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半夏见她这样,便更是焦急:“哎呀姐姐,刘叔叔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啊?”
“是啊。”慕子云盯着刘球定的尸身看了好一会儿,才扭头望向池问盈,道,“方才刘球定发疯撞墙撞成那样,刘夫人也没个什么反应,现在有出现在这案发现场,着实是应该好好解释一番才能洗脱嫌疑啊。”
池问盈没看任何人,甚至连头也没抬,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刘球定的尸体,直白道:“我没有杀他…我也不会杀他。”
她说罢,又深吸了一口气,道:“就算我再厌恶他,再渴望能中止他与念儿换命,也绝不会亲自来杀他。”
“观你行事作风算得上狠戾,你既然厌恶他,难道不觉得亲手杀了他更有报复的愉悦性么?”掩清和问了句,字句间甚至颇有看戏意味。
池问盈扯着鼻子发出一声气音,倒是算不上冷哼,更像一种无可奈何的叹息,她并没有呛嘴,只是道:“掩大人好眼力,这的确是我的风格,不过要是对象是他,我就不会这样做。”
听了她这毫无意义的周旋,掩清和还未问出个“为何”来,便听见蹲在地上查看尸首的慕子云道了句:“这是什么。”
掩清和顺着慕子云的动作看去,只见刘球定被布料掩盖之下的肌体之上,皆是些小红点,这些红点的分布时密时疏,仔细看来倒是极有规律——凡遇筋脉则聚集。
只是这样子实在令人有些头皮发麻犯恶心,掩清和“啧”了一声皱起眉,将视线挪开。
偏偏慕子云是个讨人厌的主,他见掩清和这般非但没善解人意,反倒还伸手在其膝弯上狠捏了一把,捏得人家膝盖一软,只能蹲下身来与他一道。
慕子云是算准了掩清和不会在这种场合、以及这么多人面前与自己计较,便更是肆无忌惮,拽着掩清和的胳膊不让他起身,而后捻起刘球定的衣裳在那些小红点上抹了一把。
出乎意料的是,那些小红点并非是斑或者痣,而是货真价实的血,这些滴滴点点被抹去后,刘球定的皮肤上便只剩下一个个孔眼,像是长满了莲子却又被剥尽的莲蓬,看得人直犯激灵。
这可不得了,掩清和猛得甩开慕子云的手、站起身来,一脸厌恶,朝着池问盈问道:“这是蛊虫的痕迹?”
池问盈僵着脸,道:“不错。”
“若不出我所料,二位应当早就有怀疑,那晚月黑风高,我没有事先得知,是如何寻到你们的马车的。”池问盈抛出问题,又自己回答道,“此乃我池家独门绝技,寻香定踪,只要是有特殊气息的东西寄生或附着于活体之上,便都能以感观追踪到。”
听她这样一说,掩清和心中明了,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问了句:“这是什么蛊?”
“这蛊虫是我偶然得来的,没有名字。”料想掩清和会问,池问盈便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这蛊虫微小无毒,极难察觉,对饲主也没有致命的伤害。但若是饲主受伤,蛊虫的虫卵便会随着血液流出,漂浮于半空中,从而寄生在另一人的身上。”
“偶然?”慕子云双手抱胸,好心劝道,“我劝你还是把话说的仔细些,我们家清和可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
他说罢还冲掩清和扬了扬眉,见掩清和不耐烦似的移开了视线,这才继续问道:“你说这蛊虫无毒无害,那你为何会因此而放弃亲自抹杀刘球定的机会?”
“二位果然心细。”池问盈笑得无奈。
她本想闭口不谈,却实在无法躲避池半夏探究的目光,只能叹了口气,豁出去一般道:“这蛊虫是从我的血液里提炼出来的,我池家祖祖辈辈制蛊用蛊高手血液里皆有此蛊,族历中曾有记载,若是这蛊虫带着旁人的血再回到用蛊者身上,用蛊者过不了几日就会被反噬而死,所以我绝对不可能亲自来杀他,更别提拎着剑出现在这里,徒增自己的嫌疑。”
掩清和望了望池半夏的神情,见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稍微松了松紧皱着的眉,道:“既是如此,那便暂且信你。”
“好了,我们都出去吧。”慕子云拍了拍手,道,“一直围着刘球定的尸首也不好,留几个人把这儿布置一下当个临时灵堂,再择个好日子把他葬了就是了。”
他说罢,便果不其然见着刘春生木纳地动了起来,而刘念与刘画只是躲在自己小姨的身后默默看着,显然是吓得不轻。
慕子云还没来得及对这一家人报以细微同情,掩清和便毫不客气地一肩膀撞了上来、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显然是在示意他随自己出去。
毕竟人多嘴杂,有许多事情,还是私下说好。
兴许是刚死了人,掩清和难得没为方才他的所作所为发火,只是板着脸看他。不过掩清和还未来得及同慕子云说些什么,池问盈便跟了出来。
“怎么?”慕子云见她跟来,便偏头瞧了瞧屋里的人,轻声问道,“你是有别的事要说吗?”
池问盈点了点头,道:“请二位借一步说话。”
常言道,做了错事未必就是绝路,只要能够意识到错误并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就是不知这池问盈此刻这看似回心转意的行为,究竟是悬崖勒马,还是破罐子破摔了。
他二人被池问盈带进一间小屋子里,池问盈关好了门窗,却又在屋里踱步,左弄一下右弄一下,显然是踌躇不止。
慕子云看得眼累,便催促了句:“有什么事便快说吧。”
毕竟掩清和——早已是一副极其不耐烦的表情。
掩清和是个极其看眼缘的人,他从见池问盈第一眼起便对她有了个不好的印象,便更是不想听她多说,此刻见她犹犹豫豫自然是耐心耗尽,撂下一句“你不说我走了”便抬腿离去。
谁曾想,池问盈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掩清和面前,拽着他的衣服下摆不让他离去。
这可把掩清和吓了一跳,他到底还是个新晋小仙官,在天庭屁股都没坐热就下界来干活了,面对旁人冲着自己行如此大礼还是十分不适应。
但他到底还是没去接池问盈起来,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了句:“你有事就好好说,不必如此隆重,我可不会因为你下跪就对你的请求百依百顺。”
“先起来吧。”慕子云伸手去扶她,唯恐她一个激动将掩清和的衣裳拽下来。
池问盈这才算打开了话茬,连忙凑到掩清和面前,道:“掩大人,我知道我做了许多错事,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但请您相信我,我绝对是事出有因、身不由己啊!”
“许多错事?不可饶恕的罪孽?”掩清和挑眉,实在不解,便故意诈她,道,“我可不知道你还做了什么别的错事。”
“我——”
“给刘球定下蛊,这是你做的第一件错事,对吗?”
“是。”池问盈点头。
“提供刘球定的生辰,以及刘念天生一双阴阳眼的消息,也是你放出的吧?”
“……是。”池问盈应道,“只是我并未说明是两个孩子中的哪一个,便让那人产生偏差了。”
虽说早有猜想,但此刻听池问盈承认,掩清和还是不免冒出一股火气,厉声道:“虎毒还不食子呢,你这个做娘亲的当真狠心,也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竟是连两个孩子的性命都可以不顾。”
“依我看,刘夫人这是借刀杀人吧。”慕子云分析道,“先是让孩子成为猎物,再以刘球定的换命诉求作为引诱,待到被人察觉阴阳眼的去向之时早已无法逆转,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能这样进行下去,直到杀了刘球定夺取阴阳眼,虽说过程惊险,但这一来帮你解决掉了讨人厌的公公,二来取走了对刘念来说如梦魇般的阴阳眼,可谓是一石二鸟,完美的计谋。”
“慕公子说的不错。”池问盈嘴角带着笑,目光却狠戾非常,“但这不够,我想要的是一石三鸟。”
“一石三鸟?”
“寻香定踪,千里追凶。”
掩清和这会儿可算是提起兴趣来了,问道:“你同任起枝有仇?”
池问盈慢慢收敛了笑意,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往外蹦:“自然是有仇……血海深仇。”
第47章 你火化差点火候
所谓血海深仇,自古以来便只得两大范畴,至亲至爱之仇、功名前程之仇。
而看池问盈这副拼上全家性命也要报仇雪恨的模样,想必是前者。
池问盈对上掩清和的视线,便如实开了口:“实不相瞒,数十年前,我池家原本是南疆边城第一大家族,现如今便只剩我与半夏两人了。”
“他……屠你满门,是为了什么?”掩清和皱起眉。
“说来也轻巧,就是为了我身上这种蛊。”
慕子云轻哼了一声,道:“能让那家伙如此惦记,不惜犯下此等杀孽,你身上这蛊虫定有过人之处。”
“这蛊并非天生,是我们服下了某种特制丹药才使蛊虫寄生于体内。”池问盈垂眸,娓娓道来,“我池家上下、无论男女,皆是热血,发作起来痛不欲生,而蛊虫性凉,所以我们周岁后便要服下这种特制丹药。然而服下它之后产生的效果也不同,根据族历记载,足足有八种异变,就像我的蛊虫能借血杀人,半夏的蛊虫却是以身饲主,何等奇妙。”
行家皆知,蛊虫并不全是坏的影响,有时被边缘化的医师也会用蛊虫来治病,只是这依旧是建立在以血液为供养的基础上,倘若说蛊虫“以身饲主”,倒还是头一次听说。
但这显然不是他们现在应该在意的问题,掩清和这样想着。
但慕子云可不这样想,他开口问道:“以身饲主是什么意思?”
“说是饲主,也只不过是一个好听的名头罢了。无非是蛊虫寄生体内,在饲主死后仍然能够存活,并且能够控制饲主的身体,维持日常的生活,直到这种平衡被打破,蛊虫才会反噬肉身,破体而出。”
“如此一来,若是那层平衡不被打破,岂非就算另一种意义上的重生了?”掩清和皱起眉头,自言自语了一句,“难怪任起枝如此执着。”
“所以你先前说要一石三鸟,是想借被蛊虫寄生那人的位置来追踪任起枝。”慕子云得出了结论,却有些明知故问,“但你如何保证任起枝一定会中招,或是说…他中招了之后,你有几成把握能杀他?”
池问盈倒是笑得坦荡:“说实在的,半分也没有。”
“所以才要坑我们帮她啊。”掩清和冷哼了一声,显然是不太舒心。
池问盈摇摇头,倒是十分诚恳:“怎么算得上这个‘坑’字,我不过想要求二位帮忙,只是用了激进的法子。”
“罢了,你现在寻寻,看看那家伙在哪儿,眼下天快黑了,时间可不能耽搁。”掩清和说罢便望了慕子云一眼,他难得爽快,不再刁难。
只因这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爷孙,已有一人不幸殒命。
池问盈应了声,没有过多犹豫、直接用牙撕破了自己的食指,略显乌黑的血液成滴涌出,又因其挤压伤口的动作而不敢重负、直直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实在狠心。
但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维持着这个催血的动作,直到流出的血液变得稍微鲜红,才捏着食指凑上鼻间猛得吸了一口。
慕子云没想到她这追踪的方式如此朴实,却也不好同掩清和说些什么,因为池问盈早已闭上了双眼,显然是全神贯注,进入了追踪状态。
片刻后,池问盈睁开双眼,轻声道了句:“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池问盈紧绷着脸摇摇头,回了句:“我方才便试着追踪了一下,只觉得这气息离我们很近,现在似乎是更近了,就好像——”
她话音未落,院外便传来一声惊叫,显然是遇见了突发状况,屋内三人脸色一变,连忙推开门去。
他们三人不过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屋外却早已变天了。
方才还只是灰蒙蒙的天色,此刻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院中还未来得及点灯,处处透出一股诡异的既视感。掩清和眯了眯眼,用他此刻不太灵敏的视觉四下张望,直至偶然瞧见一处灵力波动,才发觉整座院子被一道屏障笼罩着。
屏障便是结界,虽是无形的,但其所呈现出的效果会因施法者的灵气类型而变动,眼下这足以改变天色的屏障,想来也只有那位半路折返的不速之客了。
“西南角屋顶。”慕子云提醒了句。
掩清和顺着他的意思扭头望去,只见在那西南角的屋顶最高处立着一个人,距离不算远,勉强能看清是个有些消瘦的男人,面上还带着一副惨白的面具。
那面具人显然是一刻也不想耽搁,见掩清和与慕子云出来了便朗声道:“抱歉,方才走得太匆忙,还没跟二位打过招呼。”
“欢迎回来。”掩清和朗声道了句,“只是你这次就别那么急着离开了,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问你呢。”
“不必。”那面具人笑了声,而后道,“人是我杀的,眼睛是我也是挖的,还有别的问题么?”
他话音刚落,刘春生便控制不住一般冲着他大喊起来:“阴阳眼是内在的东西,你挖我爹的双眼有何用,就不能给他留个全尸么!”
那面具人弹了弹身上的灰,道:“是,我原本也想留他一条性命,只是没想到那老头半疯不疯的,没傻个彻底,我又大意没戴面具,竟是让他见着了我的脸,总归也是要死的,我可不能让他在阎王面前告我的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