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那我喂你。”江逾白对孩子一向是很体贴的,将干粮撕成小块,体贴地喂进吴小六嘴里。
周琰眼力很好, 隔着几丈看清了他们往来的动作, 咧嘴呵呵轻笑了一声, 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艘船,似乎是想直接撞上去。
断蒙:“......”
“江哥哥, 这干粮真好吃。”吴小六有些高兴, 而一旁的江逾白则沉默了下来。他穿越前后就没亏待过自己, 在王府更是锦衣玉食,手里这种干粮在他眼里给孩子吃已经是很不妥的事情了,没想到这孩子还赞这干粮美味。
江逾白心下软了软, 道:“慢慢吃。渴了吧,还有清水。”说着温和地将水壶里的水倒出来一些,递到吴小六嘴边。
“江哥哥真好。”吴小六,面对江逾白也忍不住表现出一点痴缠的小儿模样。要知道吴小六是个早熟的孩子, 他一向看不惯姐姐生的侄子侄女们呜呜咽咽撒娇的做派, 现在却恨不得整个人缩成一团滚进江逾白怀里。
这可是神仙一般的大哥哥啊。
“咔啦”。一阵轻轻的脆折声响起,原来是周琰将手中灯笼的把手捏断了, 约莫是用了内力, 木质的长柄断地干脆利落、整整齐齐。
断蒙:“............”自家王爷这个醋吃的有点厉害啊。
那边江逾白似乎听到了什么, 微微扭了扭头,却被笑眯了眼的吴小六再次出声吸引了注意力:
“江哥哥,听说你是江湖上一等一厉害的剑客。你......你能收我做徒弟吗?”
“我也想像你一样厉害。”
江逾白沉默了。
一瞬间,断蒙只觉得身边的空气都凝滞住了。周琰一身玄衣几乎融化在黑暗里,断蒙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所在,仿佛因为他,这寂寥空旷的地下河道一瞬间又重新变得局促起来。
江逾白看着吴小六眼里澄澈清亮的光,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小六的志向很好。”
吴小六眼睛一亮,竖起耳朵看着他。
“可惜,我不能收你为徒。”江逾白的语调低沉了下来,“......我已经收过一个徒弟了。”
周琰的嘴角向上弯了弯。
“......但是我却没能好好教导他。”
周琰:“.........”
“我曾经有过一个师弟。我也以为我做到了一个师兄该做的事,对他尽心教导。到头来,还是眼看着他踏上了邪道。”江逾白笑了笑添上几句,气氛仍是十分沉重,“可见我不是个做师长的好料子。”
这下轮到吴小六无话可说了。他知道自己怕是戳到了江逾白的伤心处,于是赶忙转移了话题:“江哥哥,你看你身后——”
江逾白愣了愣,转身,周琰正好将手中的灯笼点了起来,两艘小船已经离的很近了。江逾白隔着昏暗的水面,将灯光下玉人似的周琰看了个清清楚楚。
江逾白:“......”
吴小六:“......”他还想说江逾白身后飘了个水草来着。
江逾白怔愣后一阵尴尬,却见周琰一个手势,断蒙将桨划的快了些。“桄榔”一声,船身轻轻相碰,两人就离得更近了。
周琰定定看了江逾白一眼,也不顾身边还有断蒙和一个呆愣的吴小六,迈步到船前,俯身一把将江逾白拉到自己身前——
“师父。”他的手臂铁箍一般将江逾白往自己的胸前逼近,两人几乎脸贴着脸,温热的呼吸拂着江逾白的鼻尖而过,“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大可以当着我的面直接说......何必在这里和一个孩子掰扯?”
江逾白心狠狠一跳,下意识地抽回自己的手臂,侧脸不敢去看他。却在下一刻微微睁大了眼,喊:“小心!”
只见周琰侧后方一片黑呼呼的人形随着破水之声袭向他的肩膀。江逾白将周琰往自己身后一扯,把他推到吴小六身边,跃到断蒙那边的船上,腰间无咎出鞘,剑光闪过,那人影低吼着被江逾白砍中胸口,吃痛退回了水里。
“呜哇!”吴小六一声惊呼,江逾白回身去看,才发现小船的另一头也扒拉上来一个湿漉漉的人,满头的乱发水草似的遮住了脸,浮肿的五指青胀不堪。还有一个伸手扯住周琰的衣角,大有把他拉进水里的意思。
周琰皱着眉将玄色的外衣撕裂,一脚将那人形踹回水里。剩下的衣料一脱,扔到了扒拉在船头的人形面上。吴小六将惊呼压回嗓子里,举起船桨狠狠向那人形的头上砸去。
“此地不宜就留。”周琰喝令道。断蒙称是,手下越发不留情,将敢浮上来的人形统统摁下去。江逾白接了他的活,让他腾出手来划桨。那一头吴小六熟练地击水,两艘小船这么且战且走,总算又行了一段路。等他们踏上松软湿漉的砂石地后,众人才算松了口气。
周琰去拉江逾白的手,江逾白跟触电了似的又马上甩开。他们这一来一往,昏暗阴森的地下石道气氛瞬间不对了起来。
吴小六年级小,看不懂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迈着小短腿就想上去保护江逾白,被断蒙伸手拦住了。
“大人的事情,就让大人自己解决吧。”
然而大人们自己也将事情处理地乱糟糟。
江逾白拉开周琰扯自己衣袖的手,轻咳了一声:“你怎么在这儿?”
“我那个不省心的侄子让我来查那群青衣人。”周琰寸步不让,继续揪着江逾白的手不放,“我倒是好奇......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江逾白试图将视线转移到吴小六身上,却发现吴小六的身影被高大的周琰挡了个严严实实。他也顾不上自己心头的千思万绪,哭笑不得地敲了敲他的额头:“让开。既是来办事的,就别这么孩子气。”
江逾白此言一出,两人僵硬的气氛瞬间活泛开了。周琰笑了,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压低了声音道:“还说我孩子气。一言不合就留书出走的是谁?”
“出走?”江逾白死不认账,“像你这般的小辈那才叫出走。我又不是你王府的人,住到了日子自己离开,顺理成章的很。”
“我知道,师父只认飘渺山是你的家。”周琰冷不防开口,“可我也是想让王府成为你第二个家的。”
江逾白:“......”
周琰:“师父,别装下去了。你若是对我没有一星半点的意思,怎么能容忍我放肆到现在?”
江逾白一噎,再次恼羞成怒:“你也知道你的所作所为算得上是放肆了?”
周琰却步步紧逼:“那又如何?这种事情你情我愿,又有什么错,又碍了谁的道?”
“我反倒想问师父一句——承认自己的心意,有这么难吗?”
江逾白沉默了。他修长的睫毛低垂了下来,仿佛要戳进人的心里去。他嘴唇微张,苍白的齿痕在唇上一闪而逝,周琰本能地感受到了不妙。
“你不明白,阿琰。”江逾白沉闷的声音一声声锤在周琰柔软的心上,“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虽然错过了很多,却也欣慰你如今成了这副天之骄子的模样。”
“我的来历远非你所能想象。真正的我,大概也没被几个人看透过。”江逾白苦笑,“我自己朝不保夕,若是拉了你和我作伴,哪天说不准自己先躺进棺材里了。”
周琰沉默。
“你看,我把什么都忘了,你却已经都经历过一遍了。”江逾白说,“你坦白跟我说,倘若有一天我又似上一次那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世上,且再也不会像今天这般重新折返到你面前,同你说话——你要怎么办?”
他的身体,他身上的玄异之处,一切都昭示了他将来保不齐落一个怎么样的结局。趁着周琰还年轻,趁着江逾白侥幸活了过来,这情分当断则断,还有回旋的余地。
......总不能让周琰把他江逾白捂在心口上一辈子。
若是真向那片泥沼策马狂奔一去不回头,来日连个能把他这个傻徒弟捞出来的人都没有。
江逾白觉得自己能压抑住那份心动,替周琰的长远发展做周全的打算,已经比从前做师兄时掩耳盗铃要进步多了。
可周琰不打算领他的情。
“师父......”周琰脸色古怪,似是好笑又似是认命般凑近了说,“我可真是服了您了。”
“这番话,你可早就已经说过一遍了。”
周琰仍想说些什么,只听得他们侧对着的岩壁咔啦几声脆响,竟慢慢地敞开一座小门来。
那洞开的门中不见一丝光亮......诡异昏暗,那黑色仿佛要蔓延出门边,化成一只猛兽将人一口吞噬似的。
“江哥哥,这位......叔叔。”吴小六咽了咽口水,在周琰威胁的目光下用稚嫩的嗓音说道,“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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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在现代出事前供职于南方某企业的风险评估部门,差一步就做到了总监。
所以这是职业病。他觉得自己在感情这方面就不适合被投资。
第46章 四十五
在吴小六的打断下,江逾白和周琰两人之间的气氛急转直下, 恢复到了正常交谈的状态。
“这些等出去再说。”周琰抢先道, “师父, 你不许再跑了。”
“......”江逾白听了这话跟没听见似的,给了他一个微笑,然后从断蒙身后牵起吴小六,自顾自地走了。
吴小六走过周琰面前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得意的眼神。
周琰:“......”
他冷笑了一声,挥袖跟上。只剩跟在最后的断蒙, 对这一切无言以对。
走过一片砂石铺成的缓坡, 江逾白点亮一个火折走在最前, 探入了狭窄幽深的通道。他身后跟着的是吴小六, 再之后是周琰,断蒙也举着一段准备好的火把断后。
“这里离他们的蛊池不远,小心脚下。”吴小六低声提醒道。江逾白和周琰闻言略低了头, 果然在脚边见到了凹凸不平的石块和几只圆扁不一的蛊虫,大约是从岩石的缝隙中逃出来的,但毒性都不大。
众人泰然自若地将一路遇见的几只虫子踩死, 岩壁间有水滴坠落的叮当声。不知走了多久, 他们终于隐隐看见了一簇微亮的光芒。
江逾白熄灭了火折,回身给了周琰一个眼神。周琰会意,走上前来与吴小六交换了位置。断蒙也“呼”地一声将火把熄灭,一群人屏息凝神, 一点点往透着光的方向蹭去。
江逾白将身形掩藏在石道的阴影中, 眼前时不时蒙朦胧晃过一抹青色。他侧耳倾听, 根据脚步声判断,这一层不大不小的空间里约莫有五六个人看守。
断蒙将吴小六护在身后,而周琰和江逾白则呼啦一下窜了出去,几声低低的惊呼还没散去,兵戈相鸣,清脆落地。
断蒙牵着吴小六从通道里出来,瞥了一眼横七竖八的一地青衣,用剑挑开了其中一人的青色面巾,只见他五官如常人,嘴唇上却横着一道黑紫色的血线。江逾白的动作顿了顿,走过去半蹲下来,皱着眉撩开那人的衣袖。只见青紫色沿着手臂经脉狰狞交错,指尖都透着淡淡的死气。
“他们也中了蛊毒。”周琰别过眼,说,“倒像是特意用在自己身上的。”
看到这里,周琰已经大概理出了些信息。这群青衣人炼制蛊毒大概是为了增长功力、炼化身体、延年益寿。所谓的青衣人是成功接种了蛊虫的蛊人,之前失去理智的那些怪物自然都是失败品。
蛊毒也看蛊性。这些小喽啰接种的蛊虫都不算是高级,因此也不难对付。
“......”江逾白沉默。
这熟悉的手法,让他难免想到了某位“故人”。
昔年商雪止大闹龙庭会,靠的就是从乌蛮人手中得到的蛊虫。那蛊虫蛊性极其刚烈,许多内力不足以抵御的江湖人都浑身经脉燃烧、爆体而亡。
阴差阳错承受住了它的,只有一个江逾白。但也只是他运气好,体质特殊,那蛊毒就此沉眠在他的身体里,一阵折腾后才相安无事。
春无赖曾试着做出过判断:那些蛊虫如果不是药性出现了致命偏差、使人无法控制暴走之后的内力,那还是有希望被研制成短期内提升功力的灵药的。
从这点上看来,春无赖觉得,那些蛊虫大概是别人研制出的失败品,就此成了毒药,戕害了许多江湖人。
又或许,研制出它的人对它的终极效用仍抱有怀疑,将盛家当作了试验场。
当年中蛊而死的人,唇瓣上大多有一条横亘的血线——与这些青衣人的情状倒像是同出一脉。
而这次作为实验对象的人们不可能全都是自愿的。所以无论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不是商雪止......他们总是要制止此等行径的。
江逾白深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周琰看着地上躺着的“尸体”们狠狠皱了皱眉......也跟上了。
江逾白走得有些急,周琰小跑几步才追上了他。他不由分说地拉住了江逾白的手,白皙细腻的手背握在掌心,周琰面上冷淡矜持,唇角咧起了一个带笑的弧度,不管江逾白扭头怎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都没有放手的意思。
江逾白:“...............”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周琰深邃英挺的五官,一手扬起无咎剑鞘,不轻不重地拍在他肩头——没用,周琰还是不松手。
江逾白无奈:“松开。”
周琰:“不。我一松开你又扭头就跑了,怎么办?”
江逾白:“......我现在跑得了吗?!”
周琰哼哼:“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