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故事,在苏晓棠的嘴里,变成了另外一个版本。
“十五年前,原本应该是你们南赤国的女王去帝都觐见新帝君,也不知道你们女王找了个什么托辞,安排了巫女白荷代为进贡。”苏晓棠学着自家爹爹老成的语调,说起了这桩往日秘辛。
这巫女白荷,因为拥有通灵的才能,名震天下。近可问新晋的孤魂有什么未了心愿,远可通达上古的圣人卜卦福兮祸兮。加上大长老南擘倾囊传送,她对于各种咒法得心应手,一时间成为各国竞相邀请的对象,只不过她一概回绝,唯独这次前赴帝都,是她第一次离开南赤的土地。
据说那天在帝都朝廷之上见到白荷之人,大吃一惊之余,无不啧啧称羡,为什么老天对她如此恩惠,除了旷世奇才,她还生得……美。
俊眉修眼,顾盼神飞,真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据说帝君第一眼看见她,拍案而起,久不能言。
“哦,那东青都的帝君,是个色狼,这个你知道吧。”苏晓棠说得一派天真,把陆培风吓出一身冷汗,恨不得捂上她的嘴,“你,你,你,不要妄议龙颜,赶紧跳过这些,往下说。”
具体的情形可能只有已逝的白荷和帝君二人知晓,总之,宫里传出的消息就是,帝君把白荷给留下了。
“哎,不是,这些和月泉国灭国有什么关系?”顾小易越听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对这些皇室秘史一向敬而远之,普通人,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你耐心点,我就要说到正题了。”苏晓棠气呼呼地瞪了顾小易一眼,顾小易自觉地把嘴闭上了。
白荷被羁留在皇宫,足足三月有余,然后的某天,当值宫女惊声尖叫,白荷她人突然就失踪了。
“按道理东青都的皇宫戒备森严,而且白荷还是个外邦人,她没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内应,她那些法术咒语也没有遁地隐身的功能。”苏晓棠背着双手,一边在厨房来回踱步。
嗝儿~周麟又打了第二个饱嗝,百无聊赖地盯了一眼到处走动的苏晓棠。
陆培风把双脚翘在饭桌上,随手捡了个竹签剔牙。这故事,他爹当年和他说得可简洁多了,哪里像苏晓棠这般添油加醋,活色生香。
“总之白荷离开皇宫后,下落不明,帝君龙颜大怒,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们南赤国。”当年南赤国收到了什么样的警告不得而知,但女王白华信誓旦旦诅咒发誓白荷绝无返回,如有谎言,自愿接受任何惩罚。
“总之,你们那个女王,就是个怂包,缩头乌龟,自己亲姐姐也救不了。”苏晓棠义愤填膺,连陆培风数声咳嗽都没能打断她。顾小易默默递了一碗茶汤过去,陆培风还没接到,苏晓棠一把抢过去喝得干净。
再后来,帝都出兵在东青都境内寻了白荷几个月未果,最后据说是帝君接到密报,说这白荷藏在大漠之中的月泉国。
“所以帝君就发兵屠城?”顾小易把手中的锅铲“啪”得一声摔在地上,整个人也蹲了下去,竟然是这么个原因?
“此事有些蹊跷,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好像是宫里的天官在观星时发现凶兆,由皇后领命派出的亲卫军,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确带回了白荷,却杀了那一城的人。”
“这有什么差别吗?”顾小易双手抱头,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一城鲜活的生命,在帝王眼中难道就如同蝼蚁,可以肆意屠戮
陆培风也感觉到顾小易的不对劲,坐直了身姿,疑惑不已,“顾兄,你如此反应激烈,难道你有家人在那城里?可是顾兄你是南赤国的人,没道理你家里人是月泉国的吧。”
羲和大陆有条明文规定,说是四国神脉各自传承,严禁四国之人通婚,怕坏了阴阳协调。阴阳者,天地之道,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这也是为什么白荷根本不能嫁给帝君的原因。
顾小易抬起头,眼神中的痛苦一览无余,“我母亲,当时在月泉国参加她结拜姐妹孩子的百日宴。”
众人哗然。
第35章 第 35 章
说起来原本也是一段良缘。当年顾小易的娘在怀他的时候,一次独自跋涉山路时动了胎气,险些遇难,路上经过的一对陈氏夫妻略通医术,救了顾小易娘俩的命,顾小易的娘当下就和陈氏夫妇的妻子义结金兰。
而这陈氏夫妇乃月泉国人,那一年是带着本国的特产来到南赤国交易草药。
陈氏夫妇把顾小易的娘送回去之后,还在顾小易家中小住半月,顾小易的娘临盆,还是陈夫人帮忙接了生。孩子呱呱落地,陈氏夫妇满心欢喜,说日后有机会要结成亲家,让两家亲上加亲。
之后他们夫妇二人回到月泉国,久未怀孕的陈夫人竟然有了喜,她坚持说是因为顾小易的娘向上天许愿为他们求得一子,姊妹情深,感动上苍。所以,这孩子的百日宴,顾小易的娘说什么都得去。
只是这一走,便是永诀。
厨房里其余三人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半响,苏晓棠嗫嚅道,“我不知道你娘……那,你爹他?”
“他出门去寻我娘,遇上了天塌,也没回来。”顾小易的口吻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
也许,是因为自他有记忆开始,就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吧。
苏晓棠一时语塞,再也问不下去。一旁的周麟忽然挺直身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地上的顾小易。
“我只是想不通,找一个人而已,何苦杀了全城的老百姓,连我娘这个外邦人都不放过,当真就是因为包庇巫女,惹了天子盛怒?这天子,就不怕遭天谴吗?”顾小易沙哑的声音透出颤抖,眼睛也红了。
陆培风垂下眼帘,沉思低吟,“那天官说的变天之兆,不是指巫女白荷,而是她的孩子,所以才由皇后出面派亲卫军去绞杀孽子。”
什么?苏晓棠愣住了,这一段,她爹爹从未提过。
陆培风叹了口气,“这件事,帝君告诫西池城不许插手,扼杀孽子是他的家里事。”
西池城,当时也就一厢情愿地以为,这一支军队仅仅是为了秘密杀掉帝君的私生子而已。毕竟依照东青都皇家的规矩,只有两个男孩可以出生在皇家。皇后这才刚刚日月入怀,昭告天下,母凭子贵,突然得知白荷有孕在身的噩耗,盛怒之下必然要竭尽全力除去白荷母子,他们是生还是死,将会让自己儿子的命运判若云泥。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苏晓棠完全呆若木鸡。陆培风你真是好样的,这么一个惊天大秘密竟然瞒著她,还亏得当初她从她爹那里偷听到这个故事,立马照猫画虎地学给了陆培风听。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陆培风故作高深,眼角的余光扫到苏晓棠拿起墙角的竹笤帚,对着自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把我不知道的,赶紧都给我说了。”
陆培风只好捂住脑袋,只露出一双眼睛,满脸不甘,“我只是听说他们找不到那孩子,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便要杀掉全城的婴儿,那些百姓怎么肯,就奋起反抗,结果,结果……”
结果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一城的百姓,赔上了性命,而亲卫军为了掩盖这个秘密,一把大火烧光了所有罪恶的痕迹。
“咔嚓。”苏晓棠咬着牙捏断了手中的扫帚,“当我们西池城是吃素的吗?那些可都是西池的子民啊。当时的护城军为什么不出手相救?”
呵。
周麟咧开嘴笑了起来,那嘲讽的笑容配着脸上的疤痕,看起来无比诡异。
“怕是你们西池城怕引火上身,视若罔闻。”
“你!胡说八道!”苏晓棠重重地拍响饭桌,胡乱一捞,抓起桌上的空碗就要冲周麟丢过去,被陆培风拦了下来。
“他说得没错,事情确实如此。”陆培风脸色苍白,言语中透出一丝痛楚。当年的护城军首领,就是他的亲爹,陆尧光。
西池城,根本做不到有犯必诛,因为来犯的,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帝君。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强的欺负弱的。规则,永远掌握在强者手中。
命该如此。
命该如此?
顾小易噌地一下跳了起来,深恶痛绝的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东青都帝君杀了这么多条人命,赔一条命,算便宜他了。”
苏晓棠一听他这话,顿生警觉,“顾小易,你想干什么?你不会疯了要去刺杀帝君吧。”
周麟听顾小易的话反而大笑,继而鼓起掌来,“不错不错,难得你有这份勇气。”说罢神色一凛,“我想我们可以联手……”
“想都不用想。”陆培风面若寒蝉,口中忽然模仿笛音吹起了口哨。
“轰——”的一声,四周响起巨大的轰鸣声,厨房四壁蓦然坍塌,屋梁椽柱,错折有声。透过扬起的滚滚尘土,苏晓棠瞠目结舌地看见几队骑兵立于院中,高头骏马的身上还套着数条绳索,一直延续到已经化为碎砖的外墙脚下。
“陆培风!”苏晓棠咬牙切齿,刚要伸手抽出白链,一把利刃压上她的喉咙。
“郡主,多有得罪,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陆培风的语气冰冷地毫无温度。他抬头冲着屋顶喊了一句,“你们要是把她当朋友,就老老实实下来,我保你俩的性命无虞。不然的话……”陆培风的手猛然一紧,一条血红的细长伤口出现在苏晓棠的颈部,血一滴一滴地渗出来。
在刚才的爆裂之声响起的同时,周麟提着顾小易飞升起来,隐于西厢房屋顶之上。
“你……”顾小易忍不住要往前冲,周麟扣住他的脉门,摇了摇头。
陆培风见久久没有动静,冷笑起来,“顾兄你说起报仇就义愤填膺,恨不得替/天/行/道,怎的,朋友的命就不值钱了。罢了罢了,司徒月华,我倒看看你们司徒家的锁子甲能不能防得住我的赤堇。”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利剑绽放出一团光华,一团磅礴剑气激射而出。
“等一下。”顾小易出现在屋顶,一纵身跳了下来。身后的周麟只能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在指尖幻化出一个黑色气团,他手指微动,铮的一声轻响,陆培风只觉得手臂倏地一震,剑锋垂了下来。
顾小易正好看见这一幕,这才忽然想起,当日他击落毕方鸟时似乎也是有一个黑色的气弹随着他投出石头一起,只是当时他过于紧张,根本分辨不出这诡秘的黑气。
嘁,搞半天不是自己的臂力过人。顾小易暗自神伤了一秒。
第36章 第 36 章
苏晓棠只觉喉头一松,转身就给了陆培风一记耳光,声音响亮地让顾小易不禁抖了抖。“你这个王八蛋,咱们朋友没得做!”苏晓棠杏眼怒睁,面皮涨得通红。
“郡主少说几句,我怕你伤口裂开,血流太多,可就活不到入狱。”陆培风嘴上不逞多让,微不可察地多看了周麟几眼,他跟着顾小易也从屋顶跳了下来。
一旁埋伏的兵士举起刀枪对准了顾小易和周麟,他俩插翅也难飞。
“都抓起来,带走。”陆培风有点意兴阑珊,让领头的军士拿绳子将三人绑了,门外停着一辆早已备好的马车,三人被押上马车后,陆培风自己也跳上坐骑,刻不容缓,一行人匆匆忙忙沿着小道向着都城的南侧进发。
与此同时,就在距离沁竹院不远的官道上,一队身着白色鹗纹锦袍的骑兵行色匆匆,一顶金色的步辇紧随其后。
“报——”前方的探子停住了队伍的步伐,毕恭毕敬地跪在辇御前,“启禀圣上,陆少参已经把郡主给抓起来了。”
“噢?”高湛面色阴鹜,眼中邪光霍闪,“确定抓得是郡主?陆少参为什么抓人?”自己这次出宫完全是临时起意,料不到陆培风的消息如此灵通。
探子略一吞吐,面露尴尬,“陆少参,他自从郡主进城就跟着了,说郡主收黑钱,帮南赤国不明身份人士偷越国境。”
高湛听到这个罪名怔了怔,继而哈哈大笑,大手一挥,“行了,回宫吧。”
这天选之人,胆子越来越大,敢抢在皇上面前救人,看来真是留不得了。
马车在小道上颠簸行进,顾小易三人在马车上面面相觑,他们的嘴里都被塞了布条,也没办法交流。就在这时,布帘一掀,一人跃上马车。
“司徒月华,你下手怎么这么狠!”陆培风的腮帮子已经完全肿了起来,青紫的脸颊惨不忍睹,连说话都嘶嘶透着冷气。
苏晓棠眼皮一翻,懒得搭理。刚才陆培风的剑架上她脖子的那一刻,她确实受了惊吓,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就在她把手探向腰间的时候,耳边声如细丝传来一句,“别动,圣驾来抓你们了,好好演戏。”
苏晓棠虽然不知道当时陆培风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听见圣驾二字,她还是乖乖配合。
陆培风故意当着她的面先把顾小易和周麟的束缚解开,看着苏晓棠举起的双手偏不动作。“你给我道歉,你要不说清楚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手,我不给你解绳子。”
顾小易咳嗽了几声,“陆兄,她的嘴……还塞着布,说不了话。”
苏晓棠看陆培风的神情像是看个傻子。
陆培风一时气急,抓起顾小易的手开始诉苦,“顾兄,我实在当时没办法解释,皇上的圣驾近在咫尺,我的手下还混着皇宫里的探子,我实在是来不及说明啊。这个死丫头,明知道我和她演戏,她脖子上那道不是伤口,是我抹了我手指头的血上去,我这可是先划伤了我自己来救她啊,她竟然反手给我个大嘴巴,你说,你说,这是不是狼心狗肺,恩将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