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好像没觉察一般，只趴在桌面上，低声絮语，语气和往日他在兰斯怀里撒娇时没什么两样。
　　而兰斯……兰斯再次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重话。
　　再激烈的想法，在这孤独的几天里，都化成了轻飘飘的几句问询。
　　甚至当他听到陆乔的声音的第一个瞬间，心里萌生的第一个冲动，依然是赶到陆乔面前，把陆乔搂进怀里，感受久违的Omega身上的温度。
　　好像他蓄积了那么久的怨愤，在通讯接通的一瞬间就化为尘烟，嘭地一下爆出来，旋即很快就散了，聚也聚不拢，就连爆出来那一瞬间，也是轻飘飘的，一点动静都没激起。
　　“如果不销毁基地，我们也可以得到黑星带的掌控权，他们开出了丰厚的条件，军队武装也掌握在我们手里，不用动武。”
　　兰斯闭了闭眼，居然终究还是顺着陆乔的意思，就这样，把前面几年轻轻揭过。
　　“我本来……以为你会高兴，”他又涩涩抛出一句，“毕竟你之前为了我和亚瑟争执那么多次——我不想你再为了我这样。”
　　兰斯本意是不想再亏欠他。
　　“蠢。”陆乔极小声地咕哝一句，“谁准你自作主张了？”
　　“……”兰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现在不打算销毁这个基地？”
　　“如果协议生效，的确是没必要。”
　　“如果我要你这样做呢？”
　　“……至少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就是我一直都想要毁掉它，从小时候开始。”陆乔站到窗前，面无表情，“够了吗——那是什么？”
　　“什么？”兰斯摸不着头脑。
　　他没有理会兰斯的疑惑，沉下脸，望着窗外远处黑压压的一片。
　　军官的话强行通过传讯器传到他耳边：“我们希望您能出来和我们聊聊。”
　　“你们不能强迫我。”
　　“当然不会，您可以待在屋子里休息，直到您想出来为止。”
　　这分明是要软禁他。
　　“您放心，我们只需要您对前段时间您在帝国边境的研究所的异动做出解释。”
　　军官语气礼貌克制，却藏不住兴奋的意味。
　　陆乔打开私人舰船仓。
　　“请您不要擅自行动——”军官仿佛能看到他在干什么，“军部在第七星有绝对制空权。”
　　“真是靠不住。”
　　他嘟囔一句，猛地扯开一座小机甲的舱门。
　　“兰斯，你听见了？把空间跃迁钮替我打开。”
　　“兰斯将军？陆先生？”军官懵了一瞬，飞快反应过来陆乔想干什么，“陆先生！不要胡来！未经训练的Omega不能航行！”
　　“乔乔，不行，境外很危险——”
　　“我受够了，”安全带啪地一声系上去，陆乔端坐在驾驶位上，“我就不该和你们绕着弯子周旋——兰斯！快点！”
　　“乔乔，我答应你去毁掉基地——你别乱来——”
　　陆乔拧开操作台按钮。
　　“我改主意了，”他声音忽然变得冷淡不耐，“兰斯，你要么现在给我打开空间跃迁让我过去，要么就看着我——还有我肚子里的宝宝，在星际乱流里颠簸不知道多少天。”
　　“宝宝？”兰斯似乎傻了一般，没了声音。
　　“给你十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64章
　　“宝宝？是我想的那个吗？”兰斯似乎完全听不到“宝宝”之外的其他的字眼。
　　“8。”
　　陆乔并不理会，只声音里明显带上了笑意，如晨曦里一缕风，吹拂开方才还沉闷的夜色。
　　“乔乔！你——我去做，你呆在第七星好好——”
　　“不要，”陆乔根本不给兰斯往下的机会，“5——”
　　兰斯清晰地听到机甲启动的声音。
　　“1。”
　　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
　　陆乔轻笑一声。
　　兰斯还是向他妥协了。
　　一阵奇异的颠簸感。
　　再次平稳下来时，他已置身于茫茫星空。
　　他熟练地开启操作台，流畅得仿佛已经完成过千遍百遍。很多军人即使经受过严格的地面训练，但当他们初次进入真正的太空环境时，都会感到不适应，甚至头脑空白也是正常的。
　　可是陆乔如鱼得水，没有一丝阻滞感。
　　坐标仪尽职尽责地为他标出了目前的方位。
　　他透过远视镜，望向远处黑星带的边界。
　　暗红色星云连绵成一片，阴沉压顶，恍若某种不详的预兆，某种滞空的古老的通灵符文，与他遥遥相望。
　　所谓粉色的象征爱情的玫瑰星云，不过是因为远距离而叫人产生的美好遐想。
　　就好像兰德为他爸爸种下的花田，远看缤纷绮丽，近看泥泞不堪。
　　帝国诗人们喜欢把这片星云比作萌动的初生的爱恋，谁知道在另一个星球，这片星云就象征着灾难呢？
　　陆乔低头冷笑一声。
　　眼前的景象让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兰德一直试图阻止他和爸爸再靠近这里……可他终究还是来了。
　　他厌恶逃避，厌恶拙劣的粉饰。
　　此时万籁俱静。
　　但这无边的寂静仅仅维持了一瞬间。
　　欢快活泼的铃声把陆乔从不知名的情绪里拉了出来。
　　“这是什么……你把铃声改成了儿歌？”
　　陆乔无暇再顾及前方如何，只专注盯着兰斯发来的通讯。
　　大概是隔得近了一些，兰斯这次成功发来了视频通讯。
　　“听说胎教就是这样，”兰斯一本正经，眼睛亮得惊人，“或者放古典音乐？你说宝宝会像你一样聪明吗？到时候他也可以弹钢琴——我们去定制一个小的……”
　　身为被珀西家族养大的Omega，陆乔自然是要修习各式各类的艺术课程。
　　在家族安排的课程里，他向来出类拔萃，在各个贵族Omega里都算得上拔尖。
　　他的老师会毫不吝啬地夸赞他“手抬起的一刹那宛如获得了艺术女神的亲吻”或是“每根头发丝儿都彰显着顶级贵族该有的优雅和品味”——姑且不论是否有奉承的嫌疑，至少他也是做得几近完美，才能得到艺术老师们的一致夸赞。
　　兰斯是见过他摆弄古典乐器的模样的。
　　不过，兰斯天生对这些兴趣寥寥，不通音律，看着陆乔弹琴，只觉得勾人，恨不得就立时变成陆乔指尖下的琴键——也就是陆乔纵着他，才允许他在那架传承了好几代的琴凳上乱来。
　　对这些乐器一窍不通的alpha，现在倒是变成一个兴致勃勃谋划着给未来孩子做艺术早教的好爸爸了。
　　“谁知道呢，”陆乔眼睛微微弯起，柔和水润，似春日的泉，“说不定像你，对这些提不起兴趣。”
　　“肯定会像你一样聪明。”兰斯还做出一副稳重的样子，却根本压不住声音里的雀跃，“乔乔，在那边等我好吗？我这就过来——”
　　“不要。”他扭头，“我要等到天荒地老了，那些虎视眈眈的贵族可不会等你。”
　　“你别冲动！”兰斯脸色一变，“告诉我，你对黑星带上面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执念？”
　　他终于回过劲来，陆乔所筹划的一切都显示出对于黑星带异乎寻常的关注。
　　就连那次虫袭后，陆乔凭着当时处境危及生命的理由而夺取对于布尼亚的审讯权，估计也是看上了布尼亚在黑星带耕耘许久的势力。
　　陆乔眨了下眼，浓密的眼睫毛随之轻轻一颤，直接颤到兰斯心里去：“不是早告诉你了？我要回家，我想我爸爸了。”
　　他握住胸前的吊坠。
　　怀表中的青年温柔的笑意仿佛永远不会随时光褪去。
　　“当年你被接回来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一直以来，陆乔家里都对这段回忆讳莫如深，兰斯也跟着避免谈及陆乔来帝国之前的记忆。
　　他以为这是贴心，谁知陆乔一直执着地，想要把这段过往挖出来。
　　“能有什么隐情，”陆乔嗤笑一声，“我说过，只要把那该死的基地毁掉就可以了。”
　　兰德违背了的对爸爸的承诺，他会替爸爸完成。
　　“别一个人过去，等我陪你。”兰斯凝视着他。
　　相伴了这么多年，他当然能看出兰斯眼里的认真，与隐隐的心疼。
　　“没时间等你了，”他闭上眼，咕哝一声，“漂浮带没那么好出来吧。”
　　他知晓兰斯的厉害，为了拦住兰斯而准备的漂浮带当然也是障碍重重。
　　“放心，你对这里的了解还没我深。”他把屏幕拉近，相当罕见地，给兰斯一个隔空的亲吻，“不是有我的定位吗，到时候你自己来找我吧。”
　　兰斯眉头紧皱。
　　“别这样，”陆乔隔着屏幕抚上他的眉头，“我知道你总能找到我的，是吧？”
　　Omega满怀信任的轻言细语的确可以蛊惑人心。
　　温软的陆乔他招架不住，下定决心的陆乔他也从来都阻拦不住。
　　兰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旋即猛地抬手，不知在操作台上点了些什么，一阵强烈刺耳又漫长的刮擦声传来。
　　这是在加速，准备强行出来了。
　　陆乔意会，然后关掉通讯，安心向前方驶去。
　　——他就知道，兰斯总会向他低头。
　　就像他事前笃定，哪怕摊牌时，兰斯再震惊伤心，最终也会原谅他一般。
　　没有什么理由。
　　大概也就是靠着直觉，有恃无恐。
　　黑星带主星的背面外围，是一片荒丘，这是黑星带原生势力和旧帝国基地的分界线。当然，现在旧帝国的领地也已经被占领了，只剩一个偌大的被封闭的基地孤独固守着某块高地。
　　整个天空都是暗红，且终日如此。
　　荒地里出现了一台趴伏在平地的梭形载人器。
　　陆乔操纵着梭形器，几乎紧挨着地面，飞速向前滑行。
　　多亏了布尼亚吐出来的情报，他来到故乡的路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是，他一直固执地认为这才是他的故乡。
　　梭形器不能腾空，因为这块地界常年盘踞着某种鸟类。
　　他一边环顾左右，一边满意地发现这里和自己这几年演练了成千上万遍的模拟场景几乎如出一辙。
　　不枉他日复一日地追踪、观测和调试。
　　这么多年的辛苦，也就是为了这一小段路罢了。
　　天文当然不仅仅是他的爱好而已，估计也没有人会想象得到，这样一个在酒会上众星捧月的Omega，能拥有这样可怕的耐心和执着。
　　长年累月的观测调试绝非一日之功，更别说他还要日日抽出时间秘密训练自己的体能和驾驶技巧。
　　所以说他和兰斯如此相像。
　　前进到城区广场，他披上了暗红色的斗篷。
　　这是一种习俗，最开始是由于这片土地上气候极端，常有酸雨。
　　后来有人想方设法改善环境，酸雨逐渐消失，但是每逢雨季，在城区广场前佩戴斗篷的习俗也保留了下来。
　　至于暗红色，是主星的传统色，一如这压抑如恶灵低语的天空。
　　广场上人稀稀落落。
　　但他敏锐地嗅出了不下几十种纠缠的信息素味。
　　这里可不是帝国，拥有良好的治安和强硬的国家机器。
　　黑星带上几方势力互相制衡，暴力冲突并不少见。至于普通居民的安危……其实能在这里扎根生活的人，就和一般帝国人印象里的“普通居民”扯不上一丁点关系。
　　这个中心广场由几方势力共同承建，看上去平坦宽阔一览无余，实际上有不少暗道。
　　他知道，某些激烈的十分不体面的事，就在那些暗道里发生，在狭小的不被人所知的小空间里，一切反而肆无忌惮。
　　证据就是空气里似有若无的时而爆裂开来的信息素。
　　照理来说，一个Omega在这么多混乱的alpha信息素包围下，是有点危险的，甚至可能走不动路。
　　但那只是帝国公民普遍又狭隘的认知而已。
　　陆乔扶了扶兜帽，轻车熟路地拐进某个暗道。
　　他一心向前走，对暗道旁边各类人的窥探熟视无睹。
　　可惜似乎有人不太清醒，非要拦在路中央。
　　“新面孔？老子来教你一点规矩——”
　　粗野的、满身酒气的alpha向他直直冲来。虽然看着有些许踉跄，但来人眼睛发亮，直奔他而来，显然相当清醒。
　　他眼都不眨一下，只不悦地蹙起眉，错开脚步，身形一闪，出奇地灵巧。
　　“抱歉，规矩我恐怕比你清楚。”
　　alpha的痛呼声让旁边人打探的目光都缩了回去。
　　他们可看得清楚，这个倒在地上的雄壮中年男子，后颈恰好被挖出一块。
　　这块被挖出的口子形状相当标准，简直不差毫厘。
　　就和每一本生理教科书上alpha腺体的形状一模一样。
　　陆乔捂了捂嘴。
　　嗯……果然还是娇生惯养久了，这股alpha的味道让他想吐。
　　还是兰斯的苦艾香最好闻。
　　忽略掉心里升起的一丁点惦念，他快步转到一小栋楼房面前。
　　这栋楼房周围出奇的干净，似乎无人敢涉足。
　　门铃被按响。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渔阳”在上章提出的问题，的确有我没考虑周全的地方，向大家说声抱歉。
　　听说连载改v章会锁一阵子，不方便阅读，所以打算完结前再改，具体问题详见加精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