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迟这句话,虽然语气波澜不惊,就像凡人询问晚上吃什么菜一样平常,效果却不亚于忽然炸开的炮仗,把在场那几位知名魔修炸了个头昏眼花,脚底不稳,彼此搀扶着才没有跌倒。
不止万鬼宗长老和左右护法被炸懵了,猝不及防被塞到长老位子上的行一善也懵了,一脸不敢置信地转身看向即墨迟,满脸写着“师尊你是不是疯了”。
毕竟即墨迟哄他跟来那时候,可没说让他做长老,莫说在这一堆大乘期,化神期的长老堆里,他这个元婴期修者有多突兀,就说自古道修魔修不两立,他也没办法安心做这个万鬼宗的长老。
的确,因为天火谷一事,他对即墨迟的印象有所改观,愿意相信即墨迟,但这不代表他愿意相信整个万鬼宗。
换句话说,跟着过来看看是可以的,但做这长老,绝对是另外的价钱。
可是现下有外人在场,若是直言拒绝,难免会在这些魔修面前落师尊的面子。
唉,也罢,就暂且忍一忍,等这些妖魔鬼怪都离开之后,再向师尊提出抗议吧。行一善体贴地想到。
另一头,即墨迟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余光却在暗暗关注着行一善的反应。在看到行一善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乖乖闭口不言后,满意地笑了笑。
他这个小徒弟啊,最可爱的地方就是说话做事很会看场合,善解人意,特别好忽悠。
行一善没当场反对,即墨迟又坚持,万鬼宗长老们心中尽管有许多不满,但只要一想起方才死得连骨头渣都不剩的天权长老,就全不敢吱声了。甚至都没开口问问行一善是谁。
倒是白玲珑,探寻的目光在即墨迟和行一善身上几番巡回,表情逐渐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解决了行一善在万鬼宗的身份问题,即墨迟开始按计划行事,主动提起二十年后的天道大会,询问在场其他人对此事的看法。
一说起正事,各位长老们可就来劲了,个个甩开膀子畅所欲言,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
吵到最后,据代表大家伙做总结性发言的天枢长老说:如今三十年已过,水云宫阴差阳错被灭,天道大会改在苍穹派开,另外有个名叫清音派的门派,似乎已经顶替水云宫,成为新的正道四大派之一,其掌门也会在此次天道大会上露脸。
除此之外,天枢长老还说:灭掉水云宫这件事做起来的确很爽,但多年以来,他们万鬼宗虽然偶尔会找某些小门小派的麻烦,却从不曾正面对上过四大派。他们与正道那边的四大派,其实一直都是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门下弟子不见面平安无事,见了面就激情互殴,但从不会主动跑到对方地盘上撒野的和谐关系。此次万鬼宗破例与水云宫交恶,某种程度上来说,等于是向另外那三大门派宣战,料想苍穹派掌门一定会借着天道大会的机会,与其他门派的掌门共商大计,一块对付万鬼宗。
嗯、虽说他们万鬼宗此次攻打水云宫,乃是师出有名,可一群魔修打起架来是什么样子?一个个早杀红了眼了,莫说即墨迟下的命令是“屠灭”,便是没有屠灭这二字,恐怕也难留下什么活口做人证,证明他们万鬼宗是为了不想背黑锅才去打水云宫的。
有人证都解释不清,没有人证,谁能相信正道修者会冒充魔修,干出吸人精魄,夺人神魂这种龌龊事?
所以说二十年后那天道大会,对于他们万鬼宗来说,绝对是道很难过的坎,若是可以的话,一定要阻止它顺利召开。反正灭一个门派是灭,灭四个门派也是灭,不如趁早逐个击破,赶在天道大会之前重创其他三大门派,以战养战,为他们万鬼宗换来休养生息的时间。
对于万鬼宗日后该如何发展这件事,天枢长老分析得头头是道,即墨迟边听边点头,暗道果然不出所料,想让这些好斗的狼崽子们主动偃旗息鼓,几乎不可能。
但是他不能这样做啊,因为若是这样做了,他的行善值就得被系统扣成负数,到时迟迟无法恢复修为,又身在万鬼宗这个大魔窟中,危险的可就是他自己了。
一直等天枢长老汇报完了,即墨迟想了再想,指着身旁的行一善道:“或许、我们可以与他们先讲和。”
天枢长老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有仗不打,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霸道尊主!
“呃、尊主您说什么,属下没有听错吧?!”天枢长老颤声问道。
“你没有听错。本座的意思是,要在天道大会上与他们四大派暂且讲和。”心知这样古怪的命令无法服众,也不符合万鬼宗一贯的行事作风,即墨迟边斟酌着边继续道:“你们这些蠢货不要太自信了,水云宫是四大派中最弱的,你们能灭得了水云宫,却不一定能灭得了其他三大派,再说过去这三十几年间,你们彼此之间争斗不休,消耗了万鬼宗多少力量?是区区二十年就能恢复的么?”
“……啊,这倒是。”
听见即墨迟这样说,天枢长老不由得红了脸,颇惭愧地低下了头。
“打打打,整天就知道打,就你们现在这样子,能打得过么?所以还是乖乖听本座的话,打不过,就加入。”
即墨迟一边说,一边看向被他推到前面去的行一善,凛然正色道:“至于人证,本座也已经给你们找好了,就是他。”
一时间,在场七双眼睛,十四道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到行一善身上。
天璇长老性子最急,见此情景,忍不住开口道:“尊主,方才属下就想问了,您身边这位是……”
即墨迟笑得像个正在向外人炫耀自家孩子有多好的慈祥老父亲,翘着嘴角道:“他是本座新收的徒弟,也是苍穹派掌门的亲传弟子,有他作证,苍穹派那边一定会相信水云宫的恶行,答应与我们签下盟誓,对水云宫被灭一事,既往不咎。”
天枢长老听得愣了一下,眼神黏在行一善身上好一会,陷入了沉思。
半晌,天枢长老倏地笑出声来,绕过行一善,单单向即墨迟传音道:先在暗中收买各派弟子,设法打入敌人内部,获取他们的信任,再带领万鬼宗弟子韬光养晦,暗度陈仓,回头打正道狗们一个措手不及,妙,这真是太妙了,尊主,恕属下斗胆,当初那个所谓的水云宫长老,其实是您故意安排给这小道士看的吧?
即墨迟:“……”天枢你确实是挺斗胆的。
即墨迟正襟危坐,听天枢长老在询问过他后,不待他回答,便一个接一个的对在场所有长老及左右护法传音,向大家解释起尊主的伟大计划,再眼看着大家在听了天枢长老的解释后,脸上纷纷露出“不愧是你即墨迟,下手确实够黑”的表情,内心十分绝望。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想做个好人会这么难?
即墨迟身旁,因为修为低微,全程听不到传音的行一善皱起眉来,扫了一眼面前这几名笑容诡异的魔宗长老,转头对即墨迟狐疑道:“师尊,他们这是怎么了?是因为听说可以洗刷冤屈,高兴傻了么?”
即墨迟神色复杂地张了张唇,发现这事没法解释。
罢了,还解释个屁。甭管过程如何,反正现在目的是达到了。未来二十年,就算是做样子,万鬼宗里的这些魔修也会积极配合他,不敢再对正道任何一个门派动手。
因为只要动了手,就不好再去参加天道大会了。
“一善啊。”想通这点后,即墨迟拉住行一善的手,由衷感叹道:“为师现在越发觉得有你真好啊,你这一来,简直就是我万鬼宗里唯一一个正常人啊。”
22. 魅魔玲珑 他生本座生,他死本座死。……
散会前,即墨迟本来还想再提个新人做天玑长老的,无奈玉衡长老强烈反对,表示自己愿意一个人干两份活,恳请即墨迟将天玑长老的位置暂且空下,待到来日,等找回了天玑长老的转世后,再行定夺。
自己的属下这样上进,白干活还不要奖赏,即墨迟当然没意见。
于是大家伙又围在一起聊了会,简单制定了一些计划,派长相最人畜无害的天枢前往苍穹派传信,表达他们万鬼宗的善意。
临近傍晚,即墨迟遣退众魔,将行一善安置在玲珑小榭中最安静的一间屋子里,独独留下魅魔白玲珑,说是有要事询问。
白玲珑是何等聪慧的女人,她见即墨迟在留下自己之前,特意把行一善支开,便隐隐猜到即墨迟想问什么了。
看来她方才猜得不错,他们尊主这棵铁树,如今很可能要开花。
只可惜了尊主这朵带劲又刺激的杀戮之花,最后不是开在她身上。
魔修素来行事利落,有尊主下令,不消片刻,闲杂人等便都走净了,剩下白玲珑温顺地低垂着眉眼,做西子捧心状原地待命,堂堂化神期中层魔修,光看外表,端的是柔弱不能自理。
只可惜,只有万鬼宗外面的人才会被白玲珑这副小白花模样骗到,换成是万鬼宗里面的人,除非身中媚术,否则绝不敢轻易去讨白玲珑的便宜。
毕竟放眼万鬼宗五千名魔修,问谁都知道,白玲珑当年为修惑心道,可是亲手挖了自己道侣的心,又以阴私邪法摄取九九八十一名男子神魂,以他们的血肉为祭,这才将惑心道练至炉火纯青的地步,让世间男子皆为她沉迷。
换句话说,白玲珑就像一朵模样娇艳的食人花,凡是被她看上的男子,基本上就算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了。
但是当然,那些能被白玲珑诱惑的男子中,并不包括情商为零的即墨迟。
话说回来,提起白玲珑从前试图诱惑即墨迟的过程,那可是非常的惊心动魄。
忆往昔,就因为即墨迟这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强硬态度,激起了白玲珑强烈的好胜心,让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后终于在第九十九次失败后,不情不愿地认清了现实,万念俱灰去敲右护法虞潋的门,两姐妹把酒夜话,最终得出来一个主观事实:即墨迟这男人,大概是不行。
看起来很能干的即墨迟不行。过去整整一百年,白玲珑都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今天,白玲珑才发现自己这种认知其实是很错误的。
原来即墨迟不回应她,不是因为身体不行,也不是因为她魅力不够,而是因为她犯了一个很基础的原则性错误,性别没生对。
琢磨明白这事后,白玲珑的心胸一下子就宽广了,执念已逝,修行境界当场暴涨,在待命期间一举突破化神期中层,达到化神期小圆满境界,容颜更胜从前。
真不错。白玲珑想:原来不是老娘有问题,而是即墨迟那个死断袖有问题!
但是依着即墨迟那点低到可怜的情商,就算动了情,恐怕他自己也意识不到,最后还得来跟老娘我取经。
果不其然,还没等白玲珑在心里吐槽完,即墨迟便开口问道:“左护法,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闻言,白玲珑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意简言赅道:“想睡。”
即墨迟:“……”倒也没有如此粗犷,快进到这一步。
对于白玲珑给出的答案,即墨迟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但还没等他提出质疑,白玲珑便接着道:“尊主,方才我瞧您的眼神……您是想收那苍穹派的小道修做炉鼎?这很好办,直接绑了他下‘迷情咒’就行,另外尊主如果需要的话,属下这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双修秘籍,供尊主挑选。”
即墨迟沉默良久。
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来问魅魔这个决定了。
“……不可。”那边,白玲珑还在喋喋不休陈述各种双修心法的优势和劣势,即墨迟听得心烦,当即开口打断她,斟酌着道:“左护法猜得不错,本座确实对那小道修有些想法,但是本座不想给他用迷情咒,莫说本座如今尚未与他走到那一步,便是走到了那一步,本座也希望他是自愿为之,而不是因为迷情咒。”
听了即墨迟这一番剖析,白玲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有没有搞错啊?他们可是魔修唉,想要什么就去抢的魔修唉!尤其是尊主这个万魔之首,平常不左拥右抱便罢了,好不容易铁树开花一次,对一个人稍微提起点兴致,居然想走纯情路线?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慢着,尊主莫不会是……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白玲珑稍稍抬起点头,偷着观察即墨迟脸上的表情,犹豫老半天,方才带点迷茫地问道:“敢问尊主,您在看见那小道修时,是否经常心跳变快,局促不安?”
即墨迟坦然点头道:“想是最近练功出了岔子,每每看到他,总会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