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宁眉头微皱,拔出剑来,低喝一声道:“都让开!”
他虽然没有灵核法力,但心神犹为强大,用来震慑百姓绰绰有余。
所有人都被如此威压震惊在原地,羿宁不疾不徐地提着剑分开人群,站到那老妇面前,伸手扶起她道:“你刚刚说,水剑草不能治疗疫病,你是如何得知的?”
老妇眼角闪着泪花,身体颤颤巍巍地想要直起来,却只能抬起头,看向羿宁道:“水剑草只能用来治疗脘痞不饥,噤口下痢,抑或疯症癫痫,根本治不了他们的病,因为这不是普通的病,这是瘟疫啊!”[注]
羿宁在看到老妇的眼泪时,指尖微颤,低声道:“那你可知什么药可治?”
老妇摇了摇头,无比痛苦地捂住脸,嚎哭起来:“治不了,治不了!”
人群开始躁动不安,有人开始嚷着要抢水剑草,羿宁无奈地举起剑来,对所有人道:“若想买药付账即可,都不许抢。”
话音刚落,老妇便高声道:“不行!我绝不会卖治不了人的药,这是骗钱。”
羿宁哑然地看着她,世上真有如此至纯至善之人么?
眼见老妇还要去拉扯那些妄图抢药的人,羿宁把她按住,沉声道:“治人心也是治病,他们现在只想要心里安慰,你卖给他们就是在救人。若是让他们继续在此处纠缠,万一有人染病,这里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老妇被他的话震住,许久,才喃喃道:“治人心也是治病……”
见她不再反对,羿宁便叫医馆里那还在护着药草的小厮过来,把药草分卖给百姓们。
在羿宁的协助下,人们开始排起队付账买药,即使偶有嚣张跋扈的百姓看到羿宁的剑也都消了心思。
待最后一个买药的百姓感激涕零地带着水剑草离开,老妇才木然地坐在长凳上,说道:“治人心也是治病,这句话,是谁同你说的。”
羿宁还在思考那瘟疫之事,见她问起,淡淡道:“是我同门师姐口头常说的话。”
他师姐蓝杉月,现在已经嫁去了医药世家。当初幼时,羿宁总能听到她在讲经堂同人争辩医理。
这句话,便是当时羿宁听到的。
“你师姐……”老妇神色茫然,半晌才闷闷道:“原来是仙人。”
羿宁觉得她的话奇怪,却没时间细想,他现在更想知道为什么这疫病无药可治。
他问出口后,老妇惨笑一声道:“不是无药可治,这病传播速度极快,其真名为祸乱,曾经是害死过数万人的瘟疫。而那能治此病的药方早已绝迹,根本找不到了。”
“尽力搜寻过了吗,会不会有遗漏,那药方叫什么名字?”羿宁连忙问道,只要有人知道如何去治就好。
老妇收敛神色,淡淡道:“那药方名为雀三春,是不传秘方,我十年前曾经有幸见过雀三春的传人,可在那之后,雀三春便绝迹了。”
雀三春……羿宁在心底反复念了几遍,又道:“那么,有没有和雀三春效用相同的药方?”
“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师姐姓蓝。”老妇眼底微微闪起光亮,答非所问道。
羿宁微惊,没想到这老妇只靠只言片语就认出来了他师姐。犹豫片刻,羿宁点了点头,道:“但师姐去年已经离开宗门,回到药仙顶的蓝家成亲了。”
老妇激动道:“果然是蓝姑娘,十年前她在南柯泽救过我一命,自此后我学医五年,行医五年,直至今日,就是为了报答她。”
原来是有这样一层往事。羿宁想起师姐那冷淡矜傲厌烦世事的模样,竟然也会出手救人。
“和雀三春相同药效的药方只有蓝家家陵里面的神药药方,如果你能有办法求蓝姑娘让你带神药药方回来救人,我便能做出治瘟疫的丹药来,到时候南柯泽的人就都有救了!”老妇激动地抓住羿宁的胳膊,模样有些疯癫。
但蓝家家陵那是何等地方,他和师姐关系并不熟稔,怎么可能会让他进里面取药方?
可望着这老妇的眼睛,羿宁怎么说不出其他话来。
为了南柯泽的百姓,看来他必须得去师姐那里走一趟了。
正想着,忽然刚刚那些买走水剑草的人们去而复返。站在不远处,对羿宁指了指。
“是他吧。”
“对对,那些画像上的人里就有他!刚刚来买药的时候就是他拿着剑威胁我们。”
羿宁眉头微蹙,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他还没开口,就听其中一人扬声问道:“你是今日刚进城的吗?”
“问他作甚,先把他绑了,有没有用割一片肉尝尝便知!”
闻言,羿宁瞳孔微缩。果然,谣言来了。他本以为起码要在过几日,没想到那幕后黑手竟然这么快就按耐不住了。
他提剑挡在身前,冷声道:“你们从哪里听的谣言?”
那些人沉默下来,互相对视一眼,似乎都顾忌着羿宁的剑,不敢直接动手。
羿宁清楚他们的心思,现在无论说什么他们也绝不会听进耳朵里。
可燕煊此时恐怕还在奔波于各个城池,他不能影响到他。
既然如此……
羿宁抬眼道:“第一个将事情告诉我的人,不论事情真假,我便自己割肉下来送给他。”
那几人眼前微亮,却好歹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仙长,真不是我们要逼你,是家中老小都快被瘟疫害死了,我们也是无可奈何的啊!你说你自己割肉,我们怎么信?”
看来,他们还是执意想要来强的。
羿宁深吸了一口气,如果现在不割下块肉来,恐怕无法震慑住他们。
那出此计策的人当真是狠毒。
“也罢,”羿宁忽然轻笑了声,“既然诸位知道我是修仙之人,想必也曾见过修仙之人杀人,只你们几个,恐怕连碰都碰不到我。”
幸好这几日燕煊常常给他运功,加上他自己多有修炼。虽然没有灵核,留不住灵力,但好歹能用一些简单的招式。
他伸手挽了个剑花,在里面灌输进一丝灵力,剑身开始缠绕起薄薄一层剑气。
连从前万分之一的剑气都不如,羿宁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剑气怕是只能骗他们一时,很快就会被发现的。羿宁举剑看向他们道:“修仙之人不得伤害百姓,可你们执意要伤我,那便休怪我下手无情,抱歉。”
那几人纷纷被羿宁吓住,谁也不敢第一个上。
现在瘟疫才刚刚开始蔓延,若是有一线生机他们也绝不会轻易动手的。
羿宁抓住他们这点想法,又出声循循善诱道:“只要你们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按照之前所说,我还是会割肉送给你们,前提是我的肉真的有用的话。”顿了顿,他又道:“当然,我只是想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待我将你们全杀了,自然也有办法得知。”
说完这句,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燕煊那顽劣的性子影响太多了。
若是燕煊在此,他也绝对会这么说。
那几个百姓原地踌躇片刻,有个按耐不住的先开了口:“有人在城门楼挂了告示,上面有你和你一行所有人的画像!”
作者有话要说: 走两章剧情,不会太多orz
[注]:“水剑草只能用来治疗脘痞不饥,噤口下痢,抑或疯症癫痫,根本治不了他们的病,因为这不是普通的病,这是瘟疫啊!”里面水剑草的功效源自百度哟~
第49章 弃犬
旁边有人踹了他一脚骂道:“谁让你说的!”
一行中所有人,那岂不是也包括了燕煊小白和甘儿。
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羿宁心下明了,又道:“然后呢?”他知道,绝对没有几张画像那么简单。
那人被踹了一脚,有些不太敢说了。羿宁淡淡道:“只要你说,你的妻儿老小,我也会救。”
巨大的诱惑面前,那人快步跑到羿宁面前跪下,说道:“仙尊,那告示说你们里有一个人的肉是灵肉,可以治瘟疫。求求你救救我女儿,她才六岁啊!”
他们里有一个人的肉是灵肉,这明显就是在针对他们一行人。羿宁忽然握着剑的手忽然颤了颤,他想到,燕煊的血可以解百毒。
或许根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那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燕煊。
如果他现在叫燕煊过来救自己的话,如此数量的百姓叫嚣着要吃肉,燕煊绝对会将他们全部杀掉。
羿宁余光看到有人已经蠢蠢欲动,他立刻将剑搁在了那人的颈间,冷声道:“让开。”
冰冷的剑刃让他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碰羿宁,只是哽咽着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求求你,你不是仙尊吗,仙尊不都是救死扶伤的吗?求求你救救我女儿,只要一块肉就好,求求你……”
羿宁握在剑柄上的手越来越紧。
他知道百姓并不全都有辨别谣言的能力,可此情此境,他该如何是好?
他是元清宗的上仙,他的道,是救人。
“仙尊,求求你,我老娘七十岁,一辈子没有过上好日子,我不想让她死的这么痛苦!”
“求求你,求求你……”
他们的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磕出血来。
那老妇从刚刚起便不再出声了,她是在想,羿宁会如何去做。治人心也是治病,那么就算割下肉来稳定人心,也是治病。
不,不对,凭什么?
羿宁脑海浮现出燕煊的样子,若他在此,绝对会这样说的。可他不在,羿宁只能靠自己这副凡人之躯。
羿宁茫然地看向四下,所有人都用如此目光看着他,等待他去救赎。
他看向手中的剑,还落在那跪地磕头的人头顶。
他的剑该指向何处?
“你不是仙尊吗?”
“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不知何时,天色昏黄起来,开始有雨丝飘落,吹散在风中,落入墨发里。
羿宁怔愣地抬头,要下雨了。
顿了半晌,他忽然举起剑来,朝自己掌心砍去,却在即将落下的那刻,被人一刀挑掉了剑。
“我说过让你做什么!”来人狠狠扯住他的领子,把他拽到面前,怒道:“我让你念我的名字,你为什么不念!”
剑当啷落地,羿宁从未见过燕煊发那么大火,那双眼睛阴戾无比,仿佛这才是燕煊真正的样子,从前种种,只是为了迎合他。
雨丝飘进脖颈里,有些冷。
跟随他来的小白和甘儿,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急道:“尊主,咱们还走吗,后面好多魔修在跟着。”
燕煊脸色阴沉的可怕,攥着刀的手青筋暴起,将羿宁一把推到甘儿身边,冷声道:“把他带走,若他少一根汗毛,你们二人就去领死。”
甘儿被燕煊的话吓住,反应过来连忙拽住小白单膝跪下来俯身道:“是,尊主!”
羿宁怔怔地看着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头哽住,什么都说不出。
燕煊深深地看他一眼,传声给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根本不信我。”
羿宁眼睫微颤,手指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
他想解释,可他张了张口却始终说不出来。
确实是信不过燕煊。
不仅仅是怕燕煊杀人,最重要的是,他不敢依赖上燕煊。从前他以为自己足够无情,爱恨分明,可唯独到了燕煊这里,他即不恨,也不敢爱。
他宁肯自己对自己动手,也不愿让燕煊来救自己,可燕煊还是来了。
不顾一切地,闯进他自我封闭的世界里。
他垂下头去,可以听到四面八方传来各种嘈杂的声响。
百姓,魔修,混杂在一起,叫嚣着要灵肉的声音,苦苦哀求的声音,互相争吵不休的声音。
羿宁闭了闭眼,
觉得发冷。
甘儿小心翼翼地拽住他,说道:“我们快走吧。”像是怕羿宁不肯走,又加了一句:“在这里只会耽误尊主做事的。”
“嗯。”羿宁点头,再抬眼时,眼底已然恢复了一片清明。
他现在必须得赶去师姐那里,寻回灵药救人,否则事情只会更加严重。
然而他才不过刚刚从人群中逃出去,就听到身后扬起十几道尖锐的惨叫声。
羿宁的步子猛然顿住,他回头去看,只见燕煊立在医馆的屋檐上,正好将血淋淋的饮鸩收回手心。
而在他刀过之处,所有被波及到的魔修全部身首异处。
“想要灵肉?”燕煊淡淡地道,“来啊,本座今倒要要看看,谁能从我身上撕下来一块肉吃进肚子里。”
无人敢出声。
“慈悲太久,你们真把我当成善人,没人告诉你们我的位子是如何来的吗?”
燕煊轻轻笑了笑。
底下终于有人忍不住愤怒地骂道:“如此残忍,你简直不是人!”
仿佛他们人多,底气也足了很多似的。
饮鸩的血一滴滴掉落在地,混合着雨水在尘土中绽开殷红色的花。
刚刚看到羿宁对自己动手的那刻,他浑身的血都冷了下去。
宁肯自己动手割肉,也不肯喊他过来。
“我确实不是人。”燕煊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绷着许久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他痛快,舒畅,又恼怒到快要失去神智。
“我是残骸里的蛆虫,我是来索命的恶鬼,我是没人管教的野狗,我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我亦是渡你们去黄泉的圣人。”
“你们毒,我便要更毒,我要世人见到我,跪伏不起,我要世人恨我入骨,却不得不拜我为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