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对腹中这个孩子的不安。
未知是恐惧的来源,兽医也对公猫的生产一筹莫展,多久生、怎么生、生下来是什么,都是未知数——就连这个孩子的存在本身,对楼连来说,也是未知的。
尤其是到了现在,尽管肚子没有继续变大,但楼连能清晰感觉到,随着小小猫的成长,自己全部尾巴的妖力都被小小猫夺去了,紧紧地包裹住腹中那一团,而他本人却比普通人类还要虚弱。这种生物依靠野蛮地掠夺来保护自己的本能,让他也本能地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恐惧。
有时午夜被噩梦惊醒,他甚至会产生“小小猫真的应该存在吗”的想法。
楼连从床头摸出一粒水果糖,剥开塞进嘴里,甜甜的苹果味道瞬间充盈口腔,他强迫自己放下一切胡思乱想,闭上眼睛,睡觉。
再醒来时已是夜晚。
楼连看着自己面前的戒指,发了会儿呆,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又变成了猫的形态。
还好秦方飞仿佛是早预料到这种情况,干脆将结婚戒指穿了根银链,挂在他的脖子上。
楼连慢吞吞下了床,站起来时腿还有点发软,赤着脚踉跄了几下。
待站稳后,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脚底,发现那里黑乎乎的,看起来有点脏。
“……”
楼连忽然想起来,自己仿佛已经许久不曾洗澡。
变成猫的次数多了,自己舔舔就能清洁干净,就总是忽略了这方面。
秦方飞不在,楼连从冰箱里把中午没吃玩的菜拿出来,热热,随便吃了点就去洗澡。
“好累啊。”他靠在浴室门口,有些想不通地自语,“睡个觉也会累?”
将脱下来的衣服放好,楼连弯腰,想调试一下水龙头。
目光扫至腰腹时,目光却忽然凝住。
——只见在他肋骨偏下一寸的地方,一道窄窄的豁口横亘。
由于肚子鼓起来的缘故,那道伤口的位置很是隐秘,若非像现在这样弯腰查看,根本发现不了。
伤口很平整,像是用小刀划出来的,楼连下意识触上那片皮肤,可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疼,也不痒。
楼连不信邪地用指甲轻抠,半愈合的疮面瞬间溢出一条血线——这是一道还很新的伤口。
可他仍然没有感觉。
不再折腾那里,楼连垂眸,狠狠拧了一把大腿。
——疼的。
不是梦,不是丢失了痛觉。
逼仄的空间内,楼连的呼吸越发急促,他揪着墙面,熟悉的心悸又来了。
有什么……有什么东西,仿佛被忽略了。
脏兮兮的脚爪子,崭新齐整的刀伤,没有感觉的疮面,疲惫的神经。
可他分明睡了一天,什么也没做。
“……”
洗完澡,稍稍处理了一下伤口,楼连找到手机,给秦方飞打电话。
那边熟悉的嗓音让楼连稍稍安下心来:“我已经走到楼下了,在等电梯,马上回来。”
等秦方飞拎着几个袋子进门,楼连问道:“你去哪里了?”
秦方飞:“我走得急,有一个合同违约了,在谈违约金的问题,回来的时候绕路买了点零食水果。”
说着,他拿出一只草莓,洗了洗递过去,“尝尝?”
楼连用嘴巴接了,发音含糊:“去额多久?”
“大概几个小时吧,你刚睡没多久就被叫出去了。”
秦方飞洗完草莓,两人都坐下来休息,开着电视发呆。
楼连摸着脖子上的戒指:“秦哥。”
“嗯?”
“项圈上的定位器,还在用吗?”
“……”
秦方飞转过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楼连:“随便问问。”
空气安静了那么几秒。
秦方飞摊手:“早就关掉了。在他人身上安装监视器是违.法的,合法夫夫也是,你这是在试探我吗?”
“不是,”楼连说,“能再开吗?”
“……你认真的?”
楼连点头,满脸严肃:“是的,我怕我梦游刀人。”
“刀谁?”
“刀我自己。”
“……”
“你看这个。
楼连掀起衣服下摆,将那道伤口呈给秦方飞:“刚洗澡发现的。”
伤口不大,位置也很隐蔽,如果不是被手指指着,可能都发现不了。
秦方飞深深蹙起眉:“怎么弄的?”
楼连摇头:“我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疼吗?”
“不疼,一点感觉都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疑惑和凝重。
秦方飞掏出手机:“我看看那东西还能不能用。”
半分钟后,他的眉宇蹙得更深:“不行,好像彻底坏了。”
楼连心头一突:“那怎么办?”
秦方飞托着下巴,看向床头:“还有一个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楼连:“什么?”
“睡觉前,悬一根绳子在手上,另一头绑住床脚。”
“……”楼连眼角开始抽了,“倒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夜晚,秦方飞找出了一根缝纫的细线,绑在楼连的手腕上。
楼连看着这根“细若游丝”的红线,忽然有了个想法:“为什么另一头不是绑在你手上?”
效果是一样的,如果他真的会梦游自残,对方也能第一时间发觉。
两人对视半秒,秦方飞喉结微滚,默默绑上自己腕子:“我会尽量不翻身的。”
楼连:“……”
如此,两人保持着“红绳一线牵”的状态,一夜悄然过去。
天光将将乍破,楼连很是罕见地醒了。
这么多天来,这是他头一回醒得这么早,平时都起码睡到十一二点。
虽然时间少,但这次的睡眠质量奇高,楼连很是满足地睁开眼,就见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下面俩熊猫眼圈非常显眼——这场面有点恐怖,他吓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秦方飞说:“早,睡得好吗?”
哦,是铲屎官啊。
……铲屎官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楼连先是看了眼手上的红线,没断也没掉,又看着秦方飞,小心翼翼问道:“我很好,你没睡好?”
秦方飞勉强笑了笑:“还好。”
岂止是没睡好,他压根就没睡,干盯了一晚上。
……还好足够养眼,百看不厌。
楼连稍稍思考也能猜到一二,他掀开被子下床,伸个大懒腰道:“你再睡会儿吧,今天我弄早饭!”
以往都是秦方飞先起,然后出去购买豆浆包子之类,再弄点牛奶热粥三明治烤面包什么的,可谓中西结合,应有尽有。
毕竟特殊情况,秦方飞对楼连非常地不放心,又不想驳了对方的兴致,想了想,叮嘱道:“家里有面包,随便弄点,别出去。”
楼连回答地很快:“好!”
“等等,”眼看着小妖精就要蹦跶出去,秦方飞忽然想起了什么,“过来,检查一下有没有其他伤口。”
楼连于是又折回来,滚回床上。
……
两人折腾许久,好在一无所获。
秦方飞长舒一口气。
“那我去做早饭了,你好好补觉我的大宝贝!么么哒!”
因为睡得好,楼连穿好衣服,心情好得不得了,完全没烦恼。
“去吧。”
秦方飞感觉自己也好了。
煎好荷包蛋,把面包放进烤箱,等待时间里楼连随手打开窗,视线一撇,然后震惊地发现窗台上竟然覆了一层白色。
冰凉、绵软,一戳一个凹陷。
——这个南方城市罕见地下雪了!
楼连瞳孔地震。
作为一个南方猫,当他从窗台上捏出一个小雪人时,整个人都快乐成了傻子,举着手机疯狂拍,连烤箱完成工作的“叮”声都没注意到。
乘着太阳还没光芒万丈,冰雪还未消融,他又捏出了一个团子,两个小三角,放在一起成了一个猫猫头。
把猫猫头放在小雪人旁边,怼脸就是一通拍。
拍完觉得还缺了点什么,又捏出一只更小的猫猫头,刚好卡在两个雪团之上,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体。
周围雪还有够,继续捏出一个更大的雪人,放在三角体的后面,变成四面锥——一家四口就完成了。
他火速打开相机,把这一坨东西拍下来,发朋友圈。
配字:奇怪的全家福增加了!
宋欢秒赞,然后是纪平。
【宋导:……这是什么东西?变形金刚?】
【纪助理:怎么有一大一小两个猫头?你们又养了一只新的小猫吗!!】宋导的脑回路已经无可救药,楼连先回复了纪平:【是的,我们是有一只新的小猫。】再回复宋导:【不用的眼睛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笑哭】“笑什么呢。”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刚烤好的面包都要冷掉了。”
楼连笑得发抖,迫不及待拉着秦方飞看窗外:“雪——!”
秦方飞也是一惊:“下雪了?”
他看向窗外,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坨……立体几何图形,他下意识道,“这是捏的……变形金刚?”
楼连欢快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秦方飞脑子里的弦一绷,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救:“我开玩笑的,这是……这是……”
然后盯了半天,这是了半天。
楼连:“……”
原来你与宋导,才是最天生一对。
“我知道了,这是四个东西对不对!”
眼看着楼连逐渐面无表情,秦方飞的冷汗就快淌满背部时,忽然福至心灵,把雪团一一指认出来,“大雪人,小雪人,大猫头,小猫头。”
楼连重新恢复了色彩:“外公,你,我,小小猫。”
秦方飞于是越看雪雕越可爱,甚至亲自动手,在两只猫头旁边加了两条小鱼干。
两人一通忙活,早饭又吃的很晚。
楼连还在遗憾没真正看到外面下雪的样子,谁知到了下午,外头竟然又下起雪来。
秦方飞作为不南不北、而后南北到处飞的人,看到楼连一脸垂涎的样子,有些好笑:“以后带你去东北,那里雪能积到走不动路,还能滑雪打雪仗。”
而这里雪再怎么下,也积不起来,更别提玩了。
楼连:“那不一样!你不懂,小雪和风才是下雪的浪漫!”
秦方飞问:“那想去吗?”
楼连耳朵一抖,想也不想:“去!”
“……”
秦方飞捧着心口,总之就是非常可爱。
楼连忽然起身穿外套:“我们下去看雪吧!”
秦方飞自然说好。
到了楼下,才发觉已经有很多人抢占了好位置。
大家都对“下雪”有着十二分的兴趣。
秦方飞是带着伞的,但显然,楼连并不需要这东西。
他伸手接雪,却融入掌心就不见了,秦方飞提醒说要用手背接,于是楼连平举着手,猫生首次见到了活着的六瓣形雪花——虽然转瞬即逝。
但这种纯净、晶莹、昙花一现的美丽,是与图片上看到全然不同的。
楼连笑得像是十三斤的孩子。
秦方飞不觉间嘴角也挂了笑意,收起伞,从树下少得可怜的积雪里捏雪人。
周围有很多人都在做相同的事情,大家一起犯傻,所以也就不那么傻了。
楼连蹲下身,跟秦方飞一起捏雪人。
这次,在秦方飞的帮助下,楼连真正的捏出了一只完整的猫猫来。
雪猫是盘着腿蹲在地上的姿势,甚至还有胡须,堪称活灵活现。
全家福[重置版]大功告成之时,楼连抱住了秦方飞,两人转到了没人看到的角落里,彼此交换了一个满是寒气的吻。
“有雪的味道。”楼连难得文艺了一把。
秦方飞笑着低头,又让他感受了一下“雪的味道”。
纷纷扬扬的小雪落下,融化在发丝间和衣服里,而在雪花落不到的地方,两人冻得发红的手交握,十指扣紧。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我必能完结呜呜呜
第94章 妖族之道(1)
没多久,一条“全国多地反常下雪”的话题上了热搜,晚间新闻也插播了一条有关“从不下雪的城市下雪”的报道。
结合着各地“黑雾”越发严重的消息,舆论一下子由赏雪的闲情雅致,转变为了对这种反常的忧心忡忡。
但楼连已经没有余力去关注舆论如何。对他而言,“安静的生活”持续了两天,两人的手也缠了两天,秦方飞甚至在卧室里装了监控摄像头,然而并没有什么发现。
一切都无比正常,先前的怪异仿佛从未出现过,可楼连的内心却越发焦躁,几乎到了影响正常生活的地步。
“我明明一直在家吃饭睡觉休息,”楼连问,“为什么总是觉得那么累?像是跑了几千米做了一千个俯卧撑的那种。”
秦方飞看着他。
“你说有没有可能……我的身体会在我本人无意识的情况下自己行动?”
楼连双手翻飞比划,“那什么,双重人格、精神分裂、鬼上身、异形寄生,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哪怕我们的手被绑在一起,还是能趁着你睡着的时候,变成猫从线圈里出来!”
秦方飞张了张嘴,又闭上,终是不知道说什么。楼连怀疑对方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诸如“孕期焦虑症”、“产前妄想症”之类的词了。