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有些担心,侧耳听着厨房里一会儿砰砰啪啪,一会儿稀里哗啦,再一会儿嘭咚嘭咚的声音,提心吊胆了半晌。
顾遇不准他过来看,硬要说庆祝宴要有惊喜。
可陆沉觉得,惊喜搁他那儿,喜全没了,就剩惊了。
好在除了这些不和谐的声音,顾遇折腾了一下午,打碎了个碗四个盘子,揪坏了一个水龙头后,终于赶在晚间新闻播放时把午饭端上了桌。
陆沉夹了一筷子炒蛋送入嘴里,顾遇坐他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嚼了半晌,陆沉面无表情地咽下,评价道:“不错。”
顾遇眯了眯眼:“陆沉,你没唬我吧?”
陆沉微微挑眉,点了点盘里的菜:“你自己尝尝。”
顾遇见他这么从容,心想那的确应该不差,夹了一口放心地咽下。
陆沉静静地注视着他。
半秒后,顾遇表情瞬间复杂痛苦起来,朝一旁干呕出声,恨不得把喉咙眼里的那口炒蛋抠出来。
靠,绝了!
这味道,谁尝谁知道!
陆沉早有所料,淡定地给他递来一杯水:“清清口。”
顾遇拽住杯子一顿猛喝,第一次觉得白水味道如此清甜甘美。直到喝完,他才边缓边控诉,语带不忿:“你诈我,陆沉,没你这样的!”
陆沉忍了忍,没忍住,唇角微微勾起抹弧度:“能骗一个是一个,不能光我一个吃亏,你说是吧,雄主?”
顾遇坐那儿疲倦道:“我认输,你演技也太好了吧,陆少将。”
陆沉又夹了一筷子下肚,淡淡道:“其实我真的觉得还好。”
顾遇拦他:“快别吃了,等会儿闹肚子!”
陆沉又夹了一筷子,还刨了口饭,认真道:“味道是有点不那么合常理,但还挺下饭的。”
他在战场什么没经历过,断粮时草根都吃,比起草根他雄主这菜可好吃太多了。
顾遇无言片刻,又扫了一眼桌子上摆满的菜:“该不会味道都是那样的吧?”
陆沉已替他尝了个遍,客观道:“就这汤还不错,你可以喝喝。”
顾遇将脑袋往前伸,用苍灰色的瞳孔紧紧盯着他,透着分狐疑透着分不信:“你这回没诈我?”
陆沉好笑,双交握支在桌上,也将脑袋伸向前,与他苍灰色的眼眸相对,认真保证道:“没诈你。”
顾遇也看着他,舀了碗汤,又眼睛边盯着陆沉边喝了下去,“唔”了一声:“……我怎么感觉真的好了一点?”
陆沉静静评价:“因为水加多了。”
顾遇:“……好吧,我这还算阴差阳错、因祸得福?”
陆沉点头:“对了。”
顾遇低头不说话了,静静把汤给喝完,抬头看着陆沉雨露均沾地把桌上的菜都夹了一遍,把一碗饭刨完。
他忽然说:“陆沉,能不能打个商量?”
陆沉有些奇怪,抬头:“你说。”
顾遇顿了顿:“退役这事儿,咱们能不能也阴差阳错、因祸得福?”
原来他家雄主拿话在这儿等着他呢。陆沉笑了笑:“当然可以,不过要看你说的哪种阴差阳错、因祸得福?”
顾遇的脸渐渐地沉了下来,他起身绕过桌子,在陆沉坐的轮椅前蹲下来,攥住了他放在扶上的一只。
陆沉垂眼看着他,似有所觉,没有说话。
顾遇将脸埋进了他里,沉默半晌,声音闷而沙哑:“陆沉,我一向懒得思考费脑子的事,我要怎么做,你告诉我。”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迈过去因祸得福,你告诉我……”
陆沉的心一丝一丝地揪疼,他用双抚摸着顾遇的脸,静静地说:“只有一件事,你要记得。”
“当你感到疲惫,无法忍受时就放,无论我怎样恳求,都不要回头。”
顾遇的脸埋在他掌里,使劲摇了摇,又起身搂紧了他,一辈子难得一见的执拗:“我不,你休想!”
他低头,认真地捧起陆沉的脸,如此细致地注视着他,使陆沉任何一个表情的闪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陆沉,你得一五一十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把问题全部摆到桌面上来,然后我们一起解决它,好吗?”
陆沉眼眸动了动。
他怎么能把问题全部摆上来。最大的问题已经横亘在了他心头,一天一天积灰成重。
他几乎不敢面对顾遇的眼睛,只是默了默,没头没脑地问他:“你想要孩子吗,雄主?”
顾遇愣了愣:“孩子?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
陆沉眼眸黯了黯,伸去解顾遇衬衫的纽扣,语焉不明地道:“因为我想你了。”
顾遇的眸子懵了懵,看着陆沉解下了他一半的纽扣。
陆沉的眼眸是黯而深的,带着无声的渴求:“我想念你的温度,想你触碰我。”
顾遇抓住他解他扣子不老实的,有些慌慌张张:“陆沉你不要想蒙混过关!睡一觉解决不了问题,你瞒着我想做什么?又是想给我找雌侍或者雌奴?”
“因为你的腿,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你想把我推出去?”
陆沉顿住了,垂下了单薄的眼睑,被质问打得无法回答。
顾遇想,他以前就觉得陆沉哪儿都好,就是太过喜欢将情绪藏在心底。这下可好,出了这场意外后,这一点更加明显了。
他越这样,顾遇越只剩下满心满眼的心疼,一根一根像针似的扎着他。
陆少将以前是多么骄傲的虫,就因为这场意外,这场该死的意外……夺走了一切,留下了待发酵的伤痛,沉淀在只知道自我封闭、自我舔舐伤口的陆沉心底。
顾遇俯身再次搂住他,越来越紧。
“陆沉,我昨天心区的星河边遇见了个军虫……他们认出了我,还在大街上向我敬军礼,让我替他们给你问好。”
陆沉顿了顿。
顾遇的呼吸紧贴着他的呼吸,接着说:“他们只是你底下最底层的士兵,平时和你几乎没有接触,可他们仍真诚地关心着你,希望你好好的,希望他们的英雄好好的。”
陆沉的语气有些沙哑,有些钻牛角尖地说:“可是、可是……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像是被打开了话头,在顾遇面前像个失措的孩子般:“我今天早上去复健……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真的一点效果也没有。”
“医生没有说错,无论我服不服气,甘不甘心,认不认输……”
“一点效果都没有,一点效果都没有,它在把我压在地上,逼我认输……”
“雄主,我真的只是一个残废了……永永远远地残废了……”
“以后我会一天比一天沮丧,一天比一天消沉,折磨我也折磨你……我会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牢牢抓住你,你会对我无法忍受,却又因为同情不能离开我……”
顾遇心里疼得几乎窒息,捧起陆沉的脸,那张素来冷峻理性的脸上,两行泪水正无声地顺着滑下。
陆沉说,他最无法忍受的是:
“你将不会再爱我……我无法想象……”
顾遇笨拙地擦拭,又深情地亲吻。吻过他眼角的泪,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
“陆沉,不会的不会的,”他跟着他重复,似乎重复便能消减陆沉的悲伤和他的悲伤,“我会爱你,我会一辈子爱你,我爱你,这世上没有虫比我更爱你……”
他紧紧搂住陆沉,越搂越紧,勒得两个虫都生疼,他仍试图将悲伤的陆沉嵌入他的骨子里,从此再也割舍不去。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谁来逼迫,都割舍不去。
“你会站起来的,我会一直等你站起来。就算真的站不起来了,就是残废了吗?”
“陆沉,那只是外界加在你头上的,他们嫉妒你是个英雄,因为你有双腿时,轻而易举就做到了他们就算有四条腿都做不到的事。”
“现在哪怕你没了双腿,你仍然还是你,还是陆沉,没有虫可以打倒你,你仍然可以做到那些有两条腿的虫都无法做到的事。”
“你是帝国的骑士,你是帝国的英雄,也是我的英雄。”顾遇的唇紧贴着他的额头,细细触碰亲吻。
“你的勋章已经被那块战场永久铭记,陆少将,现在他们说,放你去更广阔的天地,去征服更明亮的星辰。”
“而我一直在你身边,无论你将来成为谁或者谁也不是。”
陆沉若有所感,接着他的话愣愣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顾遇微微一笑,俯下头亲吻在他嘴角:“因为我爱你,我的少将。”
“无论你过去是谁,未来是谁,是伟大的谁,显要的谁,平凡的谁,或者谁也不是。”
“我只爱你,陆沉。”
“仅此而已。”
*
睡觉不如来话疗。
顾遇如此觉得。
而陆沉觉得,话疗完了还是得睡一觉。
顾遇以前不谈恋爱还好,一谈起恋爱,就格外信奉精神恋爱那一套。
他曾再会跟陆沉强调:他是个脱离了低级味的雄虫,他们是精神上完美纯洁的爱情。
陆沉也会说:是的,他们精神恋爱十分完美,但他也馋顾遇身子。
顾遇有时候也觉得陆少将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诱虫极了,但他懒啊。
他得存蓄力气,为下次雄虫的发情期做准备,才不会耽于这一时的欢愉。
但陆沉总有办法治他。
不管二十一,先找个借口把雄虫骗上床,然后一通操作,自然水到渠成。
到时候睡他睡得最厉害的,就是一开始因为犯懒、以精神恋爱为借口死活不来、床上又狠狠被打脸的顾遇了。
刚结婚时,陆沉的借口是:履行夫夫间义务,为虫族繁衍做贡献。
后来陆沉打完仗回来,顾遇心疼他身上的伤口,陆沉把虫往床上一摁,借口是:多多深度接触,促进陆沉等级进化,增强战场自保能力。
一套一套,冠冕堂皇得很。
后来他俩彻底定情,你爱我我爱你爱得不要不要的,顾遇也成功认清陆沉借口的本质,因此也拉出精神恋爱那一套出来,反过来把被他一口完美爱情震住的陆沉,唬得不要不要的。
可惜雄虫保护协会那群事精又来了,开始催他们快点生子,不要浪费一个s级一个a级的宝贵基因,为帝国多多繁衍优质后代。
什么,生一个哪行?
帝国唯一一个s级雄虫,怎么也得生一堆才说得过去吧?
陆沉的借口就彻底有了官方盖印,不是听上去冠冕堂皇,而是彻底明目张胆地冠冕堂皇起来。
经此之后,顾遇深刻理解了那句: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坏的牛。
要叹只叹他一旦上床,就拒绝不了诱虫的陆少将,每每把自己白天好不容易省下的全部力气,悉数挥霍在了晚间。
顾遇的懒虫生涯,第一次遭受如此剧烈的滑铁卢。
后来滑着滑着,顾遇也就习惯了。
但滑铁卢滑了五年,孩子没被雄虫保护协会催出来一个,倒把陆少将从a级睡成了s级。
气得布莱恩破口大骂不是,咬牙忍着也不是。
布莱恩撮合、鼓捣、揉捏、掺和这么多雄雌家庭,也是第一次在顾遇和陆沉这儿遭遇了如此剧烈的滑铁卢。
但后来滑着滑着,他也都习惯了。
事实证明,做虫总不能把一切话说得太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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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袭击
那场话疗加睡觉后,陆沉似乎没那么钻牛角尖了,看上去如此,但顾遇也拿不准。
他知道陆沉心里铁定有事,但总不能将虫逼得太紧,只有将自己的决心通过行动表现给陆沉看。
话说得再多,效果往往不如实际做一步来得显著。
下周一第一次正式上班,顾遇就展现出了自己十二分的激情与活力,以证明自己对于养家这件事的乐意程度。背上琴箱,满面春风,热情洋溢地与陆沉吻别。
然后门一阖上,顾遇的脸便成了一缕春风都度不过的玉门关,余下全是干沙枯石,十里荒漠。
老阴阳虫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提了提背着的琴箱带子,一步吁,五步一叹地拖拖沓沓,来到停在院子里的银色悬浮车前。
由树丛灌木遮挡的视野恢复,顾遇立刻变脸,回头热情洋溢地朝坐在落地窗前望来的陆沉招。
作口型“我上班去了,不要太想我”。
陆沉失笑,无奈地轻摇头,也冲他挥挥。
因为陆沉的笑,顾遇勉强感觉出个门、还没上车就消耗了百分之十的电量稍稍回血。
坐上悬浮车,他熟悉了一下感——是真的就试了一下,然后五年都没自己开过车的老司顾遇,“嗖”的一下就东拐西歪把车冲上天,一溜烟飞了。
幸好他们住的野名区虫烟稀少,几里才见一户,不至于出门就撞出个车祸现场。
顾遇也真的艺高虫胆大,五年没开过车,也不怕自己还会不会开,一个劲就莽上去了。
等到正式上区际高速,顾遇以前开车的感也就找回来了,疾而稳的驾驶技巧,不负他一次考过的那本帝国虫民驾照。
一路无事,顾遇却老觉得自己右眼皮子在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