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的挺快嘛,正好我回来就有的住了。”掩清和近了几步,站在大门的框架前、遥遥望去。
“你将东西送到之时,鬼王便与祖母说了,工部得了令便赶紧来修了。”说话的人名叫楚正则,是现工部统领。
“是啊,谁想到你竟是在鬼界耽搁了这么久,久到厢房都起好了。”那女声自然是朝花信,她踮起脚圈住掩清和的肩,笑道,“我还给你添了家具呢,快进去看看。”
“谢谢。”掩清和闻言笑了声,随后又有些为难似的问了句,“我现在进去,不会又塌了吧。”
“不会不会,你看那旁边的神殿,楚大人请示了西夫人,提前把他弟弟拽上来了。”朝花信指着一旁的朝月台示意他看,道,“现在是绝对不会有事的。”
于是掩清和又看向楚正则,笑着道了句:“麻烦楚大人了。”
“……无妨。”见着他的笑,楚正则有些局促地捏了捏手,道,“你们聊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起这新神殿,估计朝花信比掩清和还要热切,未待楚正则走远,便拉着掩清和进了那唯一的厢房内。
朝花信拉着他坐下,指挥着自己的仆从端茶递水,而后问道:“鬼王如何,好相处吗?送个东西还要悬赏几十万功德,太夸张了吧。”
“别提了。”掩清和摆了摆手。
“这是怎么了?我觉得他人还挺好的。”
“你认识他?”
见着朝花信点头,掩清和便摆出了一副“你看吧”的表情,道:“他说他不认识你。”
“你们还聊天了,看来相处得挺好的嘛。”
“罢了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掩清和舒了一口气,道,“左右他不适应祥瑞之光,应当也不想见到我吧。”
“嗯……大概吧。”
“三日后是上元节。”朝花信沉默了一会儿,又突然没头没脑地道了句,而后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谨慎着说道,“上元节……你知道吧,上元天尊的各路弟子都要来的。”
“略有耳闻。”掩清和显然是未曾体会到朝花信语言中的深意。
朝花信抿起嘴冲他笑了笑,道:“上元天尊降福世间,按理来说……天庭中人皆为其弟子。”
天庭中人皆为其弟子……岂不是……
“!”掩清和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提到了嗓子眼,望着朝花信说不出一句话来。
“即是探望师尊,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赴宴——”朝花信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但还是说完了这句话,“所以三日后,你怕是又要见到他了呢。”
第18章 刚见面又变鸟了
正如朝花信所说那般,三日后的上元节,慕子云即使是用斗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也要如期而至。
像这般宴席没那么多讲究,本就是各人聊各人的,更何况掩清和本就不爱与人聊天,又适时想起自己那小小的厢房内还有许多东西未收拾,干脆直接离席了。
然后他就在自己神殿前碰见了慕子云,准确的来说应当是被他堵在门口了。
他全当慕子云是来寻变狗之仇的,便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几步,没成想那人却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而后笑着夸了句:“你穿蓝色也好看。”
掩清和冷笑了声,道:“谢谢,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自己穿的是蓝色。”
慕子云从头到脚裹得只剩一双眼睛,若不是浑身冒着鬼气,掩清和一下子还认不出来。可即便是认出来了,堂堂鬼王如此突兀地出现,被旁人看去也着实不好,便只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人进去。
进了屋,慕子云四下打量了一番掩清和那小小的、被各种家具塞满的厢房,嘴里念道:“分别三日你怎的还是这样冷淡,当真一点儿也不想我吗?”
“油腔滑调的作甚,有屁快放。”掩清和没心思与他打太极,自顾自坐到了椅子上。
慕子云跟着他坐下,便没腰骨似的趴在桌子上、将下巴垫在自己的手背上望着人,道:“……你走后,我详查了你的生平。”
掩清和淡漠地望他一眼,没出声。
很显然,慕子云的热情并不会被掩清和的冷漠浇灭,他接着道:“我知道你是天煞孤星坐命,你娘在你出生的时候就死了,你家里所有与你亲近之人都先后死于非命,就连给你家送菜的小贩都断了一条腿,终身残疾。”
“而你家世代修行,所以你爹充分知道你的厉害,不敢让你接触旁人。”
掩清和脸色一变,看向慕子云的目光带了些许凌厉。
“但他到底是你爹,他一面念着死去的妻子,一面想着如何拯救你。”慕子云自然是瞧见了,却不为所动,接着道,“可命格相似之人何其难找,他唯有教你手艺,盼你成才,盼你升仙,盼你遇见贵人。”
“他将攒下的所有功德都过继到你的名下,而你十分争气,终于在他死前不负众望地飞升了。”慕子云盯着掩清和一字一句说完,眸色暗了暗,问道,“所以你直到今日,有没有遇见你命中的贵人呢?”
“鬼王大人这叫查我的生平?连给我家送菜的小贩姓甚名谁都快查出来了。”掩清和望向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不友善,“是没见过天煞孤星么?”
“是啊,先前便说过了。”慕子云笑着道,“死了的天煞孤星我见得多,活着的、还如你一般飞升了的倒是第一次见。”
掩清和闭了闭眼,逐渐皱起眉,显然是好脾气即将耗尽,便没好气地问了句:“鬼王大人尊驾,究竟想做什么?”
慕子云笑了声,道:“不做什么啊,我只是在想……像你们这般命格的人,不都是得寻个贵人傍身,才得保自己平安无事么?”
“你觉得我是找你……为我傍身?”掩清和白了他一眼,冲着他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可谓是冷漠至极,“天庭之中贵人何其多,我为何要找你?”
“我可听说了,你来鬼界之前同朝花信去看建好了的神殿,结果神殿被你震塌了,这不明摆着朝花信他们都不顶用嘛。”慕子云勾起嘴角笑了笑,道,“你在鬼界待了那么多日,鬼行宫都好好的,如此看来,说不定我才是你的贵人呢?”
掩清和偏头望去,也没理他的胡言乱语,直白道:“别贫了,怪恶心的,有事直接说吧。”
“好说。”慕子云闻言便坐直身子,收敛了几分吊儿郎当的气质,接着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话音刚落,掩清和便接了句:“不想帮。”
“你有看过你带去鬼界的卷宗吗?”
掩清和敷衍道:“没看过。”
“那日我让你自己去拿衣裳,结果差点被人拐走了,后来还抱着我哭来着,这你记得吧?”
掩清和咬牙:“不记得。”
“那你记不记得那日庙会,我与你出门,有个背着竹筐的奇怪男人一直跟着你。”慕子云笑着说完,又自言自语般道了句,“嗯…你应当也不记得,毕竟你那个时候可是个小傻子,满眼只有糖葫芦和糖人,根本察觉不到潜在的危险。”
听他提起那不堪回首的过往,掩清和顿时面若寒霜,强忍下伸手锤其脑袋一拳的冲动,问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好,我不说了。”见他退让,慕子云便不再打趣,正色道,“你认识那个人吗?”
见他不再耍贫,掩清和才摇了摇头,道:“我知晓那是任起枝,但先前并不认识,也不知他为何会盯上我。”
“许是因为你生的惹眼吧。”慕子云笑道,“不然怎么追到鬼界去呢。”
掩清和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盏都飞起几毫,发出清脆的声响来,他望向慕子云,扯出一个可怖的笑容,道:“谢谢,但若鬼王大人说正事儿的时候再贫嘴,我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咳咳。”掩清和向来说到做到,慕子云识趣地坐直了身子,道,“你说……他是不是看上了你的命格,想要你和他儿子换命来着?”
掩清和哼笑了一声,道:“换天煞孤星的命?鬼王大人真会说笑。”
“那你也飞升了啊。除此之外,我还真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来了。”慕子云耸了耸肩,无可奈何道,“他那儿子都死了很久了,许是他觉着天煞孤星好过绝命,倒霉地活着比死了好。”
掩清和面色有些复杂,斟酌良久,才说道:“他儿子魂魄都入轮回了吧……执念太深了。”
“清和,我知道你不想掺合天界转给鬼界的事儿,我也不想强人所难。”慕子云认真道,“可这事儿关乎你自己,纵使天庭比鬼界要安全,但任起枝不除,对你始终是个威胁,我希望你能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兴许是第一次见慕子云如此真挚,掩清和本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些许脚步声,显然是来人了,慕子云自然也是听的清清楚楚,他连忙站起身来,急急忙忙地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奈何这小厢房连个衣橱都没有,一时间屋中二人手忙脚乱——
“清和,我给你带了些东西来。”门外的人敲了敲门。
“楚大人你等等。”掩清和连忙回了句。
来者是楚正则,幸亏是个不太熟的,一直在门外待到掩清和的应允后才推门而入。
但楚正则也是个五感通达的,再如何也不会察觉不到屋内多了另一抹气息。
一想到这茬儿,掩清和还是有些慌忙,揣着手站起来,问候了一声:“楚大人怎么来了。”
“你这屋里还是一阵鬼气,小厢房果然还是通风不好。”楚正则盯着掩清和的衣架皱了皱眉,而后道,“先前朝大人不是送了你床榻和座椅么,我便让工部给你做了个衣橱和屏风,记载我账上,就当是我送你的。”
“这……多不好意思啊。”掩清和尴尬笑笑。
“无妨,朝大人送你的收得,我送的自然也收得。”楚正则向门外招了招手,示意随从们搬东西进来。
掩清和抿嘴笑了笑,道:“多谢。”
楚正则盯着他的脸狐疑了好一会儿,视线又落在掩清和揣着的手上——毕竟这是一个很不“掩清和”的动作,偏偏又见着那袖子里动了一下,便问道:“清和,你袖子里藏什么了,怎的这般紧张?”
“没什么。”见他问了,掩清和便不好再扯谎,只能把袖子里的东西掏出来。
他摊开手,道:“只是一只小鸟。”
慕小鸟:……
楚正则见状笑了声,道:“我当是什么呢,原来只是一只雀儿,做什么这般藏着掖着的。”
他说罢,还上手摸了摸慕小鸟的小鸟脑袋。
“这鸟儿是我去人间的时候遇见的,总是跟着我,甩都不甩不掉,就从凡间带回来了。”见他揉着慕小鸟的脑袋,掩清和难得笑开了颜,道,“我怕天界不让仙官饲育凡物,便藏起来了。”
“怎会,它跟你跟久了,自然就是仙鸟儿了。”楚正则笑道。
慕小鸟:……
“东西送来了,我就回去了。”楚正则识大体,每每来都不会在掩清和这儿久留,此刻便是东西装好就撤退了。
掩清和一路将人送出门,直到其背影消失不见,才返回厢房内,将房门落上锁,把手心里的慕小鸟变回人样。
慕子云一脸不可置信,望着掩清和沉默了许久,才道:“……情况危急,你把我变成一只雀儿塞进袖子里就罢了,还让敢他逗我?”
“这不是为了把你藏起来吗?堂堂鬼界之主,平白无故出现在我的神殿里,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关系有多好呢。”掩清和哼出一个不屑的笑,耸了耸肩,道,“再说了,养鸟不就是用来逗的嘛,天庭皆是些文人雅士,一朝见着如你这般羽毛光鲜的小鸟,自然是忍不住要上手,你若不愿,啄他们就是了,我看鬼王大人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啊。”
“你骂我是鸟?”慕子云显然是没想到掩清和能一口气与自己说这么多话,竟是不怒反乐,颇有些无奈意味,“你的嘴真的好毒啊。”
“噗嗤。”掩清和一下笑出声来,道,“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这样想的。”
方才这一出道让慕子云起了些“此地不宜久留”的危机感,便收敛了嬉笑神色,正色问了句:“清和,随我下界吧,好不好?我真的需要你帮忙。”
掩清和毫不留情:“不想去。”
“好吧。”慕子云努了努嘴,竟是没纠缠,而后道,“不过,你会因为此时此刻没跟我走而后悔的,到时候你下界来找我,我还不一定见你呢。”
掩清和不耐烦地骂了句:“你在想屁吃——”
然而还未等他说完,慕子云便就地开了一个法阵,顷刻间遁入其中,不见踪影。
——走这么快做什么……逃命都没这么积极。
明明对方都如此反常了,但此时的掩清和仍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一切安然无恙,直到他收拾好堆积在屋里的东西、准备沐浴更衣之时——他脱了衣裳搭在架子上,像苍蝇搓手似的、习惯性捋了捋手臂,顺滑无比……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手腕上的银镯不见了!!!
他连忙从浴桶里跳出来,光着身子在厢房里找了一通,才后知后觉——自己告诉过慕子云手镯的口令,而方才把他变成小鸟塞进袖子里的时候,银镯就被顺走了。
怪不得临走时说那些话,还溜得飞快!
掩清和气得一口白牙都快咬碎,他本就不想再见那人,而此番却是要如其所说一般、主动下界去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