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从天这种在自己坟墓秘境里整个爱情情景剧的行为,薛妄柳还是头一遭见过,他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过去的压抑和情感上的不顺一起爆发,坐化后的从天可能觉得自己死都死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直接放飞自我,我有我的young。
小辈们都已经排队进了从天安排的十八金刚铜人阵中,只剩薛妄柳一个人盘腿坐在宝殿的蒲团上,四周是佛祖和菩萨罗汉金相,面前是金棺材和坐在棺材前面的从天。
“法师,方才那些为您祝祷的佛修法师呢?”薛妄柳问。
从天微笑道:“道友修为深厚,有道友为贫僧祝祷便足够了,无需他们在此。”
“那还是要的。”薛妄柳实话实说,“实不相瞒,在下对佛经实在是一窍不通,若是为法师祝祷超度的时候睡着,实在是大不敬。”
从天一顿,沉默了一会叹息一声道:“没有人生下来便懂佛经,道友已至大乘,渡劫只在你想与不想,不过是道友不愿去懂而已。”
薛妄柳厚着脸皮点头:“确实,天才也有偏科的时候。”
从天:……
老法师欲言又止,沉默了许久终于明白这个人是有点厚脸皮在身上的,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贫僧让道友念经祝祷,不光是为贫僧,也是为道友自己。”
他手中的佛珠转动,手中木鱼轻敲,说话的音调如同这佛前檀香一般叫人放松。但薛妄柳却不敢放松,绷紧了后背冲着从天笑了笑:“都说好言难劝要死鬼,法师这是何必呢?”
“执着放下万般自在。”从天说着一顿,自己却苦笑一声:“似乎贫僧说这句话有些不太合适。”
薛妄柳点头:“正是。”
“只是苦海无涯,道友还是让自己放下些为好。”从天法师看着他,满目慈悲:“人生在世,终究意难平。”
薛妄柳垂眼翻过手中的佛经一页,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像是漫天乱飞的苍蝇,叫他看一眼都心烦。
“道理大家都懂,但是按不按照道理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薛妄柳老神在在,看着面前看上去嘴巴很牢的法师,突然问:“不知法师可相信前世今生?”
从天微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人人的因缘际会皆不相同,贫僧修轮回八苦道也算是前世今生走一遭,道友不妨直说,贫僧洗耳恭听。”
“按照此方世界的话来说,我前世亲缘单薄,父母离散之后各觅良人,家庭圆满各有子女并无我的归处。爹不亲娘不爱,又天生劳碌,为了三瓜两枣起早贪黑给人打工上班,累得像条狗,却连房子也买不起。最后回家路上被车撞死的时候还饿着肚子,也不知埋在何处,有无人为我收尸。”薛妄柳嗤笑一声:“生不对,死不起,不过如此。”
从天听了都说一声惨,闭眼感叹一声阿弥陀佛。
“兴许是我命不该绝,死还没死透,居然到了此世间。”薛妄柳抿嘴一笑,“这一辈子父母恩爱,祖父母慈爱,勋爵之家富贵万千,待我如珠如宝,说是衔着金汤匙出生也不为过。”
回想起八百年前的事情,薛妄柳的表情骤然温和下来:“我每一日都过得如梦一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父母爱我不求回报,前世我没有的,在今生一一拥有。为报答他们,我只能将自己表现得聪颖一些,还在当年京城弄出个天才之名……”
他骤然抬眼看向面前的从天,眼神有些恍惚,轻声说:“后来我才明白,我就算愚笨一些迟钝一些,爹娘也爱我依旧。”
“父母爱子,本就如此。”从天缓缓道。
薛妄柳笑了笑:“正是因为上辈子没有,所以这辈子我才格外珍惜。原本以为此生便在富贵温柔乡中度过,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爹娘这般的爹娘,爱吾子疼吾孙,等到古稀子孙满堂,心满意足离开人间,可偏偏天不随人愿。”
手中的佛经骤然被握紧又抚平,薛妄柳擦过那些经文,妄图平静自身心绪,但佛字入眼不入心,他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心火怒烧,更加烦躁。
他缓声问:“法师,你可知这世间最意难平的事情是什么?”
从天沉默了一阵,缓缓道:“诸人诸心诸不同,并无定数。”
“对于法师来说是看着明镜仙子飞升上界却不能留吧。”薛妄柳看着他一笑,缓缓道:“对于我来说,则是当我功成无双,一人抵万人可为我父母亲族报仇之时,却发现时间不等人,那些我曾经恨不得饮血吃肉的仇家,早就变成了枯骨埋于地下。”
他轻轻一拍手,感叹道:“兵不血刃,我竟然是活生生熬死了他们。法师,你说这可不可笑?我无仇可报竟然是因为仇人已经死了!天底下怎么会有我这样窝囊的孩儿!”
从天叹息一声:“既然恩怨已去,道友可否放下了?”
“并无。”薛妄柳摇头,看着那面前那座俯视着自己的金佛像,轻声道:“皇权更替,我薛家牵连其中被抄家流放,我自认命。本已辗转千里到这南方野地,富贵全无我也认命,只要家人团聚便好。可他们的新皇不肯放过,日日夜夜杀手不断,非要斩草除根…… ”
他垂眼笑了一声:“他们做得斩草除根的事,我自然也做得。”
从天眉头一皱,便听见面前这位薛道友轻声说:“我等着他们的后辈祭祖齐聚一堂时候,挖开了他们的坟墓,掀开了他们的棺木,砸了他们的祠堂,杀了他们的族人,皇族又如何权臣又如何?将他们挫骨扬灰,好不快意!”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从天手中的佛珠转得更快了,口中颂念起超度的经文,叫薛妄柳听得好笑,“法师,他们明明是害人的坏人,为何你还要为他们超度呢?”
“非也,贫僧这是在为道友的家人超度。”从天摇了摇头,轻声道:“若是从前贫僧或许会觉得道友杀孽太重,但同明镜走了一遭世间,心境已经大不同。”
薛妄柳挑了挑眉,随即道歉:“是我错怪法师了,法师勿怪。”
从天摇摇头:“如此说出来,道友心境可平静些了?”
“略微有些。”薛妄柳看着从天微笑说:“这几百年间,我心绪早已平静,只是偶尔想起仍旧觉得不平。究其根本,不过是我的仇人恶事做尽,仍享有宗庙祭祀,而我父母宗族却连坟茔都不知在何处。”
薛妄柳垂下眼睛,心想自己这找了几百年,沧海桑田便是坟堆也踩平了,各种秘法寻踪用了不下百次,就连放血也应当放了几桶,仍旧一无所获,当真是难办。
“现在我知晓自己命劫将至,求一线生机并不为飞升,一是与人有约还未做到,二则是想将父母亲人的尸骨寻到。即便已经化作一捧黄土,我也要为他们修坟立碑,受香火供奉。”薛妄柳看向从天法师,换了个轻松点的坐姿,“唉,也就这点小要求。要是做不到,我就算是渡劫飞升,心里也堵得慌。”
从天法师听得点头:“薛道友是个孝子。”
“倒也不必。”薛妄柳连忙摆手,“逝者已逝,我做再多他们也无从知晓,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心里多些安慰罢辽。”
他仰头看着佛像一笑:“也叫佛祖知晓我有些孝顺在身上,别等我死后见我杀孽太多,直接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做苦力,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前佛祖代言人从天立刻解释:“佛祖明智,并不会如此。”
“那便更好。”薛妄柳将从未对别人说过的前世今生一口气说了个痛快,心中松快了不少。他看着这宝殿里燃香的白烟,突然道:“法师这香不错。”
从天阿弥陀佛一声:“不过是些让人放松静神的香料。贫僧见道友忧虑太重,原本只想让道友放松些,好好休息几日。”
言外之意我只是想让你休息,没想吃瓜的,是你自己主动放的料,不能怪我。
“确实也放松了。”薛妄柳叹了口气,“有些事在外面无处可说,法师已经算是世外之人,听听也无妨。”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这句话确实很对。
从天一笑,没觉得被冒犯,只觉得这位薛道友说话很是有趣。
反倒是薛妄柳又说:“法师的秘境里似乎也有些别的东西。我家老六虽然脾气不好,却也不会如此鲁莽。而念殊年纪小说话直白,但也不会说出来,通常都是闷在心里……”
他和从天法师相视一笑,面前的这个老和尚老神在在道:“不过是叫他们正视本我而已,修道本就逆天而行,不妨潇洒随心些。免得同我一般,这世上又多个伤心人。”
薛妄柳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静心香的问题,他看这经文也不恼了,甚至主动道:“那我现在便开始为法师诵经了。”
“请。”从天法师一摆手,两人面前还出现了一个茶壶两个茶杯,方便品茗。
但没想到,薛妄柳刚刚读了几个字就又停下了。
从天为他倒了一杯茶:“薛友,怎么了?”
薛妄柳有些尴尬,他将书翻过来指着上面的一个字问:“法师,请问这个字怎么读啊?”
从天:……
阿弥陀佛,也不知道佛祖渡不渡文盲。
作者有话说:
薛妄柳:郁闷,我刀都磨好准备报仇了,仇人居然老死了。
从天:日月书院这扫盲的任务不成功啊,咋大乘期还有文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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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新年快乐=3=,牛年牛气冲天,奔就完了。顺带明天休假一天,不更新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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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薛妄柳面对从天说文嚼字,看着佛经连猜带蒙,心情在我是天才和我怎么像个文盲之间反复横跳。就连从天也疑惑日月书馆这些年到底有没有做事,怎么放着薛妄柳这样一个巨大的再教育漏网之鱼不抓。
两个老东西在佛修宝殿搞文化,几个孩子在十八金刚铜人阵里练体能。
头顶莲花灯,脚踩琉璃祥云砖,聆音菩提宗最为机密的十八金刚铜人房走宗教风设计装潢路线,金中带绿,绿中带红,可谓是金碧辉煌,墙壁上还描摹着佛祖菩萨,像是班主任站在旁边监视围观一样。
这里面虽然说是说铜人阵,但是徐吉庆能用自己的头打包票,那绝对不是铜人,很有可能是钢铁人,是ironman。
脸上顶着斗大一个巴掌印,左鼻孔里还流着血,徐吉庆用手碰了一下鼻子,疼得他眉头一皱,拉扯到鼻部肌肉,一瞬间更疼了。
“我说,我们能不能不要这么冒进。”徐吉庆看着身前脑子顶包的三个莽夫,“动动你们聪明的小脑瓜,我们智取不能硬来。”
念殊顿了顿:“可是这些铜人没有自我思考的能力,只会见招拆招主动攻击接近它们的人,应当是只能用武力压过他们。”
柳奉玉难得点头同意了念殊的说法,摸了摸自己被打绿的右眼眶,嘶哈一声问:“这种傀儡被下了死命令,不被打坏是不会停手的。”
他手中长枪一挥,看着面前已经摆好阵形的十八铜人,冷笑一声道:“要不破了他们的阵法,要不把他们打烂,只有这两个方法。”
“我对阵法一窍不通。”江沅手上挽了个剑花,看着前方的铜人不断走步变换着位置,只觉得头疼。
柳奉玉奇怪:“兰泽剑门不是以芙蓉剑阵而闻名于世的吗?你们那掌门辛夫人乃是和日月书馆的年馆长并称阵法双英,难道你在门派里不修阵法的吗?”
“我也听师尊提起过。”念殊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师尊说论起阵法,辛夫人和年青简各有千秋,辛夫人重于诛,年馆长重于困,二者都很难对付。”
徐吉庆挠了挠脑袋,心想清苑子怎么就什么都没说过,只告诉自己看见不好惹的修士就快跑,活着最重要。
他看向站在那里有些尴尬的江沅,忍不住问:“江道友,你从前不是跟着你的师兄师姐一起用过剑阵的吗?我还看你们练过。”
“我师尊石灵子本就觉得剑修当自强,靠这剑阵再厉害也是镜中水月的花架子,故而在芙蓉城那便是我最后一次练习剑阵了。”
江沅有些不好意思:“我师尊他常说剑修只要有剑就够了,所以不曾研究过阵法机关之术,故而我也只会入门弟子都会的芙蓉春阵。”
念殊阿弥陀佛一声:“师尊也不曾教过我阵法之学。”
“我也不会,华寒宗的玲珑雪山绵长,一般人冷都冷死了,根本不会往那边去,我们根本用不着这个东西。”柳奉玉耸耸肩膀,看向提议智取的徐吉庆:“你呢?你智慧的脑袋知道怎么解开阵法吗?”
徐吉庆:“我要是有办法也不用和你们在这里商量了。”
四个人全员武夫统统不会阵法,两个方法直接排除一个,只剩下那个最直白最简单的方法,几个人对视一眼,达成了一致共识。
不必多说,打就完了!
四个人各自掏出看家的本领往上冲,不求打烂只求打坏,反正只要铜人不能动,那就是他们的胜利。
琉璃枪空中挥出隐隐有宝光流转,枪头和铜人撞在一处擦出火星,这方枪出如龙,那方降龙灭掌。你来我往,胜负难分。
耳边声音嘈杂,念殊集中精力手中的墨玉棍舞得虎虎生风,脑子里回想这自己五年来夏练酷暑冬练三九的招式,手臂肌肉绷劲,保证自己每一次挥出的棍子,都能将面前他看不见的敌人击退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