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迎皱着眉头,反手将他摁在了地上,自储物戒取出条衣带,不顾挣扎将符濯的双手捆至了身后。
半晌,符濯都安静不下来,像条疯狗一样胡乱攀咬。
“你气息倒流,脉象不稳,受了伤?”就连羿宁也没料到,展迎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质问符濯为何想要杀他,而是问他是不是受了伤。
符濯没有回答,一口狠狠咬在了展迎的手腕上,伤口血流不止,深可见骨。
展迎轻轻地抽了抽气,不知从哪变出块布来塞进了符濯嘴里。
刚塞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讶然道:“我忘了,那块布是清儿的……”
口水布。
罢了,谁让这人如此毒辣,把他咬的好狠。展迎放弃了解释,对符濯也没了好脸色。
大殿内忽然间传来了一道婴儿啼哭声。展迎眉头微皱,伸手提住了符濯的后领,把他扔进了大殿里,才急匆匆地去看孩子。
符濯目光恶毒地追随着他的身影,把嘴里那块带着怪异奶味的布吐了出去。却见展迎伸手抱起孩子,手忙脚乱地哄了一会,依旧愁眉不展。
孩子饿醒了。
偌大的明光宗,哪有尚在哺乳的女子。他该上哪去寻些奶水来?
“唔……”他记得,后殿似乎有碗羊奶,是上次师姐来时送的,也不知道这孩子喝不喝。
展迎立刻起身从后殿取了羊奶来,小心翼翼地使了个法术,用手掌把那碗羊奶捂得微微热。
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喂到小孩嘴边,谁料小孩一偏头,奶水全漏了出去。
这下展迎更不知所措了,用袖子在他嘴边轻轻擦了擦,轻声细语地哄着:“喝一口尝尝。”
几尺的男人蹲在榻边,和个小不点孩子说话。这画面倒有几分滑稽可爱。
羿宁入神地看着,心头微酸。小时候,掌门对他也极好的。
孩子伸着小手,抓住了展迎一缕头发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展迎连忙拽出来,趁小孩还发着愣,把那勺羊奶送进了他嘴里。
小孩吧嗒吧嗒两下,兴许是觉出好吃来了,晃着小手找展迎要。
“喜欢?”展迎的手指在他的脸颊上戳了戳,露出丝笑意来,“真是个小魔头,跟你娘一样惑人。”
羿宁听到这句,回过头去看符濯的神色。
却见他已经冷静下来,立在展迎身后,目光说不出是冷漠还是什么别的。
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仿若没有感情。
兴许,掌门并不那么恨那个骗他生下孩子的魔族女子。
掌门他,即使外人都言传他对弟子严苛冷淡,传他杀魔修时手段狠绝。可羿宁始终觉得,他和掌门是很相似的。
都是温和地接受苦难的人。
好不容易哄得孩子吃饱睡觉,展迎额头上都冒了层薄薄的细汗。从前他可没有这样照料过人,只是看着小孩熟睡的脸,他却觉得,似乎挺值得的。
“展清……”展迎伸出手指蹭了蹭他的侧脸。
“你叫他什么?”符濯脸色阴沉无比,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任何人说过。
展迎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那孩子,轻声重复一遍道:“展清。”
我的展清。
符濯嗤笑了声,很快又笑得肆意,几乎歇斯底里。
多可笑,他被送到展家养大时,展家人告诉他。
他叫符濯。
濯啊,谁知道当初展迎说的名字是濯,还是浊?却没成想在今日,他竟然听到了展迎亲口为他起的另一个名字,叫做清。
“他应该叫浊,一个杂种,清什么?”符濯哑着嗓子止住笑意,胸腔还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展迎冷冷的回头,看向符濯道:“谁是杂种?符胭是人,我亦是人。我见你口脏得狠,云清山怕是留不得尊客,下山去吧。”
话音刚落,符濯猛然收敛起怒意,露出羿宁所熟悉的那副面孔,轻声道:“我不说了,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叫展清。”
展迎见他这副模样,撇开脸去,似是不打算回答。
羿宁可以看到符濯的青筋都跳了跳,许久,竟然还能以强大的毅力逼自己忍下来,软声道:“我知错了,你告诉我,他为什么叫展清。”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符濯没什么豁不出去的。
展迎轻笑了声,说道:“我给我儿子取名,为何你如此激动?”这人不是符胭的追求者么?
因为那是他自己的名字……羿宁默默在心底答了句。
眼看符濯就要控制不住,展迎才不急不缓地开口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你连这也不知道?”语调微微上扬,似乎十分满意他取的名字。
就算是因为那样肮脏的理由,被他和符胭赋予了生命,可在展迎心里,他的清儿就像这名字一样。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所以,后来的这个濯字,并无“浊”的意思,而是……随便从这句诗里挑了个字做他的名字?
“你——”符濯一时哽住喉咙,竟然不知道说他些什么好。
都是假的。都是装的。他没什么好信。
对,展迎把他扔给别人的时候,可没有在意这名字的含义。
展迎该杀,该死。
“空华!快走,带着孩子下山去,二长老不知怎么得知了那孩子的事,怕是现在就要到云清山了!”被展迎叫做师姐的那女子,气喘吁吁地推开殿门,一个字不敢停顿的说完,才见到被反绑着手,脚边还落着块口水布的符濯。
“啊……这是……”师姐不知为何转过了身去,低声念了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羿宁看到,符濯额头上的青筋肉眼可见地又爆起几根。
展迎顾不上再和符濯纠缠,伸手从榻上把孩子捞进怀里,便从窗子跳了出去。
然而过了会,又跳了回来,把符濯夹在了腋下一并带走。
羿宁苦笑不得地看着他,忽然无比想念起掌门。
这样好的掌门,符濯那畜生,竟下得去手。
这仇,他一定要替掌门报了。不仅因他枉顾孝道,更因为,符濯杀的人太多,作的恶太多。
想必当初掌门被符濯制在手中,就是想要亲手手刃了他,结果却被对方虚假的外表欺骗,最后中了圈套。
符濯毕竟流着符胭的血,骗起展迎来,还未失手过。
之前有许多人传言符濯被其生父所杀,其实羿宁去查过,根本不是传言那般。
那时的符濯做出副悔过自新的模样,当着掌门的面以刀自刎,众人都以为他死了。
实则假死遁逃,死的不过只是个假身罢了。
“你要去哪?南柯泽?”符濯不作挣扎,只是冷眼看着他。
风声太大,展迎没听清楚,随意应了声。
符濯的脸色猛然沉了下去。
“送他走,不如现在杀了他。”符濯猛地推了他抱着孩子的那只手一把,展迎没料到他会这么做,手上没抓稳,竟就这么叫他推开了,展迎慌乱地将孩子捞回来,刚要发怒。
下一刻,符濯拔出他的剑来,朝那孩子捅了过去。
他杀的是他自己,就是为了让展迎痛苦罢了。符濯想。
却没成想,展迎把孩子举高,任由符濯的剑捅穿了他的胳膊。
尽管如此,却还是紧紧抱着孩子。
半晌,脚尖落地。
“啪!”
符濯结结实实地挨了展迎满是怒气的一巴掌。
头都被打偏到一边去,这是展迎第一次打他。展迎曾经要杀他,要清理门户,要为民除害。
却从不这样打过他。
“你若再动他分毫,我不介意破戒杀你。”展迎目光冷得刺骨,“我说到做到。”
符濯怔住了。
第95章 痴空
符濯忽地冷笑了声,看向他怀里的孩子,缓缓道:“原来你不怕死,但是怕这个孩子死。”
既然如此,杀个婴儿,可比杀展迎简单多了。
展迎读懂他眼神中的意思,眉间一紧,抽出来腰间的长剑对向符濯。
“空华!你怎么还在这,二长老他……”不远处传来女子的惊叫。
话音未落,就被一年迈沙哑的声音给替代:“你要带着那孽种跑到哪去?”
登时,展迎顾不得再和符濯纠缠,攥着长剑的手微微缩紧,将孩子往身后藏了藏。
是二长老来了,这位二长老羿宁幼时见过,是掌责门的执杖长老,为人凶狠,不留情面,尤其痛恨魔修。
若是这孩子落到他的手上……
二长老伸出手去,冷冷地看着展迎道:“把那孽种给我。”
展迎没有片刻犹豫,跪在地上道:“求长老开恩,就算符胭杀人当诛,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他无辜?日后待他长大成人,被他杀的人就不无辜?人魔有别,你不该不懂,空华。”二长老眼睛微微眯起,声音猛然拔高:“来人,把展迎捉起来,带回掌责门。”
眼看他们就要围过来,展迎立刻把剑竖在身前,声音沉下去:“恕空华难从命。”
他就算死,也不会把孩子交出去。
*
“杀了么?”
羿宁正专注地看着,肩上忽然绕上来一条微凉的手臂,把他扯进怀里。
回过头去,正对上燕煊带着笑的眼睛。
羿宁刚想开口问燕煊去做什么了,对方却已经了然了他的意思,解释道:“阵法展开需要有人把持,去找了个人帮忙。”
就像那时小白坐镇阵法一样,燕煊只能先找了人帮他坐镇,才能进入这幻境。
不过准确的说,这不是幻境,而是杀阵。
无论符濯做出什么选择,最后都只会走向同一个结果。
他不是最喜欢玩弄人心么。燕煊便陪他玩这最后一场,让他知道,并不是鼠族才擅长阵法。
这个杀阵,是燕煊早早就为符濯布下的,在琅邺城里等着符濯自投罗网。
没想到这个蠢货,除去秦吟一事外,竟然真的步步都被燕煊掐准了。
想不死都难。
“你找了谁帮你维持阵法?”羿宁不禁有些好奇。
燕煊想起这个,失笑了声道:“是你那老前辈,可是缠我缠得紧,硬要我给个说法,问我为何欺负上仙。我就顺便叫他帮个忙。”
这会儿想必还在阵法外骂骂咧咧着呢。
顿了顿,他欺身过来,轻轻道:“我欺负你了吗?”
不可避免的,羿宁回忆起燕煊那日对他做的事,有些没好气道:“你自己清楚。”
“我不清楚,上仙帮我回忆回忆?”燕煊亲昵地在他颈间蹭了蹭,委屈道:“刚刚等了你许久都不出来,我都急死了。”
羿宁耳尖被他的呼吸染的微微烫,伸手推开他的脸,小声说:“注意场合。”
兴许是语气重了些,燕煊神情黯然几分,羿宁被他看的颇有不忍,半晌,又轻轻补了句:“回去再说。”
燕煊的眼睛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缓声应道:“好。”
“你为何要用幻境来杀他。”燕煊明明有那么多法子可以折磨符濯,可他却选择了最简单的一种。
燕煊的目光落到远处打斗中的几人里,符濯的身影上。
嗤笑了声道:“符濯可不怕死,怕死就不会招惹我了。”
他转过头来看向羿宁,拄着下巴轻笑:“所以,我要让他不想死,不愿死,舍不得死,而后再……一剑杀了他。”
羿宁眨了眨眼,忽然发现这小疯子报复心还真是很强。
不过,他喜欢。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燕煊坏心思地笑了起来:“上仙是不是越来越像我了,这叫什么来着——夫唱妇随?”
“滚。”羿宁无情地拍开燕煊蹭过来的脑袋。
他确实有一点点变坏。但是世界上哪有人是不坏的呢,只要是对坏的人坏,也没什么不好。
不远处,展迎已经不敌对方数人的围攻,渐渐败下阵来。
而这全程,符濯都在一旁冷眼旁观着,甚至不曾有一刻觉得感动。
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直至展迎力尽,跌坐在地上时,还小心护着那孩子时,符濯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片刻的松动。
然而很快又恢复平静。
羿宁说的没错,他确实是个偏执的疯子,在符濯眼里,这世上没人不欠他。
所以展迎如此,就是活该。
谁叫他想把自己送走,谁叫他当初要生下他,谁叫他活在这个世上。
没有悬念,展迎被带回了明光宗掌责门,连同那只会咿咿呀呀的孩子,关进牢门。
只是在被带走前,展迎咬破自己的指尖,在孩子的额头上画下了一道咒。
那是他毕生所学,一道护着孩子性命的咒。
“他肯解咒了?”符濯在掌责门附近,听到了两个人对话。
“没有呢,不知道在坚持什么,一个杂种有什么好护的,这次二长老他们怕是非要要了那孩子的命不可。”
“为何?”
“还能为何,怕被责罚呗。”
他说完这句,符濯冷笑了声,浑身涌上冰冷的恨意,他就知道这畜生会这么做。
不过他也不在乎,无论是在幻境外还是幻境内,他都照样会杀了展迎。
“若是空华再不解开咒,二长老他们就要用抽魂阵了。”
“抽魂阵是什么?”
“把他情魂抽出来,叫他变成个没有感情的人呗,这样他哪还会可怜那孩子,不亲手掐死就不错了。”
符濯的脚步猛然顿住,不顾自己的身份冲了上去,扯住那人的领子道:“你刚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