是幸灾乐祸似的笑了句:“没得解。”
“没得解?”
严野云一记眼刀刺去,见池问盈没露半分退缩之意,面色便维持不住先前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了。
他黑着脸叹了口气,抬起右手对着刘春生一伸,便施以一招隔空取物,刘春生甚至没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被严野云捏住了脆弱的颈脖、并悬空提了起来。他下意识挣扎,却完全没意识到这捏在他脖子上的手无论是使劲或是不使劲,对他来说,几乎都是死路一条。
“没得解?”
严野云再次看向池问盈,眉毛扬起、双眼微微增大,威胁之意尤甚。
池问盈望着自己的丈夫——此刻犹如脱水的鱼一般挣扎着、甚至濒临死亡,却还是坚定不移地从牙关挤出来三个字:“没、得、解。”
她话音刚落,严野云便比她更加决绝,手腕一转,生生扭断了刘春生的脖子。
方才还在试图挣脱的鱼,现在彻底殒命。
刘春生的脑袋耷拉下来,严野云便松了手,黑暗中看不清物体下落的痕迹,只能听见一声闷响,久久回旋。
“你太过分了。”饶是对命运淡泊的掩清和,也忍不住谴责了一句。
“掩大人,你说你这仙官之位来之不易,你不在天上好好待着,总来搅我们鬼界的局做什么?”严野云顿了顿,又道,“懂了,任务。”
未等掩清和接话,严野云又笑道:“让鬼王大人带着你做任务,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也难怪,单凭你这三脚猫功夫,着实还差点火候,确实需要有人才行带着你。”
“差点火候?我看是你上辈子火化的时候差点火候,没把你那猪脑袋烧个干净。”掩清和被他的话语惹毛,几乎是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等等,要上也是我来。”慕子云将长枪递到左手,右臂一圈便将掩清和挡回身后,叮嘱道,“他可是老鬼王座下第一大将,绝非等闲之辈,你在这儿待着护好自己就行,顺道看着他们,若是有什么事情也不必管我。”
“可我……!”掩清和颇为无语地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那几个人。
可他怎么觉得,他们这些人同自己呆在一起更危险啊,掩清和这样想着。
只可惜,慕子云没等他说完话便直接蹿了出去,弄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僵在原地,与那一群吓得面色都惨白的凡人保持适当距离。
第48章 破相了该怎么办
且不说先前这屏障内就已足够昏暗,现如今天色入幕,掩清和便更是视线受阻,他听了好一会儿清脆的打斗声,仍旧觉得没意思,便收回了注意力,转而走到池问盈他们身边来。
“好了,来数一下人头,一、二、三、四、五——”掩清和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头顶经过,而后略微迟疑了一下,冲着池问盈问道,“你那小丫鬟呢?”
池问盈回道:“你们来了我便知道时候到了,她总归是个局外人,所以我午间就将她支到别城去了,没个几日回不来。”
掩清和正脱了银镯在那上头捣鼓来捣鼓去,此刻听罢便似笑非笑地道了句:“挺好,少拖累一个人。”
颇有些讽刺意味,令人心生不快。
这几日虽短,却足以让池问盈摸清掩清和的脾气、加之方才发生的事情使她心情全无,自然不会再与掩清和拌嘴,只能默然着点点头。
掩清和干净利落地在掌心银镯上作了几个势,那银镯便幻化出一道虚影、逐渐扩大,而后带着柔和温暖的白光降落于地面,将他们几人圈在其中。
“你们先待在这阵圈内,待我破了外头这层屏障便放你们出去。”掩清和嘱咐道,“现在形势不明,是否有埋伏也不清楚,这阵圈只可出不可进,你们别闲着没事将手脚伸出去,当心收不回来。”
掩清和草草说完,语气淡漠至极,像极了戏园子门口坐着的、因为重复了太多遍相同话语而热情全无的伙计。
只是眼下这小仙官的态度恐怕要更恶劣些,几乎是最后一个话音刚落下就转了身,生怕要他多说一句似的。
然而,就在掩清和转过身去的这一瞬间,池问盈几乎是立即就从阵圈内蹦了出来,猛地拽住他的衣袖,道了句:“我同你一起。”
方才就说了此阵圈一旦设下便只可出不可进,虽说这阵圈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安全,但相比圈外这形势不明,圈内好歹还能有一丝安宁,现下池问盈忽然跳出来,若想再次进去便只能重新设阵,谈何麻烦。
但掩清和显然不是那种人,莫说是为池问盈这种找死的行为重新设阵,恐怕就连劝阻一句都难。掩清和唯一能做到便只是勉强忍住翻白眼的欲望,而后冲着她极尽柔情地道了句:“自求多福吧。”
他说完,又问了句:“破阵你会么?”
外头这层笼罩着整座院子的屏障显然是一道结界,结界与法阵的破解方式相差无几,皆是寻其薄弱处攻之即可,例如破法阵便要寻阵眼,破结界便要寻支点。
“略有了解……算不上精通。”池问盈回答得十分勉强。
掩清和只是随口一问,他全当池问盈是因为心中那点愧疚作祟才会从阵圈中窜出来,根本谈不上什么展示长处,所以此刻听得她不确定的回答也并未做出什么过度的反应,只是道:“不必如此。”
池问盈一直跟着掩清和的脚步,此刻便抬起头来、迟疑着望向他。
“我说你,不必如此。”掩清和正捏着小栗子东看西瞧,嘴里便顺势说道,“你为复仇做了许多事,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害了许多人,你确实应该自责、应该内疚,甚至可以说…你应该放弃了。”
“我怎么可能放弃!”池问盈咬了咬牙,将心中酸楚强行压下。
只是掩清和何等耳聪目明,便难得苦口婆心:“任起枝是个神仙,你于他、你精心谋划的局于他,不过都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之举,这么些天你都看到了,事实如此,总归要接受的,在伤亡扩大之前,收手吧。”
“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灭我全族之仇更是不共戴天,我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池问盈深吸了一口气,道,“若说任起枝非我能触碰之境,那今日见着这位,便是我鱼死网破也要讨回公道的。”
掩清和敏锐得很,一下便捕捉到她话语中暗藏的玄机,连忙问道:“为何?”
池问盈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做什么决定,片刻后才定了决心,开口道:“其实……”
然而,事情总是不尽如人意,池问盈刚准备将隐瞒的事情全盘托出,便听得从远处传来一声“小心”。掩清和都不用扭头看去,单听这迅捷的破风之声便知晓有个坚硬物体正在奔袭,连忙一把推开面前的池问盈,自己向后躲去。
只可惜,光靠耳朵听还不够,人的眼睛也不是白长的,还是要看看才行——毕竟这飞过来的东西真是比掩清和想象中要大太多了。
这哪是什么普通的坚硬物体,明明就是一整堵墙啊!
掩清和心中暗骂,连忙一掌带出一阵风将池问盈挥得远了一些、还不忘添个小小结界将她护住,可他自己却是在完成这一系列操作之后变得无暇顾及。
由于距离太近,掩清和临时拔起的土堆来不及阻挡,反倒将砖墙拦腰打散,无数红砖就这样分离开来,四散飞去。
掩清和躲闪不及,砖块的棱角就这样从他格挡的手背上擦过,重重砸在他的额头之上,砸的他眼冒金星,几乎将他砸趴下——事实上他也立即就蹲下了,只是还没丢人到摔个屁股蹲的程度。
一旁的池问盈见状,连忙拍着结界,焦急地问道:“掩大人你没事吧?”
掩清和尚在晕眩之中,又满心窝火,不想开口说话,便沉默着摆了摆手,踉跄着撑起身子,朝着慕子云的方向走去。
而慕子云这边的战况实在是焦灼。
按常理来说,他二人的实力并非不分伯仲,就算是要顾及在场的几个拖油瓶,也不至于纠缠如此之久,加之慕子云的身份立场本就占优势,大可一枪捅死严野云算了,根本没什么好顾虑的。
但就是造化弄人,慕子云顾忌着严野云身上那莫名其妙的蛊虫,生怕将他捅漏了出血带出这些蛊虫来,便就是连伤口都不敢给他制造。
这一来一回的,他二人反倒像是打了场表演赛,无事发生。
严野云自然明白这点,这蛊虫既是他此行需要解决的事情,也是他当下保命的筹码,如何才能在抓到池问盈的情况下全身而退,可让他苦恼了许久。
然后就有了方才那一幕,他特地选了一面结实的墙送去,没成想池问盈焦急的声音都传到他二人耳朵里来了,面前这位鬼王大人竟是屹立不动,好像掩清和受伤与他根本没关系似的。
这可让严野云待不住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收了屏障便准备开溜——没成想,就在这个时候,掩清和杀过来了。
他前脚刚将屏障收起,掩清和下一秒便重新套了个结界,只不过这结界范围缩小、只将他三人圈在其中。
严野云见势不妙,连忙举起剑、卯足了劲往结界屏障的几个点上砸了几下,却是没什么用,反倒惹得他更加心急。
“别白费力气了,托你的福,我本来不想以血为引的。”
只听语气便能猜得到掩清和此刻的面色,定是黑得可怕,慕子云连忙迎上去,刚想伸手拉他,忽然瞧见他额头上的伤,虽然不是很长很深的伤口,却是血淋淋的,难怪能以血为引造阵了。
料想掩清和现在的心情定是好不到哪里去,慕子云讪讪收回了手,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地心虚,盯着掩清和的脸犹豫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但掩清和也是根本没闲心搭理慕子云,只是一直盯着严野云退到结界边缘,便提醒道:“我劝你别再退后了。”
只是这严野云哪里会听他的话,甚至还觉得越是阻拦便越有猫腻,他就越要向后退——然而事实就是,掩清和不让他退后确实有猫腻,只是这猫腻的受益者并不是他。
他们三人被掩清和圈在了院子正中央的空地上,四周除了一棵用来乘凉的大树之外别无他物,严野云一直向后退去,靴后跟便猝不及防踢到了地面隆起的树根,险些打个踉跄。
就在这瞬间,掩清和手指一动,嘴里念了句“缚”,严野云身后的大树便像活了一般,枝桠瞬间生长、有如藤蔓般柔软,顷刻间将严野云的四肢及腰身紧紧束缚了起来,力量之大,竟是挣脱不得。
“我能不能直接把他勒死…我不能把他直接勒死吧?”掩清和问了句,而后似乎又觉得这样不好,便自己又回答了一句。
慕子云刚想说“其实无所谓”,便听得严野云难捱地闷哼了一声,若是离得近了些,恐怕都能听见骨头破碎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吧。
“掩清和…”严野云还是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那么难堪的痛呼来,却意外地忽然唤了掩清和的名字。
他接着道:“你我素未相识,你…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认得你么?”
掩清和不语,严野云忽然笑出了声,而后又问道:“你……今天怎么没戴那银镯?那个…你娘亲送你的镂花银镯?”
“你怎知——”掩清和霎时变了脸。
与此同时变了脸的不止一位,慕子云还未来得及说出那句“别回答他”,便见着黑暗中严野云的眼睛忽然闪出一道诡异的红光,掩清和触之即定、便懵了似的,只觉眼前越来越暗,仿佛所有感观被屏蔽,就连对那枝桠的操控都卸了力,整个人摇摇欲坠。
严野云趁机挣脱,摔在地上之时还吐了口淤血,逃窜得极其狼狈。
不过好在是有机会逃,只因掩清和突如其来失去意识、整个人软倒在慕子云怀中,将鬼王大人吓得手忙脚乱,再无暇顾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