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掩清和此番动作显然是在寻他,慕子云捉住那只手扭过身去,刚想问点什么,便听得掩清和道:“别说出去……”
他顿了顿,又道:“你要是说出去,我以后都不跟你说我的事情了。”
“好,你放心。”
慕子云松了一口气,本想将他的手塞回被窝里,却是被他灵巧地挣脱了开来。
“热。”他嘟囔了一句。
——明明方才还闹着说冷的。
慕子云望着他,不自觉柔情蔓延,而这嘴边难得的笑意却在其见掩清和将手缩进被子之时顷刻消散。
不是他热,是他的手热。
明明外头天寒地冻,方才他酒没入腹,此刻心却热了。
第23章 净手得跟着才行
“鬼见愁”出自孟婆庄,是孟婆熬汤得了空时酿的酒,只在鬼界销售,其效果更是与那名为“遗忘”的孟婆汤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抛开有着十足香醇的酒气不说,“鬼见愁”虽使人醉得快,但喝醉的人第二日醒来时却不会产生宿醉的不适,两者兼并,堪称完美。
夜里睡得香,第二日便醒得早,现下天刚蒙蒙亮,掩清和便睁开了眼。客栈提供的床褥被子既暖和又柔软,再加上酒劲催眠,他睡得是身子骨都软了。
只是他对这温柔乡并没有多少不舍之情,醒了、意识清明了便要坐起身来。
他刚将手撑起,谁曾想手肘却无意识间压住了慕子云散落床边的发尾,而那床榻铺着的褥子又如丝般柔滑,他手上无力、猛地手臂一别,便是意外将那头发主人的脑袋活生生扯偏了几分。
鬼王大人即使神识清明,也不会因为头发被扯而痛呼出声,最多只是呼吸一重,再沉默着顺着那力道将身子扭转过去、面朝着那罪魁祸首。
人的身子在陷入沉睡之时会发热,以至于冷面美人此刻睡醒、即使面色淡漠,脸上却还带着两抹出戏的红晕,看起来懵懂极了。
……
便是再有气,也顷刻间消散到九霄云外去了。
四目相对之下,掩清和本就有些做贼心虚,现在更是被他盯得心底发毛,只能尴尬地***了***嘴唇,解释道:“是不小心扯到的。”
屋里生了炭火,经过一夜的烘烤,掩清和的唇被暖意烘得有些干燥、此刻却因为他的动作而敷上了一层水光——慕子云便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处淡粉出神,良久才回道:“不疼,没有怪你的意思。”
这番回答合情合理,只是总有那么些许奇怪的既视感涌现出来。
“谁管你疼不疼。”
掩清和眉毛轻皱,只觉慕子云莫名其妙,却也未往心里去,只当他是一如既往地说话恶心人,便又开口挖苦道:“疼也活该,谁叫你要坐地上,还把头发挥到床榻上来,。”
“总归你也不是故意要我疼的。”被他这般数落了一番,慕子云也不气,只是抬手揉了揉脑袋上被扯痛的地方,笑着道了句,颇有些娇憨意味。
“起开,我要下床。”掩清和裹着被子坐起来,扬了扬眉毛示意慕子云让开,后者便火烧屁股似的立马站起了身来。
许是他回应的动作迅速得有些奇怪,掩清和狐疑满心,忍不住又望了他一眼,问道:“你昨夜…就睡地上?”
“…你在床上,我不睡地上睡哪儿?”慕子云顿了一会儿,而后假意转过身去,取下掩清和挂在衣服架子上的衣裳回到床边,又道,“若是和你睡,今早醒来岂不是要把我脑袋拧下来了。”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掩清和轻哼了一声接过他手中衣裳,便又将自己缩回了被中。
掩清和是个极讲究的人,为了搭配美观,衣裳里三层外三层的,远远超出了里衣、中衣、外衣的标配,繁琐的很,而件件又轻薄无比,难怪不经冻。
慕子云双手抱胸站在床边,盯着那一动一动的被子包出了神。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心中便种下了一个不妥,而这不妥恰好在昨夜被春色催化,都不用经过一夜的发酵,就足以使慕子云无法再厚着脸皮、坦坦荡荡地与掩清和躺在挤同一个被窝睡觉了。
如此一来,要恪守规矩,床便不能躺。
可慕子云确实坦荡,心里这样想着,身体却又不想离得人家太远,左右便放弃了睡觉,直接扯了个软垫铺在地上,在掩清和床头坐了一整夜。
慕子云盯了许久,许是又觉得现下屋里安静地有些怪异,便没话找话道:“昨夜你喝醉了……”
“记不得。”掩清和干脆道,“你忽然提起作甚?”
慕子云想和人家说话,自然也知分寸、断不会主动提起昨夜发生在他们二人之间的那些春花秋月,见人露出些许不耐烦的情绪来,急忙话锋一转,正经道:“怕你醒来要揍我,便只是帮你脱去了外衣……没帮你沐浴。”
“那可真是多谢。”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回应。
“一会儿洗漱完,咱们先去一趟鬼界再回来,去那户人家中看看。”见掩清和穿好衣裳从被子里探了出来,慕子云便将他搁在梳妆台上的发带递了过去。
掩清和系好腰封,有些错愕似的接过那发带,应了句:“…好。”
——这厮…有些殷勤得过紧了。
若掩清和是个感情迟钝的纯天然,便不会觉得怪异,也不会觉得慕子云这般是多么反常之举。可偏偏他是个心思细腻敏感之人,纵使慕子云心中那份不妥只是泄露出来些许,落在他眼里却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放大了。
这一上心,便使得一种有如蜂蜜般黏糊的张力逐渐萌生,在他二人之间弥漫着,拉扯着,纠葛着。
便是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烦躁。
慕子云正背着身子在桌前烫着茶杯,一抬头便见掩清和套好了鞋袜急匆匆要出门,连忙喊了句:“清和,你等等……”
掩清和脚步一顿,没好气地回过头来,问了句:“做什么,我去净手你也要拦着?”
“没——”
慕子云满心满眼还是昨夜那个任揉任捏的掩清和,然一觉醒来又好似回到了天地初生前,落差大得都没能马上接住话来,便见着掩清和自顾自地出了房门。
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很显然,慕子云完全没意识到别人去净手不等他的行为根本无伤大雅,反倒还自顾自地为此失落了一把。
可失落归失落,纵使掩清和只是去位于后院的茅棚,他也不放心,心道为了茅棚完好无损、为了在场其他人的安全,还是拎起茶壶跟了上去。
掩清和走得不算快,可待慕子云尾随着他来到茅棚时,便撞见他潇洒地把门一关,将人挡在了外头。如此一来,慕子云便不好厚着脸皮挤进去,以免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再被人赶尽杀绝。
冬日的暖阳即使没有盛夏时那般毒辣,却依旧能为人带来一丝温意。可眼下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未升起,风也尽职地吹着,小客栈能提供的茅棚简陋得很,眼下自然是四面透风、冷得出奇,逼得掩清和不得不速战速决。
这一大清早的,客栈里只有厨房的师傅们会为了准备早饭而早起采购,估摸着也不会有人靠近这里,掩清和便稍稍放下心,专心致志地解决晨起大事。
方才他进来时便见着门边放着一桶水,应当是用来洗手的,只是这天寒地冻,一大桶水早就连同木瓢一起冻成了冰坨子。
掩清和没多思索,便燃起掌心火,就地化起水来。
“清和,好了没啊。”门外传来慕子云百般聊赖的催促声。
掩清和道了句:“闭嘴。”
外头的人被他呵斥了一句,果真不再出声,掩清和便盯着那桶半化的水、专心致志地思考着要不要现在就着冰水洗手——毕竟那人在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的好。
冰很纯净,化成水之后便拥有了镜像的能力,掩清和望着倒影里的自己正准备伸手,谁曾想竟是忽然见着水面倒影中冷不丁冒出一张扭曲的人脸来。
“谁!”
掩清和猛然扭过头去,同时小腿一别、将整桶水抄了起来,手里翻花似的掐了几个决,迸出一道蓝光击中腾空的木桶,桶中那半化不化的水又顷刻间凝结成冰,顺着力道直直朝那人影砸去。
掩清和并非武神,高度紧张时便会用力过猛,那冻成石头般坚硬的木桶击中目标后、又借着剩下的气力带着那不速之客直接将茅棚的墙面砸了个窟窿,那面墙的支柱随之被撞断,顷刻间塌了一半。
“清和!”
听见令人不安的动静,慕子云自是心中焦急,顾不上会不会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便一脚踹开了那茅棚脆弱的门。
掩清和就站在门框边,看起来毫发无伤,慕子云稍稍松了口气,连忙将他拉到自己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无事。”掩清和摆了摆手,示意他去看茅棚另一头的狼藉。
方才掩清和见着的人影明显是有实体的,却在被冰桶压住的同时软了下去,此刻还当着他二人的面、从那人偶扭曲的口鼻中冒出一缕白烟来,鼓鼓囊囊的实体也随之萎缩,只剩一张薄薄的人皮。
慕子云皱起眉,道:“是个人偶。”
“方才突然出现的,脸上画的跟鬼一样,吓了我一跳。”掩清和自然是面无血色、也面无表情,漠然道,“这般光天化日走一遭却什么也没做,明摆着是在示威。”
“的确,明知我与你仅有一墙之隔,且断不会让你出什么差池,还敢如此大胆。”慕子云面色灰暗了几分,显然是不爽。
然而他这关注点却似乎逐渐跑偏了,只听他又问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看见你穿裤子没?”
“……你有病吧。”掩清和不可置信似的白了他一眼,若说先前再有些惊魂未定,此刻也都被无语至极给代替,叫人只想一巴掌挥过去。
但掩清和忍住了动手的冲动,只因他发觉慕子云手上还拎着一个茶壶,便有些诧异地问道:“你拎着茶壶作甚?”
“里头是热水,方才我本想叫你喝了再来,早起喝一杯温水对身体好的,可你都不听我说完。”慕子云提起水壶在他面前晃了晃,瘪着嘴控诉,竟是有一丝委屈似的。
将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掩清和非但没有愧色,还坦荡地道了句:“那是你说的不够直接,支支吾吾半天也不说个重点来。”
他说完,又问道:“那你现在提着水壶出来做什么?”
“我想着外边冷,水定然都结冰了,就带出来给你洗手。”慕子云看了看那一地狼藉中的冰渣子,伸手将掩清和的云袖拎了起来,道,“来,伸手。”
掩清和愣了片刻,便顺着他的意思伸出手来,温温热热的水淋在手上,冷热交替激起一阵激灵,从尾椎骨直冲后脑勺,让他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
——到底是怎么了。
掩清和一边缓慢地搓着手,一边抬头去望他,只见慕子云神色无异,便更觉诧异。
第24章 茅棚值两锭银子
掩清和向来坦荡,而面前这人也不是能让他纠结的对象,便没过多犹豫,幽幽问道:“慕子云,你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
“……没有啊。”
连名带姓叫过他名字的人成百上千,就连相识不久的掩清和也带着怒意叫过好几次,可现在却是第一次被这样平静地唤了,即使语气依旧不太友善,却也足够让暗藏心思的人心中一震,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能应声。
“那你为何如此殷勤?”掩清和只将他表露出来的不妥神色当作被人看穿了的尴尬,甩了甩手上的水,冷哼道,“殷勤得可疑,若是没有做亏心事,莫不是有求于我?”
瞧着掩清和没往其他方面想,慕子云这才松了一口气,恢复一贯贫嘴的模样,回道:“你这人怎的这样奇怪,有人关心你、对你好,难道还不好吗?怎么总是疑神疑鬼的。”
他说完,从腰带的暗扣抽出一块手绢,塞进了掩清和的手里,又补了句:“我看你就是太缺爱了,需要习惯一下才行。”
“我缺不缺爱关你什么事?少说屁话,赶紧做正事。”
那冷面美人横眉一竖,毫不客气地将他塞来的好意照单全收,再回赠了一记眼刀昭显自己的不满,象征性擦了擦手、又将手中的手帕团吧团吧扔到了地上,转身离去。
由此可见,慕子云实在太懂得如何招惹掩清和。
“唉!你怎么扔了!”慕子云忙弯腰将那手绢从地上捡起,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追上去道,“这也是我娘亲留给我的。”
不说还好,这忽然一提,倒叫掩清和想起自己那还未讨回、且不见踪影的手镯来,是顿时火冒三丈,猛地一个驻足加转身去、张口就要骂人——
谁料这一转身,还未来得及开口,额头就直直地撞到了在他身后紧跟着的、慕子云的嘴皮子之上。
“…嘶,痛——”
利牙磕到唇肉,自然是会痛的,只是掩清和不算太用力,造成的苦楚也没那么令人不堪忍受到要叫出声来,慕子云刚开始只是皱了皱眉,对上掩清和的目光反应了片刻后,才灵光一闪、装模作样起来。
“你——你跟这么近做什么!”
掩清和这满腔怒火刚宣泄了个头,却猝不及防被慕子云故作娇弱的痛呼打断,便再没了那股卯足了劲的锐气。
他望着那捂着嘴的人顿了顿,只能干瞪眼、再干巴巴地凶了句:“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将手镯还我?藏着掖着的不敢给我看,莫不是被你弄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