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傅星图正在指导旁边那一组训练,一回头就看到他们几个在扯皮,于是便走过去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敖凌手上那一串血泡,动了动眉毛,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冷着脸,不动声色的说道:“抓紧时间,今天的训练计划一个都不能少,必须完成。” 说完他正要转身,思忖片刻又对敖凌说道:“训练结束之后来找我。” 在三位师兄的监督下,敖凌先完成了简单一点的背肌核心耐力练习,然后才开始最后一组,也是最艰难的引体向上训练。 前面他已经完成了四组,每组20个,手臂早已经酸软无力,手心的血泡传来的疼痛却不断刺激着大脑,让他时刻保持清醒。 前几个敖凌还能咬着牙将自己的胸口拉到与单杠水平的位置,越到后来,手臂就越是不听自己的使唤。 齐逸站在一旁,将手里的饼干往上抛了两下:“动作不标准的全都不计数,还有五分钟上午的训练就结束了,你要是完成不了所有计划……” 说着他就作势要撕开饼干的包装袋! 敖凌咬了咬牙,汗水沿着眉骨的位置流进眼里,他眨了眨眼,试图缓解那种刺痛感。收回心神,不再去看旁边的人,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的手臂上。 最后三个、两个、一个……完成! 他从单杠上跳下来,整个上臂肌肉都处于一种僵硬麻木的状态,手开始不自觉的颤动,像是灌了铅一样沉甸甸的往下坠。 掌心里的血泡似乎又大了一点,却还没有磨破,阳光下泛着鲜红透亮的光泽,伴随着疼痛还能感觉到富有节律的搏动感。 敖凌最终也没吃上齐逸手里那袋小饼干,训练结束之后,他马上就被傅星图拎走了。 两个人直接回了宿舍楼,没有去403,而是直奔楼上。 傅星图就住在七楼,整个这一层都是留给教练组值班或者集训时临时居住的宿舍。虽然也像学生宿舍那样是个四人间,但只有傅星图一个人住。 敖凌还是第一次来他们傅指导的房间,一进门就感觉和学生宿舍大不相同,东西很少,收拾得十分整洁,桌子上堆着一摞书,每一本都很厚,题目依旧是敖凌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却看不懂的那种。 除了书本之外,桌子上还有一个运动水杯和大大小小的药瓶,敖凌目力极好,就算是瓶身上极小的字他也能看清楚。 不过看清楚了也没用,那上面有的全是英文,有的他连汉字都不认识! “过来。”傅星图把人带到阳台,打了盆清水,又拿来干净的毛巾。在尽量不碰到血泡的情况下,小心翼翼的把敖凌两只手用湿毛巾擦干净。 敖凌正抬头在看阳台角落里晾着的衣服,傅星图昨天穿的T恤和短裤,旁边竟然还挂着一条泳裤! 关键是,敖凌来到省队差不多也有一个月了,还从来没见过傅星图下水,他房间里为什么会晾着一条泳裤呢? 他又环顾四周,怎么看这间屋子也不像有第二个人住。 “在市体校也呆了几年,连个引体向上都做不好,平时训练你都在干嘛?”傅星图一边细致的给他擦手,一边还不忘数落他。 这个抱怨式的问题,把敖凌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可是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只能站在那里,伸着双手任由对方给他处理。 A市体校规模本来就很小,训练强度和省队有天壤之别,再加上游泳队的队员素质参差不齐,教练也管不了那么多。家长打点得好,就多照看着点,家长毫无表示,就当没这个人。 像原主人那种混日子的学生,本就巴不得早点脱离苦海,训练都是在糊弄。现在敖凌来了省队,一下子就上五组、每组20个引体向上这种高强度训练,肯定吃不消。 就算是李思辰这种平时还算比较努力又很自律的孩子,此刻也摊在宿舍里,全身肌肉都在不听使唤的发抖,更别说敖凌这小体格。 手清理干净之后两个人回到屋,傅星图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让敖凌坐下,他自己去柜子那边拎出来一个医药箱。 敖凌手掌上的血泡比起刚才又大了一圈,有两个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里面的血水随着他手的颤抖而晃动。 傅星图打开医药箱,先用碘伏消毒,然后拿出一支注射器,拆开针头上好。 他拿着注射器在敖凌眼前晃了晃,以为会把孩子吓一跳,哪知道对方竟然一脸淡定的坐在那里,安静的房间里忽然想起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敖凌咧开嘴,冲他理所当然的笑了笑:“我饿了。” “……” 傅星图拿他真是一点辙都没有,转身去另一边桌上翻出一大袋海苔,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少吃点儿,一会儿还要吃饭。” 少吃点儿是不可能少吃点儿的,关键是海苔这东西他也不经吃啊。傅星图用注射器贴着皮肤刺破血泡,把里面的血水缓慢抽出来,整个过程就像在完成一台小手术,耐心而精细。 敖凌坐在那里就是个无情的干饭机器,香脆的海苔在他的唇齿之间发出清脆的声音,搞得傅星图这个从来不爱吃零食的人都有点馋了。 血泡抽完之后全都干瘪下去,那种撩拨神经的刺痛感瞬间减少了许多,傅星图又在血泡周围涂上一层莫匹罗星软膏,天气太热,就没有给他包扎。 “好了,去吃饭吧。” 傅星图把针头取下来放回包装袋里,又拿纸一层一层裹起来,确定包裹严实不会伤到别人才单独放在一旁,准备一会儿拿出去处理。 抬头一看,敖凌还没走,正恋恋不舍的看着桌上那袋没吃完的海苔,又把头转过来看着他,眼睛都笑成了月牙的形状:“傅指导,吃午饭了,一起吗?” 傅星图顺手抄起那包海苔丢过去:“拿走!” “谢谢!” 毕竟拿人手短,况且那个人还是自己的教练,敖凌还是等着傅星图一起去了食堂吃饭。 敖凌手上有伤,以防感染导致伤势加重,本来是不适合下水训练,然而比赛在即,运动员也没有那么娇气,傅星图仍然坚持让他参与了训练课。 起水之后又第一时间把他带到了自己宿舍,给他重新消毒、上药,还顺带着让他蹭了一盒酸奶。 中午那袋海苔被敖凌拿回去分给了403和402两个宿舍的队友们,大家在得知了这袋海苔的来历时,对这位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师弟瞬间肃然起敬,纷纷夸赞他真是一条好汉。 可把李思辰这个傅星图头号迷弟给羡慕坏了,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就敖凌这样的,究竟是有什么魔力,能让他偶像另眼相看。 敖凌莫名其妙挨了一顿夸,有点摸不着头脑,梁凡一语道破天机:“傅总平时都把我们当牲口一样训,救你在他那儿有特权。” 对于这话,敖凌十分不赞同,自己哪里有什么特权,还不是一样被傅星图当牲口训,每天不管是训练时长,还是训练量或者训练强度都是全队最多的那一个! 因为敖凌长得好看,平时脸上又总是带着点笑意,没事穷开心,无论大家是聊NBA还是英超、争论花样游泳和艺术体操的女队员哪个更漂亮,他都一副“你们在说啥,我听不懂”的模样,再加上专业成绩也很一般,因此,大家多半也不怎么把它当回事。 甚至有几个年龄超过“U系列”比赛,正在专心备战全国锦标赛的老队员闲聊的时候,都说傅星图太损了,故意给人家孩子报这么多项目,一来是物尽其用给其他队员陪跑,二来也是为了拿更多团体积分。 敖凌的体能测试仍然是最棘手的问题,整个403宿舍的人每天出早操的时候就陪着他练。 对于陆上训练,敖凌虽然态度消极,但他并不想辜负队友们的期望,师兄们对他很好,都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他,他虽然手心里的血泡还没有完全愈合,但每天都在咬牙坚持,从来没有半句怨言。 从一开始引体向上连十个都做不了,到一周之后能够连续做二十个,手上的血泡痊愈之后留下了一层硬硬的薄茧,握着单杠用力的时候那种血肉在金属上磋磨的痛楚便逐渐减轻,直至完全适应。 傅星图把敖凌的变化和进步都看在眼里,他也常常听到李思辰数落敖凌不思进取,一点也不刻苦。 但傅星图认为这话说得都不对,敖凌比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更能吃苦耐劳。 陆上训练在教练看不到的地方划水,水上训练频繁要求上厕所,这个年纪的孩子脑子一个比一个活泛,总是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偷懒,晚上躺在床上还不停地抱怨训练太苦了,羡慕那些普通学校的文化生。 傅星图是个过来人,这些都是他曾经历过的。 但这么久以来,敖凌一直都是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没说过一个“不”字,顶多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你,也只是想要一口吃的罢了。 可见,这是个多么朴实无华又吃苦耐劳的好孩子。
第12章
时间在紧张的训练中悄然流逝,很快就来到七月下旬,出发前往Q市的前一天,队员们都会给家里打电话。敖凌听见沈飞对电话那头说道:“我们都不在家,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想了想,也摸出了自己的手机——一个卡得要死的低配置智能机。 这东西他平时很少用,一来集训期间有严格要求,禁止队员因为过度使用电子产品而影响训练和休息,二来,他对这东西没什么依赖性,也没有可以打电话的对象,常常是三天两头,甚至一个星期忘了充电。 敖凌记得,他上次和那位应该称作“母亲”的女士联系还是在一个多月之前,他刚来省队的时候,对方匆匆忙忙交代他“要听教练的话,不要给人添麻烦,钱省着点花”就挂掉电话工作去了。 敖凌从小是他的龙王老爹和六个哥哥带大的,对“妈妈”这个称呼根本就没有概念,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面仍然是那一套叮嘱,要乖、要听话、不要惹事,好好比赛…… 敖凌犹豫了半天,就在对方准备挂电话的时候,他才模仿刚才沈飞的语气,十分勉强的说道:“我不在家,你要照顾好自己。” 电话那头的女人一愣,有点不相信这话是从自己儿子嘴里说出来的,这几年来儿子对她的态度除了敷衍还是敷衍,这可是第一次,对她表示关心! 在敖凌看不到的地方,女人的眼眶红了,语气中夹杂着欣喜与笑意:“好!妈知道了,你要努力,给妈拿个奖牌回来。” 敖凌一愣,对方竟然在向他提要求:“拿不到怎么办?” “拿不到也没关系,咱们好好训练,以后还有机会。” 七太子咬了咬下唇,听起来像是放了句狠话:“你等着!” 在飞往Q市的飞机上,大大小小几十个孩子之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教练好言相劝也好,声色俱厉也罢,都不能降低他们一丝一毫的兴奋感。 最后还是傅星图出马,轻飘飘一句“从现在开始谁再吵闹,取消所有比赛”才震慑住这群精力异常旺盛的熊孩子。 傅指导人长得虽然赏心悦目,可人人都知道他是全队最严厉的教练,孩子们对他是又爱又恨又怕,他就算和颜悦色的说句什么,也没人敢当他是开玩笑。 出去比赛,省队都是统一着装,蓝色运动裤,白色T恤和同色运动服,袖子也是蓝色的,左边胸前印着C 省的名称。 除了沈飞他们几个老队员,其他孩子都是第一次穿上这身衣服,从心底里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再加上教练反复向他们强调:“穿上这身衣服,到了Q市,你们就不再是自己,而是代表了整个C省游泳队。除了各省市运动员之外,也会有国家游泳中心的教练前来选拔具有潜力的小将,好好表现,拿出最好的成绩,你们才有机会为自己争取更好的未来。” 这些话无疑是给这些刚刚迈入泳坛的小队员们打了一针鸡血,他们有的已经参加过省内外大大小小的比赛,有的是第一次踏上正式比赛的赛场,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在听到有国家队的教练过来选拔人才的时候,个个都握紧了拳头憋足了劲儿,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万里挑一的幸运儿。 傅星图看向敖凌,这傻孩子丝毫看不出那种大赛来临前的兴奋,反而特别安静。 他曾经看过敖凌的档案,最后一次参加比赛是在两年多前省内青少年游泳比赛,那个时候,他的教练还不是余晓宇,而他在12岁组的50米和100米自由泳比赛中拿到了第3和第4名。 至此之后,无论是省内还是市内,各种比赛或者集训再也没有见过敖凌这个名字。 可见,这两年在市体校,他的确是被耽误了。 “想什么呢?”趁着沈飞去洗手间的工夫,傅星图一屁股坐在了敖凌身旁。 这孩子性格腼腆,心思单纯,他很担心对方表面看着波澜不惊,实则内心紧张得不行,甚至在比赛之前彻夜难眠,以至于第二天在赛场上状况百出。 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就算是已经进入过国家二队,甚至国家队的队员,心理素质不佳,在大赛中犯错的比比皆是。 敖凌其实什么也没想,比起其他队员,他没有那么强烈的得失心,什么国家队教练,什么人才选拔,在他这里一点概念都没有,他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回家,如果不能回家,和师兄们呆在一起也不错。 敖凌抬起头来冲傅星图笑了笑,心直口快的说道:“我妈说让我给他拿块奖牌回去,我在想,她喜欢什么项目的?” 傅星图被他逗乐了:“你以为拿奖牌是去商场选礼物吗?还有的让你挑?” 敖凌缩了缩脖子:“挑个简单的。” 傅星图纠正他:“竞技体育,没有什么是简单的。” 敖凌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其实也没太听懂他的深意,拿奖牌不就是游进前三。 这很难吗? …… 他们×坐的航班在Q市国际机场降落的时候,恰巧遇上了另一支省代表队也同时到达。 对面浩浩荡荡走出来足有一百多人,所有人统一穿着红色T恤或者运动服,白色运动裤,胸前写着R省的名称,在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一眼望过去非常震撼。 “我去,这么巧?”梁凡一边肩膀挎着自己的背包带子,一只手搭在敖凌的肩上,“竟然一下飞机就碰见了他们。” 旁边有小朋友扬起脑袋问道:“他们是谁呀?” “R省,人称国内游泳梦之队,据说国家队一半的队员来自他们省队,男女队员各个项目都有人在国际比赛中拿过奖。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他们8-18岁青少年组,规模就相当于好几个西部地区省份的人数之和。” 在一旁做义务科普的人是李思辰,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对面,满脸向往:“据说只要能够进入R省省队,几乎就等于进入了国家队,国家二队也都是优先从他们的小队员之中进行选拔。” 旁边有队友打趣他:“那你还不赶紧让你妈过去买套房,这样你就可以把户口迁过去了。” 李思辰推了对方一把,半开玩笑的说道:“迁户口有用的话,还轮得上我吗? ” 敖凌看了看两人,又看了一眼那边走路似乎都带着风的一整个R省省队,不知道他俩在说些什么:“那不就是我们的对手吗?” 潜台词是,你们到底在这里吹捧人家什么? 小龙崽一语道破天机,不但是竞争对手,还是实力非常悬殊的竞争对手,C省这四十多个水平参差不齐的队员,人家还真没放在眼里。 但是敖凌仍旧留意到,那边有好几个队员不停的往他们这边张望,有男有女,就像是刻意在人群之中找一个特定的目标。 梁凡偏了偏头,勾着敖凌的肩膀嗤之以鼻:“神他妈游泳梦之队,咱们傅总一个人就能干掉他们一个队。” 他话音刚落,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傅星图冰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话那么多,赶紧走!” 话题就这么被傅星图强行打断,但敖凌还是把梁凡最后那句话记在了心里。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机场大门的时候,忽然从旁边窜出来一个跳跃的身影,是个身高和敖凌差不多的女孩子,身上那件红色T恤格外引人注目。 她闪身来到傅星图身旁,尽管175厘米的身高在女孩子中间十分出类拔萃,但是站在傅星旁边却还是有一种小鸟依人的画面感。 “师兄,我刚才叫你半天你不理我,干嘛,装不认识吗?”女孩子说话清脆悦耳,带着一点娇憨,旁边几个男生眼睛都直了。 傅星图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只说了两个字:“回见。” 好巧不巧,赛事主办方给C省安排的酒店正好和R省同一间,这间酒店不大,正好住下他们两个队和一部分其他工作人员。 敖凌被安排和沈飞一个房间,齐逸和梁凡住他们隔壁,对面住的是傅星图和沈兴国。 沈指导作为C省总教练,也是此次带队的最高领导,到了Q市他每天就忙得不见人影,除了睡觉,几乎没有呆在房间的时候。 敖凌总能听见对面房间开门关门的声音,后来,傅星图只要呆在屋子里,干脆就不关门了,总有人过来找他,亲热的叫他师兄,跟他说好久不见。 敖凌看着这些人进进出出,来了又走,他们和傅星图的相处不同于队员和教练,是完全平等的,类似于队友的关系,说说笑笑,偶尔聊一聊比赛,更多的是说起以前一起训练的趣事。 从他们的语气之中就不难听出,这帮R省的队员根本就不把这次比赛当回事,对他们而言,这就相当于一个练习赛,随便游一游就能拿冠军,给省队赚点积分那种,态度十分轻慢。 相比之下,其他省对这次比赛的重视程度就高得多,敖凌不止一次听到教练组在讨论队员如何分派、全力拼哪些项目才能尽可能的拿到更多积分,争取排进团体前八。 迟钝如敖凌心里也隐隐有了那么一点不舒服,仿佛R省的队员就是高高在上的神,其他省份无论怎么拼命也不能望其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